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李煜
邓丽君演唱《独上西楼》
相见欢
李煜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您和我一起共同品读千古最美情诗。
公元975年的冬天,金陵城破,南唐亡国。从此,那个身为君王的 “千古词帝”李煜,开始过上他的囚徒生活。那一年的冬天,他肉袒(肉袒出降,是说投降时一只袖子不穿露出胳膊来,以表示臣服,认罪。)出降,然后告别了他热爱的金陵城、繁华的金陵城,来到汴京,来到汴梁。虽得以不死,且被封“违命侯”,却开始了一段屈辱的囚徒生活。
在这段屈辱的囚徒生活中,李煜开始用他的悲剧人生,去改写整部“词史”——开始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虽然他这时候创作的大多数也都是小令,但却感慨深重、境界深邃,真如王国维先生所说:“仿佛如基督、佛陀那样,用一人的心路历程,写尽世间的悲欢离合。”今天我们就来赏读这样的一首小令《乌夜啼》,或云《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词云:“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其实每次读到这首《乌夜啼》——这首《相见欢》,我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不仅有李后主的形象,还有我个人非常喜欢的邓丽君的形象。脑海里马上就会盘旋出一种仿佛深刻入骨的曲调,那是一种多么深情而经典的演绎呀!(唱这首歌)哎呀,唱完觉得整个人、整个心灵都醉在这种旋律里了。
邓丽君当年的这首歌的名字叫《独上西楼》,取了第一句的最后四个字。请注意,它既不叫《乌夜啼》,也不叫《相见欢》,而是叫《独上西楼》。那么我们为什么说它既叫《乌夜啼》,又叫《相见欢》呢?这两个词牌它到底是不是一回事儿?
一般我们看到诗词注本,会把它题写为“相见欢”,又名“乌夜啼”。但其实李煜的词集里,总共有三首《乌夜啼》,但其中一首是双调四十七字的《乌夜啼》:“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而另两首《乌夜啼》则是最有名的,是双调三十六字《乌夜啼》,一是我们这一首“无言独上西楼”,另外一首也非常有名,就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那么这两种《乌夜啼》为什么都书“乌夜啼”的词牌却写来大不相同呢?而且就词作内容来看,《乌夜啼》伤感备至,它为什么又叫作《相见欢》呢?这个内容我们放下暂时不说,最后再解答,留一个“草蛇灰线”(草蛇:一条蛇从草丛穿过,不会留下脚印,但蛇有体重,还是会留下一些不明显却仍存在的痕迹。灰线:拿一条缝衣服的线,在烧柴后的炉灰里拖一下,由于线特别轻,留下的痕迹也是很恍惚的。出处为《花月痕》第五回回评:“写秋痕,采秋,则更用暗中之明,明中之暗……草蛇灰线,马迹蛛丝,隐于不言,细入无间。”在文学作品的写法中:“草蛇灰线,伏延于千里之外”属于埋伏笔的方法,埋伏笔使小说环环相扣,前后呼应),去伏延到“千里之外”的最后。
我们先来看看诗作内容本身,邓丽君的深情的通俗歌曲演绎,题目叫《独上西楼》。“上西楼”好像很正常,在古诗词里头,也经常会写到西楼。那么为什么是西楼?不是东楼、南楼、北楼?在诗词里为什么独独是“西楼”的意象,与伤感、伤悲紧密相连呢?像王实甫《西厢记》里说:“到晚来闷把西楼倚,见了些夕阳古道,衰柳长堤。”像李清照的《一剪梅》说:“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是因为啊,中国传统文化是一种全息对应的文化(易经的全息对应理论与技术告诉我们,宇宙的万事万物,都是具有联系的,宇宙间不存独立孤立的事物,他们之间不但有联系,而且这种联系具有一定的规律性。),西方白虎,属金、属秋、属肃杀之气。所以西楼本自悲凉,更何况前面还有一个“独上”和“无言”!一句“无言独上西楼”,惟见弦月如钩,真是万千感慨,仿佛要满溢而出。但“无言”两字,又生生地将一切封堵。那种凄凉、那种愁闷、那种踟蹰、那种孤独,在荒凉的人世间,在漫长而起伏的人生旅途里,谁不曾体味过,谁不曾经历过?所以一句“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真是一句唤醒人世间最普遍的哀愁。
