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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食讲座 | 张玉林:“挂钩”政策与消灭村庄(上)

侯赏 人民食物主权论坛 2021-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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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食讲座系列

 #第二十讲#


国家和地方的经济发展用地要保证,耕地和粮食安全也要保证,可土地就这么多,该怎么解决?增减“挂钩”政策被认为是有效的解决办法:增加城市建设用地(建新)与减少农村建设用地(拆旧)相挂钩,实现扩张城市规模、壮大土地财政的目的。


“挂钩”政策实施近15年来,效果几何?在以合村并居与土地复垦为主的“拆旧”过程中,农民的权利该如何理解?“挂钩”政策将何去何从?张玉林老师从政策的制定和实施等多个环节详细介绍了“挂钩”政策的前世与今生。


本次讲座的记录分为上、下两部分在今明两天连续推出。上集阐述“挂钩”政策的起源、制定和实施过程;下集是关于因撤村并居而消失的自然村的问题,以及对“挂钩”政策的展望与思考,并附录了讨论环节的问答情况。



讲者|张玉林(想了解作者请戳此处)

录音整理|Mr.Nobody  龙行山  指南  对方

校对&责编|喀秋莎

排版|童话



我今天与大家分享的是“挂钩”政策与村庄消失的关系,总计分五个部分介绍。



挂钩政策前史



第一部分是关于城乡建设用地增减的“挂钩”政策的前史。虽然挂钩政策是2004年提出,真正付诸实施在2006年,但在此之前,上海就已经开始进行(试点)了。


早在1985年,上海市土地局和农委针对上海郊区农村城市化加速、自然村规模较小和“土地浪费严重”等问题,提出“耕地向种田能手集中、工业向园区集中、居住地向城镇集中”的“三集中”措施,并在松江县试点。


真正开始推广这一政策则是在1993年,当时上海的用地紧张状况已经凸显。按照上海官方的计算,通过“合理归并自然村”,到2010年可以节约用地近23万亩。到90年代中后期,有文献指出上海大概有自然村66000多个,分布 “多、乱、散”,影响了上海城乡一体化发展和国际大都市目标的实施。


什么叫“合理归并”呢?2006年上海十一五规划提出了“1966”四级城镇体系,即一个主城区(上海中心城区)、9个副中心(相当于原来的县城)、60个中心镇、600个左右的中心村。而在2006年,自然村还剩5万多个,新的规划就是要把这5万多个自然村最终归并到60个中心镇和600个中心村中。


总体而言,2000年以后,自然村归并的速度加快,据上海市有关部门报告,2003年到2007年总计归并了近12000个,迁徙农民90多万,腾出宅基地近11万亩,每年平均并掉2000多个。这不光是在上海,在中国历史甚至人类历史上,都是令人惊讶的动作。


以上是“挂钩”政策正式出台之前上海的“三集中状况。


进入21世纪之后,江苏也开始搞“三集中”。江苏的表述与上海略有不同,“耕地向种田能手集中”变成了“向规模经营集中”,但做法和目的完全相同。


江苏最先实行的是江阴市新桥镇,该镇工业较为发达,拥有服装业的两大上市公司,也就是“海蓝集团”和“阳光集团”。


2001年,新桥镇开始进行“三集中”,把19.3平方公里的土地划分为三大功能区:一是工业园区,二是生态农业园区,三是居住商贸区,也就是镇区。前两个园区面积各占7平方公里,另外5.3平方公里是镇区。


所以江苏的“三集中”就是工业集中到园区、农民集中到镇区、农地集中给企业搞规模经营。


其中最重要的是农民集中居住,它和农地流转结合在一起。因为农民的宅基地属于农村集体建设用地,在土地征收方面有许多政策限制,当时要报国务院批准。而搞农民集中居住,农民的宅基地不经审批就可以直接转用。这对于用地饥渴的地方政府来说是一场及时雨。于是,新桥镇被当做集约用地的典型,其做法开始在无锡、苏南直至整个江苏推广。


