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观点 | 张维：关于“共同富裕”的“管理经济学”逻辑

2021年10月16日，由青岛科技大学共同主办的中国管理50人2021年秋季论坛在青岛顺利举行。天津大学管理与经济学部的张维教授发表了题为“关于‘共同富裕’的‘管理经济学’逻辑”的主题报告演讲。他从管理经济学的视角，运用数学思维详细阐述了共同富裕的逻辑。以下内容整理自现场演讲，有删节。

学者简介

张维，天津大学讲席教授、管理与经济学部博士生导师，是我国最早从事金融工程教育和研究的学者之一。张维教授曾任天津大学管理与经济学部主任，目前担任《管理科学学报》和Journal of Management Science and Engineering 期刊执行主编。

一、几个概念的俗解

在具体阐释之前，我想先解释一下我对几个概念的认知。首先是共同富裕，我认为共同富裕主要强调共同分享经济发展的成果，简单地说也就是“做大蛋糕、分好蛋糕”。第二个概念是企业家精神（潜质），我认为这个概念的定位是强调“善于发现机遇、巧于整合资源、勇于承担风险、终于创造价值”的潜能。第三个是营商环境，是市场主体在准入、生产经营、退出等过程中涉及的有关“促进性”和“规制性”外部因素和条件的总和；很多时候，我们往往只关注了营商环境中“促进性”因素，而忽略了后者。最后一个概念是个人财富，它是个人初始财富及其每个历史时点的合法收入（减去当期消费）在时间上的累积，简单说就是个人当下财富的状态。

二、市场经济就是共同富裕吗？

张维迎教授在今年中秋的一个演讲中曾经提到“市场经济就是共同富裕”的论断。我仔细看了张教授的那篇讲话，我理解他所想表达的意思，可能更多是想强调：如果企业家精神和市场机制能够共同、充分地发挥作用的话，就能解决共同富裕的问题。这句话的逻辑，可能就是说我们不能单看给定时点的横截面上不同人群收入分配的结构：如果市场机制发达（比如营商环境好、市场摩擦充分小），那么过去的“穷人”现在或者未来可以通过“企业家精神”（潜质）的充分发挥而进入“富人圈”；当然，过去的“富人”也可能会在现在或者未来“返贫”。目前，我们的关注点似乎主要在于通过对给定时点上收入的“一、二、三次分配”来体现“共同富裕”状态。这个应该还不算是太完整的思考。

诚然，在现实中，由于我们市场机制的发挥（或者说营商环境的状态）并不完善、不同人的“企业家精神（潜质）”也具有异质性，进而如果简单地强调“市场经济就是共同富裕”或许并不正确。但这样的论断却启发了我们一个新的思考：如果我们从收入结构（我们可以假定财富是净收入在时间上的积分）的角度来理解“共同富裕”，则不应该仅仅采用“截面数据思维”来认识收入结构，而是要换成“面板数据思维”：关注不同人群在不同时间上的收入变化情况，进而考察他们的财富随时间演化的状态。

三、几个假设和分析

因此，我想从这个角度尝试用某些数学符号来表达对这个问题的认识。首先我们假定：经济中有三类收入水平不同的人（A,B,C），每类人i在t时点的合规收入取决于各自在t时刻拥有的三种不同“资本”：人力资本（Li）[1]、金融资本（Ki）（上期收入与消费之差）、企业家潜质（Ei），其中，i在{A, B, C}集合中取值。

由于我们的社会经济发展有不同的阶段，那么可假设有三个典型的阶段：大锅饭阶段（e）、先富带动后富阶段（r）、以及我们所期待的共同富裕阶段（f）。于是每类人i在不同时代阶段的收入函数Iih (·)可表示成：Iih =Iih（Li, Ki,Ei）。其中，h在 {e, r, f } 集合中取值。特别要注意的是，在不同的时代阶段h (=e, r, f )，收入函数Iih (·)的数学性质（一阶偏导数的特性）是不同的。

3.1“大锅饭”e 时代

在“大锅饭”e时代，可以假定大家的人力资本相差不多；金融资本当时大家都不太富裕，虽然有一些差别，但是差别也不算太大；但是不同人的企业家潜质其实是很不同的。因此不失一般性，假设：

人力资本：LA ≈ LB ≈ LC，相差不大；

金融资本：KA ≈ KB ≈ KC，相差也不算太大；

企业家潜质：EA > EB > EC，相差很大。但是由于因计划体制约束、营商环境不好，因此可基本假设企业家精神的边际收入效应为零，即对于任何类型i的人，都有：𝜕Iie / 𝜕Ei≈0！

在那样的阶段，经济发展水平不高，因而“蛋糕”整体也比较小。此时，每类人i的收入Iih（Li, Ki, Ei）主要取决于其人力资本Li，其次是金融资本Ki；由前面的假设可知，他们彼此的收入相差不大，故谓之“大锅饭”（如下图所示）。

3.2“先富”r 时代

在“先富”r 时代，人力资本开始产生一定的差异，因为不再仅仅是劳动，可能有些其他的人力资本（例如技术水平）因素也开始发挥作用。这时，金融资本也开始有一定的差别，并且差别开始变大，企业家精神和以前一样，仍然存在较大差别。因此，不失一般性可以假设：

