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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王维 |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请您关注➤ 综艺大观园 2021-07-31




终南山

作者:王维  朗诵:方明

主讲:霍松林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大家知道,王维是盛唐时期一位非常出色的大诗人,他不仅善于诗歌创作,而且他擅长音乐,也擅长绘画,在绘画方面,他是“破墨”(唐代王维、张璪等人的山水画,改单线平涂的画法为墨色有深浅层次的画法,当时称为“破墨山水”。后世说的破墨法,是专指作画时,当前一墨迹未干之际,又画上另一墨色,以求得水墨浓淡相互渗透掩映的效果。破墨法又可分为四法(浓墨破淡墨、淡墨破浓墨、墨破色、色破墨),各有不同的特点。中国画家齐白石在画虾的头胸部分时,先画淡墨,趁墨色未干时再在淡墨上画浓墨,用墨的自然渗化来表现虾身体半透明的质感。)山水见长的“南宗”(南画,画派之一,亦称“南宗画”,对“北宗画”而言。明代画家董其昌倡山水画“南北宗”之说,本于禅宗分“南顿”、“北渐”之义。“南宗画”即文人画。)的山水画之祖,“南宗”画派的山水画之祖。

宋朝的大诗人苏东坡评价他,说读王维的诗,“诗中有画”,看王维的画,是“画中有诗”。我们现在讲他著名的一首五言律诗,题目叫《终南山》。这一首《终南山》诗,就是画中有诗的杰作,我现在读王维的《终南山》。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终南山,它又名南山,又名太乙,它雄峙于周、秦、汉、唐的京城之南,巍峨壮丽,引人注目。所以早在《诗经》的《秦风》里边,就有一首写终南山的诗,题目就叫《终南》(“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亡!”译文:“终南山上可有什么好风光?有高大山楸也有杏梅绽放。我君王登临绝顶伫足下望,任风吹锦衣狐裳袂裾飞扬。红润的脸宠好像涂了油彩,真是气度非凡伟大的君王。终南山上可有什么好风光?有杞柳轻拂也有漂亮甘棠。我君王登临绝顶伫足四望,任风吹锦衣绣裳裾袂飞扬。精美佩玉随身移步响叮当,祝他福寿绵长万民永不忘!”)

唐朝诗人描绘终南山的诗更多。王维的这一首《终南山》是唐人咏终南山诗里边的代表作。写终南山,也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写法,你比如中唐的大诗人韩愈,这是一位大古文家,也是一位大诗人。大诗人韩愈有一篇著名的《南山》诗,“南山”就是终南山,著名的《南山》诗,它长达一千多字,是五言一句,五个字一句,长达一千多字,它是吸取了汉赋的一种铺张描写的手法。汉赋,大家知道,汉代的赋是咱们古代文学史上有价值的一种文体,汉赋。

汉赋的写法是铺张描绘,韩愈的《南山诗》吸收了汉赋的铺张描写的手法,力求全面地来描写终南山,所以他写了一千多字。但是他自己在诗里边最后还说:“挂一念万漏”,就说是还挂一漏万,没有写得很全,他感到很遗憾,但是历代的评论家已经嫌他写得太繁琐,太冗长了,不认为它是一首好诗,是一首长诗,不认为它是一首好诗。那么这说明了一个问题,艺术创作,包括诗歌的创作,它贵在以个别来表现一般,而不是罗列一般,贵在以不全求全,而不应该以全求全。《文心雕龙》的作者刘勰就说过:诗要“以少总多”,拿少来表现多,古代的画论家也说,画要画出十分精彩的画,要“意余于象”,他说画出来的那个景象,它表现的“意”,还要有它的“象外”的意,也就是说,要以少总多。

