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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追思:众人眼中的李华生

墨斋 墨斋 2019-04-15

李华生老师离开我们有一个多月了。他身边的亲友们纷纷回忆了与李老师相处的点点滴滴,虽然都是一些小事,但真实、真情。时值清明,我们把这些故事收集起来,希望能还原出一个生活中鲜活而多面的李华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病房中的李华生 2018年1月李之摄于成都华西医院



“九大山人”与“熊一山人”


文/ 熊薇(油画家)


我酷爱逛山,自称山人,有好多常去小住的幽静之处。偶尔向华生提起一处:在高而陡峭的山间有山谷平坝可种稻田。一条溪流穿过,河床上巨石林立,溪水急冲而下,撞击在石头上哗哗乱响。有杨姓农家吊脚楼,四面无墙透风,刚好在溪流边,我十分喜爱,取名风雨楼。华生听后也好喜欢,经常吵着要我带路去。


一日终于成行,他开房车,好友几个一同上山。离开成都后大约两小时车程便到了,华生下车兴奋不已,连连说:“这地方好,这地方好....”农家夫妻朴实勤劳,见我带来朋友十分惊喜,忙前忙后地烧水泡茶,当日便住了下来。


山中的雨说来就来,毛毛雨有一阵没一阵的下着,华生随手带上农家的草帽,手执锄头犁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是九大山人。”听后,我也大笑道: “你的线格看起来是一张大网,其实不是一张网(是无数网的组合),的确是“九”大山人了”。华生毫不退让地说:“你一张画上画了那么多线条,其实只画了一条线。”我应道:“那我就是熊一山人了。”话毕,两人哈哈大笑。


李华生和熊微  2016年5月 摄于邛崃天台山一带



结缘李华生

 

文/汪斌(李华生助手)


李老师一直喜欢喝咖啡,家里各种咖啡机都有。我第一次去他家,便被邀请喝他自己煮的蒸汽式咖啡。咖啡的美味远不及对设备的玩味,那时我就能感受到李老师是有多么地热爱生活、享受生活。


2010年上海中国当代艺术展需要出李老师的画册。我白天要上班,所以有整整一周时里,我只能和李老师晚上一起通宵工作,天明时,李老师会亲自准备牛奶面包当早餐。那时的李老师精力充沛,完全不输于年轻人,他自己就说:“我还年轻得很。”


当时展览的全称是:2010“巨匠:中国当代艺术的十个个案”。李老师坚持要求主办方在画册封面上去掉“巨匠”两字。几经交涉,最终其他艺术家的画册上保留“巨匠”,只有他的画册上不印“巨匠”两字。因为这本画册,李老师让我做他的助手,整理他的作品资料、和艺术机构对接,他出远门的时候甚至将家里的钥匙也交由我保管。李老师是一个非常重情的人,他曾说:你帮我出了这本画册,在我家吃一辈子饭我都愿意。2010年至2011年,我在李老师家吃了近两年的饭,就像自己家一样,去吃饭正常,不去吃饭则需提前打电话告知。


《中国当代艺术的十个个案:李华生》(北京:中国经济文化出版社,2010年5月)


李老师率真而幽默。我曾经问他:你怎么看待自己作品的价格?他说:“如果在食物匮乏的年代,我的一幅画可能就值一个面包的钱,但我什么都不缺的时候,我的画当然就价值连城了。”说完便爽朗地笑起来。



李华生和汪斌  2012年摄于承德避暑山庄



30元工资的李华生


文/李家伟(李华生三弟)


约在77至79年间,我因工作需要开货车前往华莹山、内江、安岳等地送药,大哥便搭我的车一同前往,沿途写生。他曾说:“艺术可以拯救世界。”看到大山时,还说:“如果能改变边远地区的贫困,他愿拿出一半工资来。”而当时他自己的工资只有30多元。


他结婚的婚房破损潮湿,隔壁是长航海员俱乐部的工具房。床铺是一副旧的乒乓球桌,樑上尘埃特多,老鼠串动,灰时常从上面飘下来。那时我刚从部队退伍回来,没住处,就在他那里暂居了半年,夏天不透风,天天和老鼠打交道,现在都不敢想。


李家伟和李华生  2003年摄于父亲李维新百年寿庆



李华生和齐白石展


文/陈军(音乐家)


九十年代后期,我和华生去人民南路老省博物馆看齐白石收藏展。华生在画抽象画之前一定会仔细琢磨、认真欣赏,从中吸取丰富的营养。但他那时已和传统决裂(其实他文人画中的野逸、稚趣、仙气已有很多创新)。我俩买了票进展厅,只看了几幅画,华生就看不下去了。我们希望而去,失望而回,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华生说,“我内心敬重白石,也曾经在传统文人画中吸取过养份,但当一个人从形而下进入形而上后才发现艺术天地的辽阔,如果没有独立的思想,没有站在宇宙虚看地球的眼界,那只能在传统中挖来挖去,跟着古人的屁股跑。首先这种展览形式就要不得,几百年前的古人就用两根棒捧把画吊起,几百年后还这样。当我进入当代后,才真正有底气敢对传统说不,因为我的格子每一笔都是伟大的,必将光芒万丈。”