可李煜李后主的哀愁,与我们又不一样。他以“南唐国主”的身份,历经喧嚣与繁华,如今却破国亡家,沦为囚徒。他眼中的所见与心中的所念,该是形成了多大的反差啊!此刻他独上西楼,眼前所见是“寂寞梧桐深院”,可他心中所念、他当年所见,却是“玉树琼枝烟萝”,却是“凤阁龙楼霄汉”(《破阵子》李煜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此处的“梧桐”便如“西楼”一般,在古诗词中,常与凄凉悲切的秋天息息相连。因为梧桐叶落而天下秋,李易安说:“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忆秦娥》李清照 临高阁。乱山平野烟光薄。烟光薄。栖鸦归后,暮天闻角。断香残酒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而温庭筠则说:“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出自唐代温庭筠的《更漏子·玉炉香》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所以所谓“寂寞梧桐”,其实寂寞的不是梧桐,而是诗人那颗孤独凄苦的心灵。已然如此寂寞、如此凄苦,可一个“锁”字,“锁清秋”的“锁”字,却突然倍增了巨大的分量。因为“锁”,所以“无言”、所以“独上西楼”、所以“寂寞深院”、所以“清秋”。请注意,虽然词里说的是“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可是真正残酷的现实却是“寂寞梧桐深院锁‘清囚’”,“囚徒”的“囚”。这是一个怎样清澈的囚徒啊!其实历史上有无数的后主,但李后主却毫无疑问是最独特的一个。就是因为他是独一无二的天地一“清囚”。我个人觉得用“清囚”二字去体悟李煜的生命状态是最为贴切的。
通观李煜的一生,我们就可以看出,他最大的性格特点,就是“无”和“有”,有、无之间,有“三无”,也有“三有”。“三无”是什么呢?无主见、无能力和无判断。作为一个一国之君主,这“三无”几乎是致命的,也是他亡国破家的根本原因所在。因为无主见、无能力、无判断,所以不辨忠奸、枉杀忠良,杀了忠心耿耿的林仁肇,(林仁肇原是闽国将领,后归南唐,救援寿州,并在正阳桥一役中逆风举火焚桥,力阻周军进击,被任命为镇海节度使,又改镇武昌。北宋建立后,林仁肇力劝唐后主,请求收复淮南,未被采纳,改任南都留守。开宝五年(972年),唐后主中了宋太祖的反间计,将林仁肇杀害。不久,南唐灭亡。)自毁长城,还杀了他的好友潘佑。(潘佑,本幽州人,徙居金陵。生年不详,约卒于宋太祖开宝八年以前不久,年三十六岁。少介僻,杜门读书,不交人事。及长,善于论议,尤喜老、庄家言。貌甚陋。韩熙载、徐铉荐于李璟,授秘书省正字,值崇文馆。李煜嗣位,为虞部官员外,史馆修撰,知制诰,中书舍人。尝建议复井田,依周礼置牛籍。事行,百姓大反对,未几即罢。煜初甚重之,时呼以潘卿。因累疏极论时政,词激触怒,遣使收之。遂自杀。佑著有《荣阳集》十卷(《文献通考》)传于世。)反之对一些小人和奸臣却宽容、纵容得很,甚至对北宋派来的间谍“小长老”,任其乱政与消耗国力,也唯命是从、毫不怀疑。(李煜在位期间,重文佞佛。当时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一统中原,对江南虎视眈眈,他选派一个年轻而有口才的人,南下渡江谒见李煜,谈论性命之说。李煜十分信从,称其为“小长老”,从此不再将治理国家、守卫边疆放在心上。但实际上,小长老是一个宋国间谍,他将南唐许多情报,秘密送给宋国。)
