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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摧毁的故乡:一位80后工友的春节返乡笔记

吴晓 人民食物主权论坛 2021-01-26
编者按
每年春节过后,网络上都会有大量的返乡笔记,描述各地农村的图景。多数返乡笔记的作者是知识青年,他们成功通过了高考,跃出了农门,顺利融入城市生活。然而,能够在千军万马中闯过独木桥的毕竟只是少数,是农村孩子中的精英,而绝大多数农村孩子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外出打工。他们人数更多,处在更底层,生活更艰辛,却始终默默无声。今天分享的就是一个已经在广东打工十多年的80后工友的春节返乡笔记。从他的字里行间,我们能体会到更多的辛酸和无奈。
在主流舆论看来,30多年前的“分田到户”改革,把农民从人民公社的专制体制中“解放”出来,让农民获得了空前的自由。然而,30多年的实践已经充分证明,数以亿计的农民失去了集体的庇护,面对无情的市场,只能任人宰割。私有化和市场化改革只可能让少部分人富起来。一代又一代农民工,进不去城市,也回不去农村,在枯燥、艰苦的打工生涯中磨灭了青春。
正文


我是八零后,从2000年初就从河南来广东打工,现在还是在广东打工,回家过年成了枯燥打工日子的奢望。随着回家过年的日子逼近,火车票越来越难买,“抢票”就成了家已户晓的话题。提前一个月开始抢票,过年回家提前半个月的火车票早已抢空,只好买更早的车票。我守了两天“智行火车票”终于捡了个漏,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老婆也想回家过年,又舍不得路费,最后纠结了很久,决定我一个人回家过年,把节省下来她那份车费钱给孩子买衣服,把准备了一年的心情带上行李踏上回家的火车。


