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在默默当着狗，就为了最后可以像个人那么活着？
两年前，即，马特·巴恩斯35岁时，他说，自己是条狗。
当然，英语里狗的意思，与中文里不同。但巴恩斯就是如此自我定位。
那时他在洛杉矶，之后两年，他还要换三个球队。一辈子到处流浪。
他说NBA有两种世界。
一种是科比与勒布朗的世界：超级巨星、千万年薪、品牌代言、环球icon。
一种是巴恩斯的世界：NBA球员的平均球龄，是4.8年。
——您说：不可能啊！现在医疗条件发达了，科比打了二十年，邓肯打了十九年，卡特正在打自己第二十年，德克看着也要打到40岁呢……
——但那已经是巨星的世界了。
——中国球迷知道的，孙悦迄今为止，只打了28分钟NBA。韩国人当年狂吹的何升镇打了316分钟NBA。易建联五个赛季272场NBA比赛，已经算是平均水平以上了。
——NBA从来不缺天才。甚至我们熟悉的蓝领，都已经算是高级蓝领：一般的蓝领，球迷是记不住名字的。
——而马特·巴恩斯在NBA打了929场比赛，替补了570场。到37岁，还有地方打球。
依靠的是什么呢？
两年前，小乔丹说，巴恩斯没到快船前，自己恨透了他。“我是说，真的恨他。”
但巴恩斯到了快船后，小乔丹爱死他了。“他是最好的队友。全心全意为家庭，全心全意为球队！”
这大概就是全部的秘密。
巴恩斯没什么才具。他在UCLA读了四年都没人要他。他大四场均14分6篮板4助攻，2002年第46位被选中。身为一个注定的3D小前锋，他甚至没适应NBA射程：生涯前三年，他一共射进了10个三分球，换了四个球队：快船、国王、尼克斯、76人。
在费城，他经历了人生最大的一个感情冲击。训练时，快攻反击，他一个急停跳投得手，被主帅奇克斯叫停，大骂：
“你就不该这么投！”
巴恩斯懵了。为什么？明明投进了呀？
“你就不该投这种球！”
那时巴恩斯年轻气盛，一身横练肌肉加刺青。他想过去修理奇克斯，韦伯抱住了他，息事宁人。
生涯第四年，他在勇士，常规赛单季进了106个三分球，参加了那次传奇的黑八：黑八了小牛的最后两场，他各得了16分。
很少人记得，在最后淘汰小牛那场，他打了42分钟。为什么那年小牛会被勇士摧毁？因为勇士经常摆这么个阵：巴朗+蒙塔+杰克船长+理查德森+巴恩斯。
超级五小阵容——嗯，老尼尔森的杰作。
这个阵容何以不会垮？——因为巴恩斯经常去防小牛的内线。
这是巴恩斯最奇异的点。他是个不会抓篮板的罗德曼，不会传球的德雷蒙·格林。他数据不显，但防守端的确可以扛五个位置。他只有201公分，骨架不宽，但他够拼命。
以及，从奇克斯禁止他投篮开始，他就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角色。
当然他并不满意，所以他后来说喜欢禅师，“因为他给我许多自由”。
但无所谓了。巴恩斯很早就说，自己是条狗。
他说，联盟里有其他的狗。比如KG。比如博古特。比如德雷蒙·格林。比如“有时候”的勒布朗。
比如克里斯·保罗。
保罗怎么个狗法呢？
2015年春天，保罗带膝伤。巴恩斯去跟他说，“对雷霆，我替你防威斯布鲁克，你好省下精力去进攻。”
保罗骂了句粗口。“我搞定他！”
“你确定？”巴恩斯问。
保罗恶狠狠地盯着巴恩斯。第二天，保罗防到威少爷14投5中。
保罗后来确认了这件事。“其实马特也这样。如果对骑士，他带伤，我跟他说我替他防勒布朗，他也绝对不肯的。我们其实是挺相似的，所以我们处得来。”
的确。
巴恩斯做一切糙活。上季，在37岁的他每场24分钟。破坏球路1.6次（队友杜兰特每37分钟2.2次）；干扰三分球投篮3.2次（联盟第41位）。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包括甩肘子。吆喝。谩骂。小动作。换防。恶意犯规。扑地救球。
以及，那次著名的，用球晃科比的脸。科比眼都不眨。
2010年夏天，科比给巴恩斯打电话。
“你想来当个湖人吗？”
巴恩斯很诧异。他之前跟科比闹成那样子，实在不太好看。但科比这么说：
“我觉得，有胆子跟我那么对搞的人，配得上做我的队友。”
巴恩斯服气科比的，不止是这一点。那年夏天，季前赛，科比在飞机上画战术图。巴恩斯问他做什么，科比说，在考虑自己可能被夹击的各种情况，以及如何给巴恩斯们传球的角度。巴恩斯于是服气了。他愿意为科比而战，因为他们都是硬骨头，以及：
“他只是拼命打球，然后，希望每个队友都跟自己一样拼命。”
这么做的确不容易，因为，如巴恩斯所说，“只有一小撮球员愿意拼命打球。”
那大概就是他自己所言的，狗。
他理解这行。他努力工作。他也卷入斗殴，也会表达不满——2013年他对雷霆之战被逐出场后，表示再也不会为队友出头了，“我在损失钞票呢！”
“我们打球，赚钱。但我很想让人们知道，我们依然是人，我们也会经历普通人日复一日的挣扎。但每场比赛，两个半小时，我们得表现出精彩。许多球迷根本不在意我们的人情，我理解。他们花了大钱来看我们打球，我们也赚了大钱，所以，去他妈的人情吧。”
世界上有两个NBA。一个是超级巨星的世界，一个是巴恩斯的世界。对手恨他。队友爱他。他是这个残酷扭曲世界里的奇怪幸存者，撑到了37岁。大概因为，他知道自己能提供什么，联盟能提供什么。他知道这是个疯狂的世界。只有偏执狂才能活下去。他知道这个世界有多扭曲，于是竭力去做了。
他说自己是狗。
“去他妈的人情吧。”也许这就是全部的秘密。
这个残酷的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容易的。
多少人是这样子，默默当着狗，就为了最后，可以像个人那么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