本来凭南唐的国力可以放手一搏,但李煜没主见和躲避的性格让他步步退让,忍辱偷安。到最后退无可退的时候,既然下定决心要拼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又昏招迭出,屡屡被奸佞蒙在鼓里。甚至宋兵兵临城下,李煜还惘然不知。等到城破之际,本来下定了举火自焚的决心,但旁人一言,李煜便全盘作罢。这样没主见、没能力、没判断的性格,导致其亡国、亡家,确实也有其必然。
但反过来,李煜性格中又有另一面,则是能促使他成为“千古词帝”的更重要性格特点,那就是“三有”。有真情、有自尊、有坚持。他的 “真”自不待言,即使是在与大、小周后之间的恋情里,他的那种像孩子一样的童真,也处处显露无疑。事实上,他之所以在无奈的现实面前,躲进爱情、躲进诗词、躲进艺术之中,那种躲避的性格其实也源于他那种“不失赤字之心”的童真。所以有“真”而后才有“善”与“美”,才有自尊。
李煜,之所以说是他是所有亡国后主中最为独特的一个,不是说他的经历最悲惨,而是说他的心态最自尊。后主刘禅亡国之后,在洛阳生活得就很开心。司马昭请他吃饭,而且席间让演奏蜀地的乐舞,问他想不想家,他却回答说:“此间乐,不思蜀。”所谓“乐不思蜀”,正是刘后主的生存状态、生活面貌。当然刘禅到底是真的那么没心没肺,还是演得那么没心没肺,我们不得而知。事实上刘禅,这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在位总共时间长达40多年,是三国时期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个君主。不论是不是因为有诸葛亮的辅佐,刘禅本人也未必全然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但不论怎样,至少在亡国之后,在乐不思蜀中,他演得非常好。
跟李煜同时代的,也是被赵匡胤灭国之后抓到汴京来的南汉皇帝刘鋹,当年表现的好像比李煜还要强硬。可是亡国之后便迅速转换姿态,放下自尊,想尽一切办法,像一个小丑一样讨好赵匡胤与赵光义。而吴越国主钱弘俶,则在亡国之前就迅速地放下了姿态、放下了自尊,甚至明知唇亡齿寒,也要跟宋军联手攻打南唐。唯独李煜,即便身为阶下囚,他也不知道要明哲保身,要转换姿态,他也不能掩饰他的愁苦与哀思。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放不下他的自尊,他内心的、对自我的那种真、那种善、那种美的坚持。在因没有主见、能力和判断而导致的亡国命运中,他还不能放下心中的真情、自尊与坚持,不能行尸走肉、自欺欺人的生活。于是他这样清囚的命运,便可想而知了。
所以下片说:“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首先还是一个“还”字的读音,这里读“理还(huán)乱”,很多人会感觉非常别扭。因为“理还(hái)乱”,实在是太符合我们现代汉语的口语习惯了。邓丽君的歌里唱的也是“理还(hái)乱”。我们在前此的很多诗词里讲过,因为古音、古代只有“huán”这个音。当然还有通假的时候读“xuán”。因为还(huán)本来是个实词,是“回到”的意思。“还者,复也”,又引申为“又”,也就有了副词的功能。到了白话文,就是现代汉语里头,“新文化”运动之后,还(huán)字它作为副词的功用就放大了。
因为白话文和古文不同,古文特别着重的是汉语字词的它实词的作用。而到了白话文,其实是受英语啊这些综合性语言的影响,讲究语法规范,讲究虚词的作用,虚词的作用,被放大得很大。所以还(huán)作为副词,它在现代汉语,就白话文中的功能,一下子被放得很大。于是作为副词的它就需要一个新的读音啦!比如我生活里常说“你还(hái)想怎么样啊?”“你还(hái)吃不吃啊?”“我这样说,你还(hái)不明白呀?”汉语本来就有分别注音的习惯。像古代同为实词,一个字作动词、作名词,往往就有两个音,不同的音。比如说我们讲过,这个“思念”的“思”,做动词,就是平声,但作名词,很多地方要读“sì”,入声字,所以要读《天净沙·秋思(sì)》。“长干(gān)行”的“干”,作名词“gān”,如作动词就是干“gàn”。这样的例子其实有很多,这也是汉语音韵的一个特点——“多音字”,从字音的区别以区分其字义,也在功能上做出区别。
