中国新青年：我在非洲当卧底。
Dr Bing | 看世界
随着中国国力的富裕和强盛，中国慢慢地涌现出一批站在了马斯洛第五层的，心怀世界的，“want a better world”的年轻人，注意，这是一批身体力行去改善世界的孩子，而不是光呼吁别人去牺牲的圣母婊。
今天的报导，不想赚取任何廉价的感动，也不带有任何鼓励和游说，只是想带大家了解一下，这一群新世纪年轻人的生活状态和精神追求。
作者：黄泓翔，哥伦比亚大学公共管理硕士
2013年，我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完MPA国际发展硕士，怀着从小对非洲大草原的向往，我申请了南非金山大学一个专门招募中国记者的环境报道项目，去做象牙、犀牛角贸易的调查报道。
于是，从2013年开始，我在非洲到处跑，做各类调研，护照上几乎盖满了非洲各个国家的签证。
总有人问我：在非洲是不是要小心马路上的狮子？是不是都住在茅草屋里？
带着这个疑问，我去了非洲。莫桑比克的首都马普托有一个“六月二十五日广场集市”，每周开放一次。
道路两旁的摊位上摆满了非洲布画、木雕、果壳抽屉、小矿石做的首饰等手工艺品。但是对中国客人而言，这个市场仅仅作为“象牙市场”而闻名。
莫桑比克马普托的手工品市场
黑人商贩一看到我走过去，就两眼放光、简直就像看到了移动的钱包，凑上前来问我：“老板，象牙要么？犀角要么？我们有，不贵！”他们说中文带着一点口音，一些词汇非常标准。
在那个市场里，我看见一个来出差的中国人，买了几串象牙做的手镯。他还录视频和国内亲戚说：“你们看，我会给你们带些好东西！”
还有一个石油公司的驻非员工，跟他的新同事传授如何把象牙手链带回国：“把绳切了，把珠子零散藏行李里。一次不要带超过一两公斤。”
因为我的这张中国脸，黑人什么都和我讲，象牙、犀牛角从哪里来的、价格多少。我拿着手机大摇大摆地拍照，他们也没有丝毫的怀疑。
我逐渐对象牙贸易的事情有了一些了解。象牙有三分之一是长在脸里面的，盗猎者为了获得象牙，是要把大象的脸削掉。肯尼亚的象王、世界最大的非洲象萨陶也是因此而被杀的。他的象牙长度及地、每根重超过45公斤，中毒箭身亡，被盗猎者割走了整个面部。
在非洲当地，盗猎者杀一头大象，能赚两百到三百美金。如今的非洲，牙长的大象已经越来越少见了，因为牙越大就越值钱，盗猎者会优先去猎杀它们。
原本，我以为中国人并不知道做这些东西要杀死大象，其实他们知道，但他们不会因此而不买；我原来以为年轻人不会买，后来发现年轻人也买！
2016年4月29日，肯尼亚内罗毕国家公园焚烧象牙的现场，其中不乏中国风雕饰的象牙制品。
中国是世界最大的象牙市场，买了约70%的象牙。在一些奢侈品商店，一件象牙制品可以卖到数十万美元，被一些中国富人视为身份的象征。
在非洲黑人眼里，没有中国人这样的“财神爷”，他们不会想到象牙可以卖出天价。不止是非洲，我到过越南专门走私象牙的一个村庄，当地人把中文说得非常溜，每个人都有微信，和中国的银行账户。
做了几年调查下来，我意识到现在全世界可能有一半的物种濒危，都跟中国人有关。
因为中国人买象牙，非洲大象面临盗猎的问题；中国人买犀牛角；亚洲的穿山甲基本都被中国人吃完了，于是我们现在开始大量地进口非洲穿山甲。
我逐渐意识到，野生动物保护问题已经成了中国人在海外主要的负面形象之一，尤其在非洲。
在这里，我的这张中国脸是象牙贩子们的最爱，但也是当地人最恨的。
我的一位朋友走在南非街头，突然就有一位白人大妈跑过来指着他的鼻子说：“我要杀光你们的熊猫！因为你们杀我们的大象犀牛！”
我决定继续留在非洲，既然中国人是野保问题的一部分，那么中国人也应该是解决问题的一部分。
黄泓翔和世界上最后一只雄性北方白犀牛
于是，我的朋友，做国际野生动物保护组织的，找我帮忙——去做卧底。
2014年年初，他们盯上了乌干达一群走私贩，要逮捕他们。但走私贩非常狡猾，开始怀疑组织派去的非洲卧底。
于是，我扮成香港买家，趾高气昂地给他打电话：“我现在派兄弟过去，你赶快带他去看货。”
我把摄像机别在衬衫纽扣里去和他吃饭。我站在那里东张西望，走私犯完全相信我就是个大买家。
到了约定交易的日子，走私犯依然一点防备都没有——他太相信我了。于是警察出现的时候他完全傻了。
像这种打击走私的抓捕，我前前后后参与了大概几十次。
经常会有走私犯突然抓住我们的包，打开来检查，有一次包里就藏着我们的摄像机，还好上面放了些卫生巾，他没有起疑。
如果被发现，我可能就一枪给崩了。