我们举一个例子,古代有一位画家画了一幅孟尝君大宴宾客的画,这位画家画了两列筵席,摆的两列的很长很长的两列席,左边一列,右边一列,左右都有许多食客,就是力求画全。而大画家陈洪绶(陈洪绶(1599~1652),明末清初著名书画家、诗人。字章侯,幼名莲子,一名胥岸,号老莲,别号小净名,晚号老迟、悔迟。汉族,浙江绍兴府诸暨县枫桥陈家村(今浙江省诸暨市枫桥镇陈家村)人。年少师事刘宗周,补生员,后乡试不中,崇祯年间召入内廷供奉。明亡入云门寺为僧,后还俗,以卖画为生,),画画的人都知道陈洪绶,陈洪绶画孟尝君宴客图,他不这样画,他只画了一边——右边的筵席,也没有画全。这个右边的筵席上的这些食客们伸着酒杯,朝着左边,来给他斟酒的、倒茶的、上菜的,看了右边又回顾左边,就给人一种印象,左边没有画出来的那一边,还有无数的食客,这就是“以不全求全”。那么“南宗”山水画的开山祖王维很懂得“意余于象”、“以不全求全”的这个创作奥秘。所以他的《终南山》这一首诗只用了四十个字,五言律诗,八句,五八四十个字,只用了四十个字就把一座辽远宏大的终南山写得令人想象无穷,他为它传神写照,为终南山传神写照。

我们现在看一看这一首诗,首联“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这是用一种夸张的手法写终南山的总轮廓。终南山的总轮廓,我们可以设想,如果诗人走到终南山脚下了,来写终南山,看终南山,他就不可能有“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的这一种观感。如果到终南山里边了,更写不出这一个总轮廓,这因为画画有一个道理,你要画山的话,你走得越近,越不能看见它的全貌,到深山里边,更无法写它的全貌,苏东坡写庐山的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了解这一种道理,我们就知道,王维是从长安城出发,去游终南山。一出长安城,看见的终南山的远景,他可以把终南山作全体的、宏观的关照,所以它“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这是写它的远景。

对于“太乙近天都”这一句,历来有不同的解释,比方,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选的这个《唐诗选》,它里边就解释,这个“天都”指什么呢?指长安的京城,“天”就是天子,天子的都城,就是指的长安的城,这其实是错误的。太乙是终南山的别名,也是终南山的主峰,最高的峰叫“太乙”,如果说是“太乙近天都”的“天都”,就是长安的京城的话,这一句诗也不过是说:终南山离长安京城很近,这没有什么诗意。正确的解释,“天都”是天上的天帝所居的都城,这叫“天都”。这当然是一种神话的说法,道家的说法,那么“天都”是天帝所居之都,实际上就是天,“太乙近天都”是写这个终南山之高,高(得)与天接近了。

唐太宗写过一首《望终南山》的诗,它里边有一句说是 “碧嶂插遥天”(“重峦俯渭水,碧嶂插遥天。出红扶岭日,入翠贮岩烟。叠松朝若夜,复岫阙疑全。对此恬千虑,无劳访九仙。”),就是碧颜色的那个山峰,直插到云天里边去了。那么,“太乙近天都”实际上就是这个意思,这是写终南山的高,它高与天相接。

那么“连山接海隅”比较好懂,“连山接海隅”“海隅”就是指海角、海边,这是写终南山的远,高可及天,远直连到海隅。而实际上终南山当然没有连到海,这是一种夸张的写法,而实际上诗人是从长安城向南,去游终南山的途中来望终南山,终南山西不见头,东也不见尾,所以用“连山接海隅”来夸张地写终南山的东西的辽远。这两句把终南山的总的轮廓大致上勾画出来了。

现在我们讲第二联,第二联是“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这两句诗历来解释的人都没有讲通,食而不知其味,都没有讲通,我现在根据我的体会来加以分析。历来的注家注解“白云回望合”一句,有的说四望出去,是白云连接着,有的说回望山顶,回头看山顶,白云聚合,笼罩于终南山上,这都不得要领。“回望”,“白云回望合”的“回望”,是跟下一句的“入看”对照、对偶的,它的意思是“回头望”,而不是四望,不是向四面望,“回望”是回头望,不是向四面八方望,但又不是回头望山顶,诗人正在向终南山行进,在游终南山,他已经是在开始,第二联已经开始爬山了。假如说是“回头望山顶”,有人解释说回头望山顶是白云聚合,那么回头望山顶,那就是说游完终南山回来了,下山了以后才回望可以望见山顶白云聚合,那根本就是违背诗意的。

那么我根据我的理解来讲“白云回望合”。我们分析这个句子,说是“白云回望合”是个什么句子,是个什么样的句子,主语是什么,它在这里,“白云”摆在前边了,好像是这一句的主语。其实不是。主语是省略了的,诗人游山,游山观景,主语是“我”,是诗人,“白云”是“望”的对象,回望白云,“我”回头看白云。“合”,合上了,围拢、合拢起来了,这一句诗是这个意思。

