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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和他未完成的世界

婷婷 几何小姐姐 2019-05-12


 

我缓了几天,动笔写了以下文字。夜很深了,外面下着雨。



 

清明节第二天晚上,舅舅家表弟车祸抢救无效去世了。后车超速、追尾、错把油门当刹车,撞飞了表弟的前车。


后车在原地旋转几圈才停了下来。这一切,直接导致我们连抢救的时间都没有了。

 

 

至亲的人之间,是有心理感应的。

 

我妈妈是表弟的亲姑姑。出事儿当晚,她心神不宁,情绪低落,满腹委屈还浑身难受。给弟弟打了一小时电话,接着打给我。


什么事儿都没有,她一边讲电话一边哭。说自己不高兴,觉得自己老了,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浑身都累很不开心。

 

挂了电话,她微信给我发了一张泪流满面的照片。说姑娘,我心里难受,我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呢。

 

后来才知道,当晚的当时,表弟已经出事儿了。只是考虑妈妈的年龄和身体情况。表哥表姐们谁都没有告诉她。



 

无常有多残酷。


我在第二天接到我妈哭着打来的电话。当时我还边走边安慰她:我说妈你别哭,你要坚强。事情已经这样了,不管怎样人都回不来。你要按时吃饭,测量血压,否则身体熬不住啊。

 

打完那个电话一阵眩晕,身边车水马龙,头顶明晃晃的阳光。我找到一面墙,对着墙壁,蹲了下来。

 

我的表弟,我们俩同年同月同日生。我11点出生,他12点,我是一个只大他1个小时的姐姐。


他从小就比我长得高,再加上这只有1个小时的年龄差。记忆里,他从没叫过我一声姐。以前没有,以后也不再有机会了。



 

舅舅舅妈给他取名叫长柏。是希望他的生命像柏树一样郁郁葱葱,长命百岁。

只是我们谁都不会想到,他的人生,会因为别人的风驰电掣和一脚油门戛然而止。

 

人们喜欢说宽恕和原谅。但是对于我和我的家人来说,我们永远无法原谅那个24岁的马路杀手。


出事以后,他们过来请求,他还年轻,还需要有未来,如果进了监狱,一辈子就毁了。

 


原谅他?


可是谁来怜悯我们这些悲痛欲绝的受害者家人呢?


因为是恶劣的意外事件,车毁人亡。无法立刻入土为安,一切都要走司法程序。


法医解剖的那天,我爸妈去看了表弟最后一眼。


记忆中最胆小,打雷都要钻到女儿怀里的我妈,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勇敢是去看表弟,因为这最后一眼再不看,就再也看不到了。

 

她揉碎了心,好好地去看他:衣服都破了,脸也脏脏的。拍拍衣服上的土,摸了摸他的手,是冰冰的。再去摁了摁肚子,还是软的。就像从来没离开一样。

 

几个小时后法医就完成解剖了。重新换了衣服,化了妆。


我妈妈再去看表弟的时候,她觉得他很陌生了。变了样子,是另外一个人了。不再是自己亲亲的大外甥。

 

人的灵魂消失了。



 

我接我妈妈的电话她喋喋不休,她太需要倾诉了。


电话这头的我眼泪无声息的哗哗淌了下来:我说我知道了,但你要注意身体,你这两天不能不吃饭啊。


她继续不停的反复的念叨,我浑身发抖:我说妈妈你知道我在北京一个人独居,你为什么要给我讲细节啊?


我们都崩溃了。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小时候和表弟玩的多一点。他比我高,能带我翻墙。至于为什么要翻墙,我也不记得了。

 

我爸妈叫我小婷婷,他也从小到大喊我小婷婷。不叫姐,还没大没小。

长大以后,我离开了小镇。每年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能见到吧,疏远了很多。


他不再叫我小婷婷,而是开始直呼我的全名。

 

关于他的消息,很多都是从爸妈那里听来的:他结婚了,有了孩子;他又离婚了,媳妇外遇,孩子年幼。

 

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劝他,孩子这么小,不能没有妈,让你媳妇道个歉然后接她回来吧。

 

他说不。


他一个人带着个孩子,日子过得很折腾,孩子照顾不好,自己也照顾不好。她媳妇有一年回来找他,问能不能留下以后好好带孩子。


他说不。

 

因为这,家里有些老人叨叨他不懂事:一个大男人怎么带孩子?为了孩子不都得将就一下嘛?小镇上多少家庭分分合合,不都为了孩子妥协过吗?

 

他说不。


我妈讲这些的时候,我用我的行动支持了他的观点:我说妈妈如果你想做一个令人尊敬的姑姑的话,你应该尊重他的决定,不要管这件事。

 

我和他是同龄人,没有比同年同月同日生更重叠的年龄了。


内心里,我觉得他也是懂我的,每年春节回家都会被问什么时候结婚啊,我们家那是个小地方,不会有多创意的寒暄。


只有他,对这事儿只字不提。

 

他离婚后一度过的很消沉。成年后没能逃离原生家庭和原生环境的困扰就是,你多大了他们都觉得你是个孩子,以爱之名横加指责。

 

 


有一年春节我去他家喊他过来吃饭,发现他长成了一个肥宅的样子。很高,但是很胖的样子。


穿了一身肥大的运动服,头发是炸毛的,像是刚刚起来还没洗脸。一问果然,头一天通宵打了游戏。

 

吃饭的时候他话不多,问一句,答一句。话不多,吃好了饭迅速的就走了。他走了以后,长辈们聊天会说起他的状态,不够上进。我听了几句,开门出去了。

 

今年,大家都说表弟特别精神抖擞。他从以前的失意和萎靡中走了出来,打算开始好好生活。


做什么事情都是又快又好,跟亲戚的走动和沟通都变多了。整个人变得阳光又开朗。

 

大家都开始夸他了。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公平,厄运降临了。


一个想好好鼓起勇气的人,却失去了机会。

 

出事儿的那天中午他还去看了爸爸妈妈,给他们还送了什么礼物(电话里我没听清我妈妈的描述),结果晚上就出事儿当场人就没了。


我妈妈讲这事的时候哭个不停:中午还是好好地一个大活人,晚上就告诉我人不在了。这让我怎么受得了。

 

 

我们俩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只大他1个小时,可是从此他永远比我年轻了。就好像在童年的教室里我们或许一起做题,忽然他拎起试卷走向讲台。


我先走了,姐。

 

事实上,在他短短的一生中,从未叫过我一声姐。但我曾无数次威胁他:你是我弟!赶快叫姐!他曾经一巴掌摁住我头顶:我比你高,赶快叫哥!

 

所谓人生的无数种可能,无常才是平常的一种。


没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所以有时候,有没有被同龄人碾压,有没有更体面,有没有很多钱,另一个人爱不爱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所有悲欢都是尘屑,人只是为尘屑在无力地飞舞。

 

这城市到处都是人,可是他们都跟你没什么关系。


每天来去匆匆,从人群走出来拐进街巷,或缺或圆的一轮明月,照拂人群的百里归途。人间灯火煌煌成海,终不及这一轮慈悲广大。外面,雨下大了。

 

好好活着。

 

哭也得跑着哭啊,停下来哭算什么啊。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表弟长柏,以及他未完成的青春。他来过,鲜活过。他走了,他将永远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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