2005年10月,中央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江苏省政府在11月就召开了城乡建设工作会议,要求在三年内实现“城乡规划全覆盖”。


大家知道,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21世纪初,中国只存在有限的城市规划,不存在乡村规划,乡村基本上是被“规划”遗忘了的。现在要求城乡规划全覆盖,“积极稳步推进农村三集中”,农民集中居住成为全省的战略,成为新农村建设的重要导向。


三个月之后,2006年2月,江苏省建设厅宣布初步完成全省镇村布局规划,提出在未来20-25年内,将当时的大约25万个自然村逐步撤并为4万多个规划居住点,可以节约用地400万亩以上。


其中,苏州大概有21000个,要归并为2500多个,可以腾出土地48万亩;无锡市有12000多个,要归并成423个;南通有近4万个,归并为约4500个;宿迁有12000个,归并为约2500多个居住点。


2006年2月,江苏省建设厅宣布将要完成的全省镇村布局规划目标 | 图片来源:讲座PPT


其实在江苏全省的规划出台之前,无锡和苏州已经先做起来了。


《新华日报》2005年有一篇报道,介绍了无锡的农民安置房越建越高、占地越来越少,称为“以空间拓展地块”,实际就是让农民上高楼。


其中重点讲了无锡新区旺庄街道的经验。这个街道以前是个镇,1992年开始对建房农民和拆迁户进行统一规划,当时建设的主要是“二层二间体”的住宅,也就是所谓的“小洋楼”,每户规划用地是0.45亩;到1997年,就变成建造以6层为主的公寓房,户均用地降到0.15亩;到2004年,建设的都是12层、18层、28层的拆迁安置房,户均用地降到0.08亩。在滨湖区的“蠡湖人家”,建设的安置房全部超过11层,最高的达到32层。


报道还提到,锡山区首先“向用地分散、布局凌乱、处处见村庄”的现象开刀,从2005年开始,计划三年内率先在苏南完成20户以下的分散村的搬迁,预计户均占地从0.51亩减到0.15亩。


在这种激进做法的背后,是用地指标政策的收紧。以惠山区为例,它2003年获得的建设用地指标是3万亩,但是2005年只有500亩。


政策的收紧与2001-2003年间圈地浪潮达到了新的高峰有关,苏南地区、长三角地区的大量稻田被占,全国各地的许多良田变成了建设用地,直接造成了2003年粮食的大面积减产,中央开始治理整顿,要遏制圈地热,缩减建设用地指标。在这样的情况下,无锡、苏南等地向农民的宅基地开刀的步伐就加快了。



挂钩政策出台



“挂钩”这个词的正式提出是在2004年10月国务院发布的《关于深化改革土地管理的决定》,其中提到:


必须正确处理保障经济社会发展与保护土地资源的关系,严格控制建设用地增量,努力盘活土地存量,强化节约利用土地;


鼓励农村建设用地整理,城市建设用地增加要与农村建设用地减少相挂钩。


这项政策开始试点是在2006年,先在苏、鲁、津、鄂、川等5个省区,两年后扩展到19个省区。《试点管理办法》强调“以保护耕地,保障农民土地权益为出发点,以改善农村生产生活条件,统筹城乡发展为目标,以优化用地结构和节约用地为重点。”


从文件的表述来看,政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为什么后来广受批评呢?相关人士的回应中其实蕴藏着一些秘密。这种秘密意味着,政策的出发点未必就是好的。下面让我们看看有关人士的回应。


中国农业大学的某教授曾经参与了这项政策的制定,他后来解释说:国土部推行试点是“无奈的选择”,因为经济发展用地要保障,耕地和粮食安全也要保障,空间就这么大,土地就这么多,该怎么解决?“经过多方对比选择,增减挂钩是比较有效的解决办法。”


但问题是,该如何理解教授所说的“无奈”?如果承认土地饥渴是合理的,那么挂钩政策的出台确实就显得很无奈。国土部是保护土地资源的重要监管者,但是它要面对地方政府的用地饥渴及其伴随的“跑部前进”,所以你很难期待它能够成为合格的监管者,它确实显得无奈。