“白云回望合”,回头望的时候,白云合拢起来了,那么什么意思呢?写“白云回望合”的时候,已经是诗人藏过了一层,藏过了一层什么呢?说他未回望之时,他没有回头望的时候,怎么样呢?回头望的时候,白云已经合拢了,那么他未回头望的时候怎么样呢?就说是身边没有白云,白云没有“合”,就是身边没有白云。为什么没有白云呢?说它分开来了,白云分开来了,分向两边了,退向两边去了。而说白云分开,退向两旁的话,分明又藏过了一层,就是前面较远的地方,白云是合拢的,看不见其他。实际情况是什么呢?说诗人身在终南山中,那么朝前看,白云弥漫,一片白云,远望一片白云,看不见路,也看不见其他的景物,仿佛再走几步,就可以浮游于白云的海洋里边了;然而继续前进,白云却继续分向两边,可望而不可即;一回头看,分在两边的白云又合拢起来了,汇成茫茫云海了。

这一种奇妙的境界,凡是有游山经验的人都会体会得到。但除了王维,谁能够用五个字表现得这样出神入化呢?白云实际上是,他所说的白云是一种白茫茫的雾气远望能够看得见白云,你继续走,白云又在远处,白云近处看不见,就没有了,就好像是就分到两边去了,回头一望,又有一定的距离,它在远处又合拢了,又是白云。所谓白云,我(们)坐飞机的时候,也可以看到,那么飞机的周围从窗子里边看,那不是很浓的云,远处看是云,旁边看是白茫茫的一些雾气。

那么下一句的“青霭”是什么呢?“青霭”也是雾气,不过比“白云”淡一些,颜色淡一些,因而不是白色,而是青色,甚至有一点翠。我们读古诗的时候,写这个“翠微”,见这个诗里边有所谓的“翠微”,“翠微”就是指的这一种“青霭”,是淡薄的一种青色的雾气。岑参在大雁塔上头遥望北原的时候,他说:“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连山若波涛,奔凑似朝东。青槐夹驰道,宫馆何玲珑。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遥望一种“青濛濛”的,那就是一种青霭,一种雾气在山上头遥望,山上头一种雾气,青色的雾气,就叫做翠颜色的,苍翠的颜色,叫做“翠微”。

那么“青霭入看无”这一个句子,跟它的上一句“白云回望合”是所谓的“互文”,它们综错为用,互相补充的。就是说,“青霭入看无”,白云也“入看无”,远处看是一片“青霭”,你走近去没有了,因为近处,眼睛近看,它不明显,远处才能看见。“青霭入看无”也就说明白云也是“入看无”,你走到里边就看不见了,这是所谓的“互文”。那么“白云回望合”,白云明明分开了,往前走分开了,回望又合拢了,“白云回望合”。那么“青霭”也是“回望合”,也是这一种景象,它是用上句写着白云“回望”的时候“合”,没有写“入看”的时候“无”,那么写“青霭入看无”,就补充了说白云也是“入看无”。

那么实际情况就是诗人走出了茫茫的云海,前面又是濛濛的青霭,要是继续前进,就像可以摸见青霭了;然而继续前进的话呢,却又摸不着,看不见了;回头看,青霭又合拢起来了。 

我二十多年前,在我们西北大学的中文系去做报告的时候,讲过这一首诗,讲过这两句诗,有许多同学听,还有一些老师听了以后,说我的这个理解是对这两句诗一种最正确、最深刻的理解。许多注释的人没有根据旅行的经验,游山的经验,在白云里边穿来穿去的经验,所以解释都不得要领,我们下边继续讲讲这两句诗。

刘勰在《文心雕龙》的《隐秀》篇里边说:“文之英甤(ruí,释义为草木花实下垂的样子,草秀不实。《尔雅·释草》“木谓之华,草谓之荣。不荣而实者谓之秀,荣而不实者谓之英。” 木本植物开的花叫做“花”,草本植物开的花叫做“荣”。如果木本植物不开花但是结果实,就叫做“秀”;草本植物开花但是不结果实,就叫做“英”。),有秀有隐。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所以说写文章要做到到文采飞扬,生机勃勃,说得象树木和草一样有突出的秀美和时隐时现的.隐的呢,在文章之外而注重意境,注重主旨;华丽秀美的呢,在文章中像花儿一样,一枝独秀,有可观之处。又说:“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就是说艺术表现上有一种叫“隐”,有一种叫“秀”。