另一个要注意的就是最后那一句“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毫无疑问,这是最初的版本。那么我们听到邓丽君唱的是“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这个版本也是因为要符合口语化的特点发展出来的一种传播后的版本。因为“别是一番”,或者“别有一番”,比“别是一般”,更加口语化、更加通俗化。
“剪不断,理还乱”说的是什么?是丝线啊。而古人最喜欢以“丝”来喻“思念”的“思”,就像用“怜”来说 “爱”一样。心中的思念、心中的牵挂,才是“剪不断,理还乱”。那种离愁别绪之所以永远缠绕在心头,就是因为那种因自尊、因坚持而生的真挚的情感、真挚的思念,是李煜李重光这个亡国之君永远不肯放下的生命中难以承受之轻。甚至这种不肯放下的思恋,还有一点点痴念的成分,所以才说“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那么,这其中的滋味有哪些呢?当然首先是醉生梦死的愁苦。你看他说,另一首《相见欢》里就说:“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林花”不是一朵两朵,是大片的林花。记忆中眼前是何等繁茂的春景!可这样曾经无比绚烂的美丽,在转瞬间便迎来凋零败谢的命运,一切“太匆匆”。是因为命运的无奈,是因为“朝来寒雨晚来风”。和那林花一样,曾经无比美丽的你呀,你的“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那美丽的胭脂泪仿佛不是从那美丽的女子眼中滴落,仿佛是从这首小词中直接滴落了下来。就像那满林凋落的、着雨的花。这样的离别与留别、这样的泪水、这样的“胭脂泪”,便如同那醉人的酒啊,让人不禁在醉中痴念,几时才能与那过去的美好、与昔日重逢?不能够啊,不能够,只是痴念罢了。因为命运如此,“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是李煜的无奈,更是人生的无奈,更是普遍命运的无奈。李煜是用一颗心的哀叹,写尽了千万颗心的哀叹。“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还只是李煜的“清囚”生活,可是“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却是人世间最普遍、最无奈的感慨。除了醉,就是梦了。“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李煜《浪淘沙》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 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只有在梦里,只有在醉里,才能重回过去的美好吧。
所以他的另一首双调四十七字的《乌夜啼》里,下片说:“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除了梦,除了醉,除了醉生梦死,“此外不堪行”啊!所以“别是一般滋味”,大概首先是“相留醉”的滋味,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的滋味。但梦与醉总要醒,醒来“无言独上西楼”, 见“月如钩”,见“寂寞梧桐深院”,这个被锁的清囚他心中除了愁苦、除了醉与梦,还有什么其他的滋味吗?
这就要说到这个《乌夜啼》的词牌了。说到我们一起开始留下的那个疑问,为什么李煜留下来的三首《乌夜啼》,同一个词牌,李煜写来彼此之间却大有不同?为什么《乌夜啼》这样悲苦之调,又名《相见欢》?对于李煜这样一个“寂寞梧桐”深院被锁的清囚,他又何来“相见欢”呢?而李煜的三首《乌夜啼》,在《词谱》中分布也不相同。在《词谱中》卷六的《乌夜啼》词调下,只有他那首“昨夜风兼雨”的《乌夜啼》,而另外两首则出现在卷三的《相见欢》的词调下。那么《词谱》中这样分布又用意何在呢?