不过我们同时也要看到,国土部的选择是有倾向性的。这种倾向在当时的规划司司长董祚继及其同事的说辞中有明显表露。


按照有关报道,董先生是“这项创新政策的策划人之一”,他曾经强调:城镇化过程中最大的问题是用地空间不足,各地的建设用地指标差不多只够三分之二,每年供需缺口至少在300-400万亩,“减少土地供应的呼声并不明智,推进城镇化需要稳定的土地供应保障。从国外情况看,工业化、城镇化中期建设用地仍会较快增长,这是一个刚性的增长;还要解决农业、农村、农民的问题,终究要靠城镇化发展。”


图片来源:中国网


一般来说,这段话是许多人都认同的,似乎没有问题。但实际上问题很大,问题在于怎样看待城镇化。如果把城镇化当作解决“三农问题”的终极手段、唯一手段,你就会认同,否则就会发现其中的破绽。遗憾的是,许多负责政策制定的官员都是认同的。


基于上述认识,董先生2013年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稳定”土地供应,为城镇化护航》。“稳定”在这里既然被加了引号,当然是有深意的。深意是什么呢?让我们引用董先生的几位同事的告白。


国土部土地整理中心的一位副主任曾经在2010年披露:大规模借出(土地)周转指标是部里的策略,是为了应对近两年用地压力和许多不可测因素,国土部确定了以做大流量指标应对用地增长压力的策略。


同样是在2010年,国土部的总规划师在一次房地产论坛上报告说:通过增减挂钩,大约有2700万亩农村建设用地将纳入城市建设用地当中。


同一年,国土部长徐绍史在一个全国性的会议上指出:解决地方经济发展对土地需求的迫切问题,主要方式之一就是增减挂钩试点。


当时已经有许多人批评增减挂钩,让我们尤其要记住国土部法律中心首席顾问的回应。他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要保持住宏观经济发展就一定会造成土地需求的紧张,部里在想办法应对的时候,难免留出新的口子,让地方钻空子。


通过这句话能够断定,实际上国土部是有意“开口子”。用董祚继先生的说法,就是要“稳定”土地供应。既然上面有意让地方政府钻空子,地方政府就会把空子钻得越来越大。而《中国土地》杂志的一篇报道评论说:这是“破解土地瓶颈的金钥匙”。



挂钩政策的实施



既然国土部有意让地方政府钻空子,那么政策的实施效应就可想而知了。


政策出台之后,许多地区成立了由地级市的市委书记或市长挂帅的“土地整理小组”,西部某县的县长甚至称它具有“核裂变”效应。


为什么说具有“核裂变”效应呢?因为减少农村建设用地就可以增加城市建设用地,实现城市的进一步扩张,壮大土地财政。而农村建设用地主要是农民的宅基地。


要交代的是,其实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许多官员和学者就认为农村宅基地“占用太多,浪费严重”。不过对“浪费”程度的估算相差甚大,这里举出三项较有代表性的估算。


一是《全国土地利用总体规划纲要(1997-2010》:农村居民点建设分散,空心村、闲散地大量存在,人均用地达182平方米,超出国家标准高限32平方米。


二是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有关人士的估算:村庄整理可增加有效耕地约4300万亩。“可增加”的有效耕地大概是农民多占的宅基地。


三是2013年《中国土地》杂志给出的数据:当前农村居民点人均用地达214平方米,据测算全国农村可腾退出8000万亩以上。


从4300万亩到8000万亩以上,相差近一倍。这就涉及到衡量“浪费”的标准的问题,以及估算方法的问题。这当然不仅仅是复杂的技术问题,还包含如何对待农民的基本需求。


首先要承认,任何一个村庄都有占了太多宅基地的高宅大院,户主通常是当地有权势的人,也有一些是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比如他的兄弟、亲友搬走了,房子和宅基地就转让给他了。