宋代诗人梅尧臣说是“状难状之景如在目前”这就是秀,把难以描写的景象写得就像在人眼前那么样地生动,这就叫“秀”,“状溢目前”就叫做“秀”。梅尧臣说的“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状难状之景如在目前”这里边还含的有东西,含的是什么东西呢?“含不尽之意于言外”,言外还有“意”,那么“含不尽之意于言外”就是“隐”。“秀”与“隐”各有特点和优点,这是两种表现的境界,但是在高明的作者手下,卓越的艺术大师的笔下,还是可以完美地结合起来的。

像王维的这一联诗,如我们在前边所分析,他写云霭的变灭,移步换形,你在云霭里边走路的话,走一步变一次形,说移步就变形了,真可以说是写得“状溢目前”,把那个景象写得活活,就活现在眼前。但是在那“状溢目前”的“外秀”里边,这是“秀”,“状溢目前”是“秀”这是表现于外的“秀”,在“状溢目前”的“外秀”里边,还隐着一种“内秀”,就是把“秀”、“隐”结合起来了。“隐”着一种什么内秀呢?终南山既然高近天都,远接海隅,那么其中的千岩万壑、苍松古柏、怪石清泉、奇花异草,值得观赏的景物一定是目不暇接、美不胜收。

诗人正是为了观赏这种美景才来游终南山的,然而当他进入深山的时候,朝前看,只见白云,或者只见青霭,一切都笼罩于茫茫的“白云”、濛濛的“青霭”之中了,看不见,也看不真切。

说这是不是很扫兴呢?当然不是的。正因为他看不见,看不真切,才更令人神往,更引人入胜,急于“入看”。“入看”的时候,白云、青霭都没有了。“入看无”嘛,进去没有了,远处看有,准备进入,走近它的时候,继续向前走的时候,不见了,没有了。

既然身边周围没有了,没有了白云,也没有了青霭,那么其他的景物自然就呈现在眼前了。而呈现在他眼前的景物,周围是白云,衬托的是青霭,这岂不显得更美?然而这只是小范围里边的美景,所以诗人更急于进一步地“入看”,看看那白云、青霭之中还隐着什么,这始终给诗人一种诱惑力。另一方面,已经看见的美景仍使人留恋,不能不“回望”,“回望”的时候,本来是“回望”那一种美景的,而“回望”的时候“白云”、“青霭”都合拢来了,那么刚才呈现于眼前的景物就或者笼以青纱,或者裹以冰绡,由清晰而变得朦胧,由朦胧而隐没,令人回味无穷。这一切,诗人都没有明说,没有写出来,但是从已经勾画出来的“象”,那个景象里边,就为我们留下了驰聘想象的广阔天地。他已经描写出那个景象里边使你可以联想到更多更多的东西。

有一位画家叫个恽格(恽南田(1633-1690),原名格,字寿平,后以字行,改字正叔,号南田,明末清初著名的书画家,常州画派的开山祖师,后来成为清六家之一。),他在《瓯香馆集•画跋》里边说:“尝谓天下为人不可使人疑”说天下作为一个人,不应该使人家疑,对他产生(疑问),说这个人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到底怎么样,产生这个疑,作为人是光明磊落,不应该使人疑。“惟画理当使人疑”,画画要使人疑,“又当使人疑而得之”,经过疑,经过疑问,经过继续探索,又得到了他的那个道理。

“画理”如此,“文理”、“诗理”亦然,能使人“疑而得之”的东西,就是“象外之象”。写的那个“象”,具体就是写出来的那一些,在写出来的那一些以外,“象外”还有“意”,可以使你去驰骋想象。在“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这两句诗里,就蕴涵着“使人疑”又“使人疑而得之”的丰富的内容。