我坐的是一趟从广州东到辽宁的火车,在火车上很快和四个来自东北的工友聊得火热。他(她)们都是在广州打工,都说在广州打工回家时间很少,很难得回一趟东北老家,觉得和家人的亲情失去了很多。他(她)们没有漂亮的衣服,回家也不是风风光光,更多还是牵挂家人的原因。他(她)们和我是一样的,在火车上的十多个小时,我和他(们)都没有去买火车上供应的几十元一盒的盒饭,有一个工友买了一瓶矿泉水6块钱,吃了些事先准备好的零食就当饭了。我和他们谈到了中国的农村,有一个大哥说到中国人为了利益制造的各种毒食品来残害自己同胞,中国造假已经世界有名,毒牛奶、假酒、毒童装,各种癌症成高发趋势,他自己的亲戚就死于胃癌。
下了火车还有一段路程要坐汽车,汽车司机一路上和一位认识的乘客聊天,聊的是经济收入:“一百块钱越来越不经花,现在已经买不了多少东西了,虽然一辈子存了点钱。国家集中土地,把农民往城市赶,让农民用一辈子的积蓄买一套城市房子,一分钱都不剩下了,在城市生活压力更大。” 
汽车经过市开发区我看到又增加了许多高耸的烟囱,冒着大片白烟,还有一种很怪的味道。突然感觉工业污染正在向内地渗透。看不到曾经熟悉的农村清澈小河,闻不到带着野草、野花、泥土味道的空气,公路边多了很多各种轿车重卡维修店。
转了两趟汽车看到了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村庄,每次到家都很激动。一年的时间村里发生了很多变化,村里又添了新盖的房子,新修的水泥路,路边老爷爷老奶奶围在一起聊天,几个小孩在旁边玩。离过年还有半个月,在外工作的年轻人多数还没回来,只有到了春节几天才会热闹。
回家几天去走亲戚家,亲戚家留家里的是老人孩子,年轻人都还没回来,两个老人有两个儿子生了四个孙子孙女,孙子孙女大的上了小学,小的上小班,孩子爸爸妈妈年初就出去打工一直到过年才会回来,留下两个老人照顾四个孙子孙女,两个老人还负责家里的农活,孙子孙女的吃穿,负责接送孙子孙女上学,多年的体力农活带出许多农村老年人的病痛:肩周炎、腰椎间盘突出、关节炎。老人说:“大都是年轻时候过多过度地肩挑背扛农活留下来的,到了天阴下雨的比天气预报都灵,第一时间就能感觉到疼痛加重了。舍不得去花吃药治疗病痛的钱,病痛只能带到棺材里了。” 
河南入冬后就一直处在零度以下,冰茬子一天都不会融化,天阴沉沉的,吹过来的寒风往骨头里转,室内没有取暖设施,整个房间就像个大冰箱,寒气逼得人没地方躲。起早做饭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洗碗洗菜用的是冷水,手泡到冷水里冻得钻心的痛,少不了有冻疮。小孩的情况更糟糕,风吹在脸上、手上、耳朵上会形成冻疮,又痒又痛。
吃过午饭,我和姨夫一起去送他的孙女去上小学,他家离学校有两公里,农村送孩子上学都是骑电动三轮车,一路到学校我已经冻得发抖了,学校的教室是两层旧教学楼,有小学生在操场上玩游戏,学生们很热情,看到我过去主动和我打招呼,他们在玩我小时候玩过的游戏“打弹珠”。
从学校回来,我已经冻得透心凉。村里遇到一个大叔在砍一颗枯树,大叔说这颗树长有七年了,被风吹断了。大叔今年55岁,是个地地道道农民,有两个儿子都成家了。大叔说:“儿子长期出去打工,他老两口在家照看两个孙子,自己家里种有近9亩地,每人一亩六分地,两个孙子没分到地,已经有十多年没重新分地了”。问到大叔种地收成怎么样,大叔说:“一年种两季,冬季种小麦,夏季种玉米,今年玉米卖价比去年一斤降了两毛钱,种地成本也大,小麦或者玉米种子50元一亩,化肥一亩地100元,农药50元一亩,耕地播种加上收割100元一亩,除草,灌溉要80元一亩,一亩地成本近400元,小麦一亩地高产1000斤,卖一块钱一斤,玉米高产一亩地1200斤卖8毛五一斤,一亩地一季赚600元,一年种地收入也就是一万块钱,这一万块钱还不算自己一年种地工时、一年生活花费。过年买年货一家人花销3千元,今年老伴生病花费两千。一年种地的收入8口人花销不会剩下来多少,自己平时春季和秋季种好麦子会出去干建筑,打短工,增加收入,自己也攒点钱,留着以后干不动了养老用。如果自己儿子生活得好了,他能顾得上你,儿子自己用钱的地方多了,他有这份孝心也没这份能力啊!”大叔抬头朝我笑笑,我问大叔对现在的农村怎么看,有什么担心的吗?大叔干脆把手里的活停了下来说:“年轻人很少愿意在家种地的,种地收入低,都是在城市里打工,挣了钱在农村盖房子便宜、地方大,城市里房子太贵,也买不起啊!城市里的房子还要交物业费,每月费用加起来也不少,住在城市里生活面、菜都要去买,城市房子买的起也生活不起,在城市打工行,经济条件只能在农村生活,以后土地都要收走了,自己种了一辈子地了,突然哪一天不种地了还真不知道该干什么?看国家政策怎样变吧!”
农民工成了一个不得不流动的庞大群体,城市中有属于农民工的工作,城市中没有属于农民工的家,干着城市的工作,过着农村的生活,住房建在农村自己却一年也住不上一个月,在土地流转的大形势下,未来农民工不得不选择在城市买房。虽然中国城市住房平均到了很富余的状态,可是这些走投无路的庞大农民工群体却无法安居乐业。农民工用自己的汗水和泪水成就的辉煌没有人会记得,他(她)们曾经肩挑背扛经历过的苦辣酸甜慢慢地不再有人提起,他(她)们依然在用汗水和泪水创造着世界经济神话,但是没有人记得他(她)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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