但同时也必须看到,一个农村家庭既是一个生活单位,也是一个生产单位。作为生产单位,他需要相应的空间,肯定要超过城市居民,你不能无视这种基本需求,硬要它和城市的人均用地相比。


进一步说,讲到浪费,不应该无视城市的大马路、大广场、大草坪、大学城,以及政府大楼造成的浪费,这种浪费强化了地方政府的土地饥渴,扩大了土地需求。


但是我们知道,农民的基本需求是被有意回避的,城市建设和扩张中的浪费也是被无视的。各地在出台“挂钩”的规划方案时,都会强调农民人均占有宅基地多少、超过城市多少。这种比较和渲染很拙劣,也具有欺骗性,似乎赋予了农民集中居住以“合法性”。


下面来看看“挂钩”政策的实践。试点不久,原来限于沪、苏、浙及成都等地的农民集中居住现象就开始急剧蔓延,“核裂变”效应凸显:大量地消灭村庄、逼农民上楼。


《南方周末》2010年曾有一篇题为“消灭村庄”的报道,讲到华北某市主政者的规划,他向前往调查的中农办副主任陈锡文这样介绍:


我这里共有100万户农民,我准备用三到五年把这些村庄全拆了,因为100万户农民大概占了100万亩建设用地。让100万户农民住楼房,至少省出70万亩地,50万一亩就是3500亿,100万亩就是7000亿,那还有什么事干不了!


报道说陈锡文当时被吓了一跳,告诫他说“你的胆子可真大,到时可能哭都来不及。”


但是“胆子真大”的官员其实很多。农民的基本需求和村庄的命运,在他们的规划里都被折算成了建设用地指标和财政收益数据。


而且挂钩不只限于本地,还要与外地挂钩,也就是土地指标的交易,比如苏北与苏南之间,杭州、宁波与浙南之间,当然也有跨省交易的。一些不发达地区的乡村不仅要满足本地的土地饥渴,还要满足外地的土地饥渴。


这方面的案例有很多,比如《新京报》的记者涂重航就报道了山东及河北的情况。


在山东诸城,2007年开始实施多村一社区改造,以两公里为半径,70万农民所在的1249个行政村被规划为208个农村社区,每个社区平均涵盖约1500户、近1万人,由此可腾出8万亩旧宅基地。


在德州,2009年计划将13个县的400多万农民、8319个村庄合并为3339个社区,可节约土地近100万亩。


在河北省,2009年提出建设全省农村新民居工程,当年启动1000个村,规划到2012年全省15%左右的行政村完成建设改造,腾出50万亩建设用地指标。


其中永清县董家务村的例子非常典型,该村2006年成为“省级文明生态村”,道路、路灯、围墙都是政府拨款新修,但同样被拆,大片新修的村居在铲车下倒塌,刚修好的村村通水泥路被铲平。


在政策实施的过程中,一些地方将撤村的数量和土地流转的比例当作考核官员政绩的指标,消灭村庄成了政治任务。


而且经常是先拆后建、强制性地流转、补偿低廉,农民不配合,时间又急促,于是就采取高压手段,威逼利诱搞株连。把农民是否配合拆迁与其应享的权益挂钩,从土地承包、工商经营,到低保资格、孩子上学、亲友的公职等等,再不行就挖出或捏造污点予以惩治,甚至直接抓人,唆使黑恶分子骚扰、威胁。从一般认为比较野蛮的地方,到长三角这种看似“文明”的地方,手段基本相同。


至2010年秋天,消灭村庄的运动已在20多个省市展开,广受诟病。当年也是征地拆迁酿成恶性事件较为集中的一年,从社会稳定的角度出发,国务院当年12月下发通知,要求严格规范挂钩试点,“严禁盲目大拆大建和强迫农民住高楼。”然后就有了2011年年初国土部出台的一份新文件(国土资发【2011】224号),“挂钩”政策裹上了新的包装:


是有效推进三农发展和城镇化的现实可靠的载体和抓手;


是落实中央以城带乡、以工促农方针,统筹城乡发展的重要平台;