首联写了终南山的高,由东到西的远,这是从山北遥望所见的景象。当诗人游山之时,穿白云,出青霭,又惊叹终南山从北到南的阔,由东到西的远,前边写了,现在进终南山以后诗人又惊叹终南山从北到南的阔。于是乎,他用了这一句。这是第三联的上一句——“分野中峰变”,这一句来表现它的阔,由北到南的阔。“分野”什么意思呢?是古人用天上的二十八个星座来对应地上的地理的分界,叫做“分野” 那么这一句说是“分野中峰变”就是写它由北到南的阔,从这一句看,写“分野”的时候,诗人已经是立足于终南山的中峰了,他人在中峰上头了,终南山的中峰,最高处了。在最高处,终南山的高处遥望,它这个中峰的南面、北面的景象都变了,按古人的“分野”的说法,终南山以北,天上是一种井、鬼星,对应在地上就是雍州,关中这一带是雍州。终南山的南面是翼、轸星,天上是翼、轸星,对应下去是梁州,终南山的南边是梁州,但是这一句诗并不需要这样来理解,也就是说,在中峰遥望,一切南北的景象就整个都变了,北边和南边的景象不同了,就是极言其南北的阔。

那么下一句“分野中峰变” 是怎么个“变”法呢?下边的一句是“阴晴众壑殊”,“壑”就是山沟,高的叫峰。从中峰上南看北看,看下去终南山的“千岩万壑阴晴殊”,“殊”就是不一样。

就是说有的壑地势比较高,有的是深度很深的山谷,“阴晴”并不是说同时忽然阴了,忽然晴了,或者说是“东边日出西边雨”了,不是这个意思。“阴”是光线暗,“晴”是明亮,就说是有一些地方是太阳照射,有一些深的山谷是一片黑暗,“阴”与“晴”是各不一样的,就是千岩万壑阴晴明暗不同。

那么现在我们讲最后的一联,就是尾联。对于尾联,历来有不同的理解,有些人认为,尾联与前三联不相称、不统一,说是没有写好。那么这个尾联是这样的:“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诗人游山,经过白云、青霭,好容易到了中峰,到中峰看了“阴晴众壑殊”的这个景象,这个时候,天大概快要黑了,所以他想投宿了。“欲投人处宿”,“人处”,就是有人家之处,就是有人家的地方,想找一个有人家的地方投宿,住一晚上。但是他找不见什么地方有人家,隔着水来问樵夫,问那个砍柴火的樵夫,说是什么地方有人家可以投宿,尾联的意思就是这样。

对于说尾联与前三联不相称、不统一的这一种说法。清朝的一个诗论家王夫之在他的《姜斋诗话》里边批判过、辩驳过(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则山之辽廓荒远可知,与上六句初无异致,且得宾主分明,非独头意识悬相描摹也.”),沈德潜在他的《唐诗别裁》里边也申辩过、辩解过(“或谓末二句似与通体不配。今玩其语意,见山远而人寡也,非寻常写景可比。”),他说不是不统一,不是不相称,而是写得很好的,他们这个意思,原话我就不读了。根据我的理解,这个尾联有许多值得我们仔细领会的东西,王夫之和沈德潜都说得很不够。

王夫之说他读了尾联,“则山之辽廓荒远可知”,就可以想见山是怎么辽阔,怎么样荒远,连有人家的地方都找不见了,这是王夫之的意见,说他这个结尾还是好的。沈德潜的意见,说是这两句诗表现的是“见山远而人寡也”,山很偏远,没有人居住。他们讲,结尾就是具有这么样的意思。

我的领会,不止这一些。

第一,这首诗的题叫做《终南山》,不少人便以为它只是客观地描写终南山,所以对字句,乃至对章法的解释都不得要领,其实他是写的“游终南山”。“欲投人处宿”这个句子分明省掉了一个主语,这个主语就是“我”,谁要到有人家住的地方去投宿呢?当然是“我”,就是诗人自己,这个主语省掉了。由这个明显地省掉主语的“欲投人处宿”这个句子,就使我们可以回过头来看这一首诗,句句有“我”,处处有“我”,是写“我”在游山,“我”在观景,“我”在因景抒情。诗中有人,有“我”,这是第一点。

第二,“欲投人处宿”而要“隔水问樵夫”,那么“我”从入山以来,穿“白云”,出“青霭”,登“中峰”,观“众壑”,始终没有遇见人处,就是没有遇见有人家的地方,这一层意思已经意在言外,不言可知。始终未遇人处,游终南山连一个人都没有见着,有人家的地方都没有了,而这个诗人不嫌寂寞,他游玩了整整的一天,而且想在山中找一个有人家的地方投宿,第二天他还想游。那么终南山对于这个诗人来说,终南山的赏心悦目也是意在言外了的,而诗人不嫌寂寞,那么他城市里边住厌了,他要避开喧闹,寻一个寂静的地方,就是回归自然,这一些情景也是意在言外了的。