陈军探望李华生 2018年1月20日 摄于成都华西金卡病房



老李和小丸子的故事


文/囱囱(90后艺术家)


很多人去看他 ,但小丸子应该是这几年唯一一个跟他亲近过的小动物。我先生出差, 我跟小李去都江堰看他,并决定多待两天,我就把小丸子一块儿带去了,老李其实不喜欢小动物,但我想试一下。刚开始,老李很害怕,觉得会咬他。他说以前在窄巷子的时候养过一只牧羊犬把他衣服咬得稀烂。


小丸子性格很温顺,进屋之后不吵不闹很听话,一直蹲在老李脚边,还主动去亲近老李。后来老李开始对养狗的事情产生兴趣,还试着跟小狗互动。他觉得狗在活动地板上跑来跑去发出的声音很有意思,让家里有了生气。那两天,小丸子一直跟着他上蹿下跳。隔了几周,老李突然破天荒地和身边的朋友打听养狗的事,并考虑在云栖谷养只狗陪伴自己。他说想养那种特别土的农村狗。


李华生和小丸子  2017年12月囱囪摄于都江堰云栖谷


左起:囱囱、李华生、谢南星、谢学康、宋永兴、姚磊  2017年11月摄于成都新希望路工作室



“要么庸俗,要么孤独”


文/吴浪(艺术家)


“李老师好!”

“锤子老师!哪个是你老师?我教过你吗?不要叫我老师,叫我老李、华生就好。”


 第一次见面在这尴尬却温和的气氛中展开。基于对一位长者和大师的尊敬,我一如既往的称呼他“李老师”,他也就慢慢接受了,直到走的那天。我想上帝是多喜欢他的作品?要把他从我们身边带走。


他的记忆不好,以前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可是他记忆又很好。有一次在他家,我提到自己听了一首很棒的大提琴曲,他马上说:“你等等,我知道是谁。杜普雷(Jacqueline Du Pre)!”。随后我明白他是选择性记忆,无关紧要的全不放在心上。


日子在他那里过得自然而然,自然而眠、自然而醒、自然而作。天气转好,他会马上开着房车去到附近的山地,抽烟喝咖啡聊天,听着鸟鸣闻着植物气息的空气。有次我请他去大理玩,原本当日到达的行程,我们跑了两天。一路上,兴起就喊着歇会儿歇会儿,喝杯咖啡。到了大理,晚上逛人民路,看见一个用名字做指画的艺人,他凑上去让对方给画了一幅,然后对我说:“哪天我也在人民路摆个摊画画,100块钱一幅,有人买吗?”


叔本华说“要么庸俗,要么孤独”,李老师内心是孤独的。北宋诗人林和靖,隐居杭州孤山相伴梅妻鹤子,不官不师,善诗通书。李老师的淡泊与其多么相似,但凡大成者也大多是孤独行者吧,他的趣事很多,今天正好是他走了一个月,写点东西权作想念吧。



左起:陈万毅、李华生、郑万麟、吴浪 2016年4月22日于成都郫县



李老师的段子


文/李凯兵(油画家)


有一天,李老师说:“早年四川有个人戏唱得好!可不是公认最好的,老是排到第二,因为他嗓子有点沙哑。但我认为他是唱得最好的,有一次还当面告诉他这件事情,但是他自己不信,还说我挖苦他……”李老师说完。晃了下脑袋,带着他独有的笑脸。我问:您喝酒吗?他说:“不喝,我爸也不喝,但我爷爷喜欢酒……李老师还说,人为什么要谦卑啊,因为“谦卑不醉”。


2014年 有一天和李老师去青城山,上山前还专门买了些玉米粑粑,我说景色挺美的就是人多了一些,挺闹的。李老师说:“山也怕闹啊……”


李华生和李凯兵 2014年柏林摄于成都崇州鸡冠山一带



“不是我的碗”


文/思渊(墨斋员工)


今年一月,因为感冒和感染李老师住进了都江堰市医疗中心,事发突然,只能临时住在过道的加床上。隔壁加床的病人走了,小柜子上摆着一只白色的小碗。我不太确定是别人没有带走,还是我们的东西被随手摆到了那边。于是就随意地问了句:“李老师,那只碗是从您家带来的吗?”,李老师突然激动地大声说道:“这么丑!怎么可能是我的嘛!我家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碗!”


无论身体多么衰弱,李老师从来没有降低对审美的要求,而这审美的要求背后是某种世界观的坚持。比如,病房里的一把小椅子,普通的实木榫卯结构,没有上漆。我一看便知一定是李老师的,因为他讨厌修饰涂泽,而爱天然的本质。我一问,果然如此。李老师非常高兴我发现了它,好像自己的用心被人发现了,他说自己找了好久才终于买到这样一把不上油漆,甚至连清漆也不上的椅子。


在都江堰,李老师的感染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大家都考虑应该转院到成都的华西金卡,那里的高级病房是中国西南地区医疗条件最好的。但是李老师却很犹豫,原因不是因为钱,而是那里“豪华”的装修风格和他太不搭调。他说那是大款住的地方,自己怎么能住,并几次提到(李老师曾经住过)病房里摆的一只花瓶是如何的俗气。


李华生、思渊、李福琼在香港夜市 2016年2月 Alan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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