是引导资源、技术和项目向农村流动,加快新农村建设的重要途径;


是在保障工业化、城镇化、新农村发展中,优化城乡建设用地布局、推进节约集约用地、促进科学发展的重大举措;


是严格保护耕地和提高耕地质量、促进耕地集约经营和发展现代农业的有效手段;


是坚持家庭承包政策为基础,促进农民分工就业和增加收入的政策创新。


不知道大家的感受怎样。初看起来很是高大上,但推敲起来会发现似是而非、生拉硬扯。至于作为策划人之一的那位董先生,则以通俗的修辞加以辩解:


是一件利城利乡、利工利农、一举多得的好事,实质是对城乡土地资源优化配置,显化农村土地资产,将土地级差收益返还农村,破解新农村建设缺资金、城乡统筹缺抓手的难题。


你可以说他是在想象,也可以说他是在说谎。善良地说他是在想象,但实际上是在说谎,因为现实并不是他宣传的那样。


不过我想请大家跳出来,不要拘泥于个别官员的说辞,而是从大势上看问题。何谓“大势”?就是温铁军在1996年强调的“城市化不可逆转、地方政府资本原始积累导致城镇建设大规模占地也不可逆转。”


面对这样的大趋势,在现有的体制下,国土部的“开口子”政策不过是有意识的顺应。中央政府的叫停令只会暂时起作用,一旦风头过去,“挂钩”政策还是会延续,不过可能会改换包装,与许多新的政策挂起钩来,比如与“土地整理”、对口扶贫,甚至“农房改造”等挂钩。而诸如此类的包装往往被宣传为“政策创新”。


下面我们就来看看江浙两省是如何不断地创新的。


先来看嘉兴的“两分两换”。嘉兴在2008年成为浙江省统筹城乡综合配套改革试点市,实施了所谓的“两分两换”,具体是指:


宅基地与承包地分开,搬迁与土地流转分开;以承包地换股、换租,推进集约经营,转换生产方式;以宅基地换钱、换房、换地方,推进集中居住,转换生活方式。


这种表述堪称精明,这样一包装,“三集中”就显得非常完美。但是如果直接告诉你目的是要把全市的17017个自然村集聚到47个新市镇和376个新社区,你会感到很吃惊。从该市9个试点镇的情况来看,总计搬迁了近4万个农户,涉及到4万多亩宅基地,结果是“保证了占补平衡,有效缓解了建设用地的紧张局面。”


湖州的增减挂钩是与“农房改造”联系在一起的。


根据湖州市委书记2009年的报告,全市编制的村庄布局规划拟撤并5789个自然村,将其集中到18个中心镇和281个中心村,近五年累计完成农房改造建设7.3万户、复垦农村建设用地3.66万亩,获取用地指标2.41万亩,其中集聚程度最高的是吴兴区“八里店社区”,它集中了117个自然村的4万多农民。


规模之大,与江苏省丹阳市打造的“界牌新村”有得一比,界牌新村的最初定位是要建造“江苏最大的农民集中居住区”和“全国首个镇级市”。


在湖州下属的德清县,最初的规划是把全县的2100个自然村并成700个农村居住点。但新一任县领导在2011年“重新规划村庄布局”,只保留59个自然村,其他的村庄全部集中到城镇新型社区或农村集中居住点,农村建设用地将由50k㎡缩至20k㎡,有4.5万亩的节地潜力。


江苏省的创新有所谓的“万顷良田建设工程”。它是由该省国土厅设计的,曾经“以最高票、最高分获国土部科技奖一等奖”。2008年开始试点,到2012年总计批准47个项目,涉及土地89.83万亩,预计新增耕地13.52万亩,可盘活建设用地9.67万亩。其中南通的10个项目总面积达30万亩,需要搬迁5.1万户农民,由此可增加建设用地指标1.4万亩。


要提醒大家的是,千万不要把“万顷良田”理解为是“万顷粮田”,它实际上是改头换面了“挂钩”政策。比如南通市港闸区的项目3.6万亩,涉及213个村民小组和2.4万农民,其实是为“上海市北科技城”腾出建设用地。