第三,诗人既然已经到了中峰了,到了山的中峰了,那么他“隔水问樵夫”的“水”,当然不是平地上的一条河,而是深山里边的深壑大沟,深壑大涧,那么他怎么会发现那个樵夫呢?隔着水能够看见那个樵夫呢?实际上是一个大的山沟,他在这边,樵夫在那一边。他怎么会发现这个樵夫呢?“樵夫”当然是砍樵的,就是砍树上的树枝什么的,他回去作燃料的。“樵夫”当然是砍樵的,那么他砍樵就必然在树林子里边,砍那个树枝要发出“叮叮、叮叮”的伐木之声,要发出声响。所以我们读“隔水问樵夫”这一句诗,诗人在侧耳静听,寻声辨向,听见那个砍樵之声,伐木“叮叮”的声音,来根据那个声音辨向声音从哪里来的,而且他从“隔水”的树林里,忽然发现樵夫的情景,十分欣慰的那一刹那,终于有一个樵夫可以问了,那一种欣然喜悦的一种情景,我们都不难想见。

那么既然有“樵夫”就在不远的地方,就必然有“人处”,就是有人住的处所、地方,因而当诗人问何处有人家可以投宿的时候,“樵夫”口里边回答,说哪里有,手指说是那个地方有,那个地方有。他口答、手指,诗人跟着那个手指遥望,侧首遥望的那一种情景,也可以想象中得之。还有,樵夫遥指,诗人遥望的那个地方,就是有人家的那个地方,究竟是在青霭里边呢,是在白云里边呢?是阴呢,是晴呢?或者是在那个树林的树梢上边飘起了渺渺的炊烟,已经有人家在做晚饭了。那么这许多情景,都可以使人“疑”,“疑而得之”,说到底有没有?疑的结果呢,看见袅袅的炊烟了。

第四,前六句诗写终南山,既无人处,又无声音,而在这结尾的部分写确实是有人,是个樵夫,而且写有“声”,不仅仅是问答的声音,有问有答的声音,而且有砍樵的声音,伐木“叮叮”的声音。那么这是不是破坏了一个幽静的环境呢?一天所经的都是幽静的,那么忽然有了樵夫,有了声响,是不是破坏了幽静的意境呢?不是的,心理学上有所谓的“同时反衬现象”,意思是说,就这个有声、无声来说,在万籁俱寂的时候,十分静寂的时候,偶尔听见一些音响来作为反衬,就更显得幽静。王籍的《入若耶溪》诗中的“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常建《题破山寺禅院》诗中的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杜甫《题张氏幽居》中的“伐木丁丁山更幽。”就都表现了这种意境,就是说,于十分寂静的情况下忽然有一点声音,反衬,在反意声音的反衬之下,更显得幽静,这是心理学上阐释的“同时反衬现象”里边的一种现象。

那么还有一种现象,旷远荒凉而偶有动景出现的时候,这个动景,作为一切静止、荒远、荒凉,突然有一种动景来作为反衬,就更显得荒远。鲍照在著名的他的《芜城赋》里边写道:“直视千里外,唯见起黄埃。”《还都道中作》的这个诗里边他说“绝目尽平原,唯见远烟浮。”王维《使至塞上》诗里边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荒凉的大沙漠里边,忽然升起了一柱孤烟,这都表现了这一种意境,表现了一种旷远荒凉而偶有动景作反衬,愈显得荒凉,表现了这一种意境。

王维的《终南山》这一首诗将这两种意境融合无间,他游山竟日,未逢“人处”,忽于深林中遥见“樵夫”;游山竟日,绝无声响,忽闻伐木“叮叮”之声,而隔水与樵夫问答,此情此景,是很值得人们玩味咀嚼,是余味无穷啊。

我们总起来看,王维的这首诗的主要优点在于“以不全求全”,从而收到了“以少总多”、“意余于象”的艺术效果。我们要拿韩愈的一千多字的那个《南山》诗来比较,王维这一首诗的优点和特点就愈加显得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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