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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李商隐 |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请您关注➤ 综艺大观园 2021-07-31






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

李商隐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人间自是有情诗,此爱不关风和月”,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您和我一起共同品读千古最美情诗。因为老杜开辟了《戏为六绝句》以诗论诗的传统,所以后代元好问有著名的论诗三十首,其中提及李商隐的那首绝句特别有名,叫“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我们在前面也反复提过,李商隐的诗后人非常喜欢,但是其中的情感幽微、所言难寻,诚如元好问所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尤其是他一系列的《无题》诗,当然也包括《锦瑟》那样的名作,可以说是唐代诗歌史上也是中国爱情诗歌史上一个独特的经典,人人都喜欢,但要说清楚可是难上加难。我们上次既然分析了他的《无题》诗“昨夜星辰昨夜风”,我们今天就再来赏读一首特别有名的《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诗云:“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一读到这首诗,我就想到当年徐小凤那种流行乐曲的经典演绎,一言不合就想唱啊,“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很惭愧,那种感觉有,但是嗓子不听使唤。我就想,为什么这样的诗既然大家都说不清楚,却能打动每一个人呢?当然有人说能说得清楚,就像我们在解读他的“昨夜星辰昨夜风”一样,文学史上就有人认为这是一首政治讽喻诗,以爱情诗的笔法来写政治的情感和期盼,所以有人又认为这首诗就说写给他的发小令狐绹,或者是写给当权者以期求用。我个人感觉这种解读方式完全属于走火入魔,动不动就把所有的诗歌往政治上靠,我只想评价两个字“倚靠”。原谅我这样说,但是只会生拉硬扯,只会生搬硬靠,这种人我个人感觉是不配谈诗的,其实是因为他们失去了一颗真正的诗歌的心。这是一首爱情诗而非政治讽喻诗应该是很明确的,当然还有一种观点就认为这确实是一首爱情诗,而且它的爱情也很清晰呀。所以你去看很多的鉴赏书或者普通的对于这首诗的介绍,甚至你去查度娘,你就会发现他们很明确地说,这是李商隐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在玉阳山学道时所创,是写给他初恋的情人宋华阳,这样一来,这首诗也就落实了。
那么这么说、这么明确地说是不是有道理呢?乍听一下,好像很有道理。首先李商隐和宋华阳的初恋确实是晚唐的一桩公案,据历代学者不遗余力地努力考证,包括我们从李商隐自己的诗作、诗题中,确实可以明确他和宋华阳的这段初恋情感。较为通行的说法是宋华阳是一位女冠子,也就是一位女道士。学者考证,李商隐在唐大和元年,也就是公元827年,也就是在他十六七岁的时候,来到河南济源的玉阳山,学仙求道,当时李商隐学仙求道在玉阳东峰。某一个春日的黄昏,李商隐策马于玉阳山路中独自前行,遇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道士,坐于七香车内(七香车,用多种香木制作的车,最早现于商周时期,传说中的西岐三宝之一,是一种法宝般的交通工具,它能逢凶化吉。)。两人四目相对,年轻貌美的女道士突然对马上的李商隐嫣然一笑,于是一段感情、一段美丽的初恋情感就此展开。所以李商隐另有一首《无题》诗云:“白道萦回入暮霞,斑骓嘶断七香车。春风自共何人笑,枉破阳城十万家。”很多人认为这里写的就是李商隐与那个年轻美丽的女道士的初次相逢,这里要特别注意的是身着女冠的所谓女道士的宋华阳,其实是陪公主学道。