关于这项政策的实施效果,很难进行总体评价。有一些媒体报道的所谓成功的典型,但其中的问题极少为外界所知;也有一些反映问题的报道,比如关于镇江新区的工程惠农还是毁农、关于南京市六合竹镇的工程未安置先搬迁、关于仪征的工程暴力拆迁的报道。如果大家要详细了解,可以到网上去搜索。


在省级创新之外,我们再来看看苏州市的政策创新。苏州在2013年提出了以“三优三保”为名头的土地综合整治规划,具体表述是:“优化农用地结构保护耕地、优化建设用地空间布局保障发展、优化镇村居住用地布局保障权益”。


规划在2015年由江苏省国土资源厅印发,并报国土资源部备案,2017年付诸实施。效果如何呢?我想向大家介绍一封来信,是今年6月28日收到的,写信的人在常州工作,老家是张家港市乐余镇的。信中写道:


前几日拜读了您写的关于山东合村并居的文章,我们感同身受,我们老家张家港市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有过之无不及。


乐余镇2019年搞大范围“三优三保”(增减挂钩卖土地指标),不尊重群众意愿,欺上瞒下,搞株连拆迁,一刀切整村大拆、乱拆、不建,去年一年就拆了几千户,目前还在大张旗鼓推进,可惜美丽富裕的苏南乡村遭到严重破坏,而安置房却一套没有建,群众居无定所、怨声载道。而当地一些基本农田长草,复垦的土地难以种植,这是对社会财富的极大浪费,是对美丽乡村的严重破坏。


张家港市号称全国百强县前三,获联合国最佳人居奖,小康生活水平全国第一,全国文明城市六连冠……然而,乐余镇很多群众现在对此不太认可,房子拆了居无定所,没有拆的担惊受怕被骚扰,明显缺乏安全感、幸福感、获得感,当地群众深受拆迁之害。


写信的先生还附上了大量的文字和图片资料。下面这几张图片反映了拆迁前后村庄的外观。从照片上看,拆迁前的村庄、楼房和土地都很规整,应该是有过规划的,楼房很漂亮,环境不错,可以说已经是美丽乡村了,然后就拆了。拆了之后,有的还没有复垦,有的复垦了荒在那里。


张家港市乐余镇村庄拆迁前后

图片来源:读者来信附图,张玉林讲座ppt


我后来登录苏州市和张家港市有关部门的官网,查了些资料,也看到了不少官方报道,由此得知:截至2019年1月,苏州市总计有三批、60个镇和街道的规划获得了江苏省政府的批准,总计要“盘活存量用地24万亩,其中异地盘活21万亩,可腾挪形成空间指标14万亩”;其中,张家港市的拆旧复垦目标是到2023年完成4万亩,乐余镇是首批试点镇,也是拆旧复垦量最大的镇,两轮规划总计涉及7200多亩,到今年年底要拆迁4300户,计划新建安置房约8000套。


不清楚8000来套安置房何时能够建成。同样需要关注的是这项工程的推进方式,就是地方政府的“战争思维”和“战斗逻辑”。在关于浙江龙游县“大花园建设”的短论中,我曾经谈到过这个问题,这里还要强调一次。


在去年4月的推进会上,张家港市的书记(后来任苏州市自然资源局局长)提出:要打造“三优三保”的乐余样板,全面吹响冲锋号、集结号;“三优三保”工作是攻坚战,也是持久战,全市上下要迎难而上、敢于碰硬、通力配合,坚决打赢这场硬仗。


这样的措辞,在许多地方的许多官员的讲话中都能看到,尤其是有关征地、拆迁、撤村并居问题的讲话。它反映的是把和平时期的建设任务当作一场战争或战役、战斗来打。这样的逻辑和方式,是否意味着要建设的东西或完成的任务,其合法性本身就值得怀疑?在战争思维和战斗逻辑的主导下,农村的安定状况和农民的权益保障必然受到影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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