其实这就要说到这个词牌的来历。首先根据词牌大多来自于曲牌的这个规律,很多人会想,《乌夜啼》应该是来自于唐代的教坊曲。而唐代的教坊曲确实有《乌夜啼引》的曲牌。但是其实早在《乐府诗歌》中,早就有《乌夜啼》的旧曲。也就是说《乌夜啼》的这个曲牌有两个来源,一是“乐府诗”,一是唐代的教坊曲。
郭茂倩的《乐府诗集》引述《教坊记》(《教坊记》,唐代中国俗乐(歌舞百戏)论著。是记述唐代教坊制度和轶闻的笔记,计1卷,崔令钦撰。),还有引述《唐书·乐志》的记载,说到“乌夜啼”的来历,说南朝的临川王刘义庆,也就是著名的《世说新语》的作者,他因为同情彭城王刘义康,被宋文帝刘义隆所怨责,其侍妾“闻乌夜啼声”而猜测“明日应有赦”,应有赦免,后来果然如此。
而李勉的《琴说》则记载说《乌夜啼》最早是“琴曲”,是说何宴的女儿所创作。何宴刚开始被下狱中,其女闻“乌夜啼声,遂撰此曲”。后来唐代的张籍作《乌夜啼引》,其中明确说:“少妇起听夜啼乌,知是官家有赦书,”(秦乌啼哑哑,夜啼长安吏人家。吏人得罪囚在狱,倾家卖产将自赎。少妇起听夜啼乌,知是官家有赦书。下床心喜不重寐,未明上堂贺舅姑。少妇语啼乌,汝啼慎勿虚。借汝庭树作高巢,年年不令伤尔雏。)
所以这里的“乌”很重要。一般很多人会把它想成乌鸦之类的夜中啼叫,声音哀苦。但其实它讲的是“乌鹊”,“乌鹊南飞”的那个“乌”。那么乌鹊夜中啼叫,古人就认为是应该有好兆头,尤其是家中有罪之人当有赦免。那么赦免之后,与亲人团聚,故而有“相见之欢”。所以这种乐府中的记载到了唐代就发展出来了唐代的教坊曲,比琴曲更为短小紧凑,也就是后来的小令的《相见欢》。
所以严格说起来《乌夜啼》有两个来源,一是“乐府诗”的来源,一是唐代“教坊曲”的来源。“乐府诗”的来源就应该导致了词中双调四十七字的《乌夜啼》的出现。而 “教坊曲”的来源,其实就导致了双调三十六字,也就是李煜这两首《相见欢》、《乌夜啼》的出现。虽然《乌夜啼引》这个琴曲的、它的音乐特点是“吴调哀弦声楚楚”啊(出自元稹《听瘐及之弹乌夜啼引》),是其声缠绵哀怨。但到了唐代教坊曲中的《相见欢》、《乌夜啼》它其实表现的除了柔情、除了哀怨,更有一份痴念在其中。
所以李煜用《乌夜啼》,写他“寂寞梧桐深院锁‘清囚’”的生活,说“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那种滋味可以想见,除了醉生与梦死,就是他甚至还有一点点放不下的痴念,一种重回故国、昔日重来的痴念。当然理性的分析,李煜也知道这不可能。可他就是放不下,就如同他放不下他的真情,他放不下他的自尊,他放不下他的坚持,他的这份痴心妄想的痴念。而这份痴念,不能说、不可说,所以只能“无言独上西楼”,可又放不下,所以“剪不断,理还乱”,所以这样痛、这样痴的李煜,才“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这个天地之间,被岁月、被命运深锁的清囚啊,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还是放不下,他还要悔恨,他还要痴心妄想,还有一片痴念。他还不知道,以他如今清囚的身份,这种放不下的真情、自尊、坚持与痴念,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于是,在这一种“别是一般滋味”的醉与梦、与痴情痴念中,李煜终于等来了他的杀身之祸,也终于泣血书写了《乌夜啼》、《相见欢》、《破阵子》、《浪淘沙》和《虞美人》,终于完成了“将伶工之词变为士大夫之词”的“千古词帝”的使命。
可是,我们回头去看这首《相见欢》,这首《乌夜啼》,我们不禁要问,这个被天地、被岁月、被命运深锁的清囚,他为什么是“无言独上西楼”呢?他深情的爱人又在哪里?为什么不陪他一起伫倚危楼?不陪他“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那些美丽的生命啊、美丽的情感、美丽的过往、美丽的岁月,只有留待《虞美人》里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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