后来，一个奥地利的纪录片导演正在拍一部关于象牙贸易的片子，把我也拍了进去。这部纪录片叫《象牙游戏》，投资人有“小李子”、微软联合创始人保罗· 艾伦，还有Netflix公司。
《象牙游戏》
导演最开始是准备给我打马赛克的，因为对于调查人员来说，这样更能保证人身安全。
可我拒绝了。
我和他说：过去拍电影，永远是一样的故事——白人是好人，黑人是坏人，中国人则是极坏的坏人。如果这一次有一个中国人能做一个好人，那么情况将会变得不一样。
句话最后被他剪到了片子里。
2016年11月，在一个NGO的筹款晚宴上，珍·古道尔上台，用了几分钟介绍我和纪录片《象牙游戏》，然后让我上去讲话。当她握住我的手说“You are my hero”的时候，我一瞬间就热泪盈眶了。因为从小，她就是我心中和曼德拉差不多的人。
可惜，我也许是一个例外。因为中国人的国际形象不怎么好，除了我们是促成这一系列盗猎的大买家，在NGO、民间社区等组织里，很难看见中国人。
有一次，一名穿着考究的美国中年女记者采访我。她很不友好地问：“你自己为什么做野生动物保护？是因为你喜欢动物，还是因为就是一份工作？我理解，很多人做这个就是一份工作。”
我差点被呛死，不知道说什么，心情因此糟了半个小时。类似这样的状况发生过很多次，这些白人自以为是的愤怒，让我一度觉得：“我干吗要那么努力去保护这些和我无关的动物呢？都见鬼去吧。”但愤怒过后，还是继续该做的工作。
回想起我在哥大读书那会儿，班上一半的美国同学都参加过“和平队”（美国年轻人刚毕业时，会花一段时间到发展中国家去，去做一些农业、医疗卫生以及各种跟可持续发展有关的事情）。上课讨论，同学们纷纷谈起“我在海地地震的时候”、“我在莫桑比克的时候”，而我完全接不上话，有些地方甚至我连听都没听过，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在中国……”
后来，我成立了一个叫“中南屋”的组织，号召中国的年轻人来非洲参与各种项目。很多在非洲的中国人，主要还是挣钱，他们很少去和当地人交朋友，这也会让中国人的负面形象更加难以扭转。
中南屋的成员们
“中南屋”成立了之后，我们带着当地的华人组团去参与剪盗猎者设立的铁丝网、解救被铁丝网缠住的斑马，去野外观鸟，在动物孤儿院铲屎。
很多当地人见到我们会说：这是第一次看到中国人参与野保活动。尽管有一百万的中国人生活在这里。
我希望我现在做的事能成为中国未来的“和平队”。当然，事情进展的并不如想象中顺利——美国的和平队员几乎都会在发展中国家待两年，甚至更久，而中南屋连能做到两年的全职人员很少，大多数人都是一个月、两个月，但好歹算一个开始吧。
现在，每次在国际野保活动或者会议上，我都会讲，中国是当前一个象牙走私的主要市场，但并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爱买象牙，许多中国人也热爱野生动物保护。“中国也许是问题的一部分，但我们也是解决方案的一部分。”
至于未来，我还会继续留在非洲，以及，去更多更远的地方，因为，远方就在那里，你没有办法不去。
后续故事：
2016年4月，肯尼亚销毁了其所有105吨象牙储备，非洲各地仍有超过600吨的象牙政府储备。7月，美国全面禁止象牙贸易，中国香港宣布将在五年内全面禁止。12月30日，大陆地区宣布在2017年底之前全面禁止象牙贸易。
“不知道这部电影到底是不是促使中国政府下象牙禁令的原因。看到已经有一群人奋斗如此之久，我们的电影也许只是锦上添花。”导演说。
如果不采取行动的话，大象将会在15年内灭绝。
以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己之力，改变了世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黄泓翔：复旦大学新闻学学士，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关系硕士，哥伦比亚大学访问学者，英国环境与发展研究所（IIED），世界自然基金会等多家顶级国际组织特约顾问。2014年在肯尼亚创办了帮助中国青年走进非洲等发展中世界的平台型机构中南屋，并在2016年成为了Netflix国际纪录大片《象牙游戏》的主角，受到了国际野保英雄珍古道尔等人的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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