人力资本：LA >LB > LC，但相差不大；

金融资本：KA > KB > KC，并且差别开始变大；

企业家潜质：EA > EB > EC，相差很大。

关键是在这一阶段，由于体制变革释放了企业家潜质，导致企业家潜质所带来的边际收入是大于零的，可基本假设：𝜕Iie / 𝜕Ei > 0！

于是，该阶段每类人i的收入Iih（Li, Ki, Ei）首先取决于其企业家潜质Ei的发挥，其次是金融资本Ki的大小，最后才是其人力资本Li,的多寡，于是形成了蛋糕做大了、但是收入差别开始明显分化的状态，一部分人的收入开始明显地高于另一部分人。在体制机制的健康向好和市场容量的足够宽裕等因素促进下，可以保证在𝜕Iie /𝜕Ei中没有不合理的成分，则此时的收入分配反映了各类让人群的合理比例，故谓之“先富”。这种情境可由下图所示。

3.3（理想的）“共富”f时代

在（理想的）“共富”f时代，与“先富”时代假设基本上一致：

人力资本：LA >LB > LC，但相差不大；

金融资本：KA > KB > KC，相差较大；

企业家潜质：EA > EB > EC，相差很大。

但如果这一阶段，我们的体制机制能够进一步健康向好、“清亲完善”，使市场机制得以有序发挥作用、进一步释放所有类型人的企业家潜质，则各类人的企业家潜质都能得到极大的提高和发挥。于是可假设，企业家潜质的边际收入十分明显地大于零，即对于任意类型i的人都有：𝜕Iie / 𝜕Ei >> 0！

于是，“蛋糕”被进一步做大，然后政府可通过适度的税收调节（二次分配），使得各类人群的财富与“先富时代”的比例类似，于是每类人群i的收入分配比例可保持基本不变。故谓之“理想的共富”（如下图）。

3.4（现实的）“共富”f时代

然而，目前我们的现实并不处在理想的状态，在（现实的）“共富”f时代，与（理想的）“共富”时代假设不同：

人力资本：LA >LB > LC，但相差不大；

金融资本：KA > KB > KC，相差比以前的更大；

企业家潜质：EA > EB > EC，相差很大。

但由于垄断等各类市场摩擦，使得每一类人的企业家潜质所带来的边际收入开始分化。一部分人的企业家潜质边际收入（其中囊括了一部分、甚至很大部分借助于市场支配地位形成的非法/违规垄断等一系列通过制造市场进入障碍而获得的不合规或非法的边际收入）远大于另一部分人的，甚至还有一部分人的企业家潜质边际收入却因此被压缩为几乎是零，即有如下假设：𝜕Iif /𝜕EA>>𝜕Iif / 𝜕EB>0；但：𝜕Iif / 𝜕EC≈0！

例如，由于某些平台的垄断性，就会导致一些群体很难做生意，最后其边际收入就会变为零。也就是说，由于市场摩擦和各种监管缺陷变得突出，使得前述人群的企业家潜质及其边际产出中包含了某些不合理的垄断成分、甚至是违法成本。所以，尽管此阶段的“蛋糕”已经做的更大，但由于上述营商环境的瓶颈制约，与理想的“先富时代”的比例相比，每类人i的收入分配比例出现更大但却不合理（甚至不合法）的分化，并未形成“理想的共富”（如下图）。

四、推进共同富裕的管理经济学途径

那么我们如何改变现在的这些问题呢？从收入结构分阶段动态变化的视角看，推进共同富裕可以有几类重要的管理经济学途径：

第一，尽力开发各类人的企业家潜质 EA  EB  EC；特别是对后者EB  EC需要进一步开发。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那样，要进一步“加强产权和知识产权保护，建设高标准市场体系，完善公平竞争制度，激发市场主体发展活力，使一切有利于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力量源泉充分涌流”。

第二，更重要的是通过同时改善“促进性”的（例如政务服务、公共数据共享、保护知识产权、容忍失败的文化）和“规制性”的（例如反垄断、反歧视、风险监管、劳动保障）营商环境要素，一方面提升𝜕Iif / 𝜕EB、𝜕Iif / 𝜕EC的水平；另一方面约束𝜕Iif / 𝜕EA中不合法（规）的部分。这里，应该特别强调一下“规制性”营商环境的概念，我们以前对此重视不够，我们未来需要进一步加强对垄断及各类市场不端行为、经营风险等的监管和规制，否则就会出现一部分人（不合理、不合规、甚至不合法的）“企业家潜质”边际收入特别大。这样的做法即是要努力在减少各类人群的企业家潜质边际收入Iif / 𝜕EB、𝜕Iif / 𝜕EC与𝜕Iif / 𝜕EA的差异的同时，还要提高它们的平均水平。

第三，在数字化转型的时代，尽力提升各类人的人力资本LA  LB  LC中包含的智力型、技术性人力资本部分的水平，特别是对后者LB  LC更需要在这方面得到进一步提升。除此之外，还需要通过法律法规等制度性措施，保障形成与经济发展水平相对应的人力资本的边际收入水平、特别是后两者𝜕ICf /𝜕𝐿C、𝜕IBf / 𝜕LB的水平。

[1]这里我们将一个人的“技术能力”和“体力能力”两类不同的人力资本简单地合在一起，更细致的分析则可以分开表达。但这样的整合表达在本质上并不影响本文所关注的问题及其分析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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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来源 / 管理50人微信公众平台

封面图来源 / 唐宇涵

图文编辑 / 姚丝译

责任编辑 / 李   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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