唐代的很多公主们都喜欢出家当女道士,这也是一个十分特殊的爱好,唯在大唐盛行一时。所以宋华阳其实大概是不得已要着女道士装以陪伴公主学道的宫女、丫鬟,或者婢女罢了。﹝著zhuó出自陆游《卜算子·咏梅》: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这里的“著”读zhuó,它是“着”的本字。意思是“附着”“附加”。着zhuó ①穿(衣):穿着.着装.② 接触,挨上:着陆.附着.③使接触别的事物,使附在别的物体上:着眼.着笔.着色.着墨.着力.着想.着意(用心)。④下落,来源:着落.⑤派遣:着人前来领取.⑥公文用语,表示命令的口气:着即施行.﹞,她与年轻的李商隐在玉阳山中陌上相逢,一个正当妙龄,一个年轻潇洒,两人人生相遇正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迅速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可是他们的隐秘恋情终究纸里包不住火。甚至还有一种说法,说宋华阳最终为之有了身孕,而李商隐因此被逐下山。他们的恋情固然无终无果,甚至二人还为此背负了不好的名声,当然最重要的结果就是这段恋情为李商隐留下了心中永远的伤痛,甚至有不少人以为李商隐之所以后来写下如此多的艳情诗,追根溯源都在这一场失败的初恋。而宋华阳这个初恋情人,她的名字这么确定,也是因为李商隐自己的诗作中就明确提到了宋华阳的名字,甚至像《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再比如《赠华阳宋真人兼寄清都刘先生》,这些诗题中都提到了宋华阳的名字,所以很多人认为这更是李商隐为宋华阳、为这段初恋写下《无题》诗的明证了。
于是这一派的观点言之凿凿地确认,“隔座送钩春酒暖”的是宋华阳,和他一起“分曹射覆蜡灯红”的也是宋华阳。那么这首“相见时难别亦难”呢?这一派观点就认为这就更是写的宋华阳、写的那位著名的女冠子了。你看他们本来就是偷偷地相会,所以叫“相见时难别亦难”。而这种爱情又是无果而无望的,所以说“东风无力百花残”。可是即使面对无望的爱情,诗人也信誓旦旦为之海誓山盟,所以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是对爱情的执着与坚韧。至于说“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正是一个写镜前叹息的宋华阳,另一个则是月下相思的李商隐。最后说“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那就更是落实了是写李、宋二人之间的关系,蓬山就是仙山嘛,就是宋华阳跟随公主在修炼的玉阳西峰,而李商隐就住在玉阳东峰,所以说咫尺相望,并不多路。而“青鸟殷勤”,“青鸟”本来就是西王母的使者,是信使,是说恋爱中的两人想尽了办法互通款曲(款曲,指衷情;内情;详情。犹言细诉。语出汉秦嘉《留郡赠妇》诗:“念当远别离,思念叙款曲。”)、互递音信、互诉相思之情。这样看来,句句切合,不应该是很明确的吗?
我个人以为,第一类把这种美丽的爱情诗硬要解读为政治讽喻诗的,这一类是类似于野蛮城管式的生搬硬靠,而第二类将之硬凑为初恋情事诗的,这一类则是浅薄娱记式的八卦解读。我不否认李商隐的天纵奇才,但你非要说他在十六七岁的初恋中就能写出“相见时难别亦难”、写出“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这么深刻的人生况味,那我只能说凭我人到中年的人生阅历是绝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还是回到开始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李商隐的这些《无题》诗,每个人读来都能有一种拨动心弦的深切感受,都能有一种回味悠长的人生感慨呢?因为他写的不是道理,不是规律,不是文以载道,甚至不是人生的志向、自信、或誓言一类的情绪。“相见时难别亦难”固然不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其实也不是,那他写的到底是什么呢?他写的是每个人心中、生命中都有的那种属于个体生命底色的、甚至是不足与外人道的、真实的情感。
华夏文明讲究薪火相传,这固然非常好,但在儒家正统文化影响下,一切要求文以载道其实是过犹不及的。李商隐的独特和价值正在于他是第一个主动地脱离了文以载道的创作体系的。所以你看他的诗题,为什么一组诗都叫《无题》呀,事实上,李商隐的《无题》在中国文学史上其实属于一种崭新的创作。一首诗为什么要有题目?就是因为它能够凝炼地记载客观事实与主体诉求,而这种所谓的主体诉求就直接指向了文以载道,不管出于怎样隐约难言的原因,李商隐连题目都放弃了,就说明他不想进行一种所谓的价值诉求——所谓的文以载道。所以你像李商隐的《无题》诗在历代都被直接称之为“艳情诗”,其实在儒家正统社会里,“艳情诗”这个说法多少是带有贬义的色彩的。而事实上之所以会这样,而事实上主流文坛之所以会这样称呼,其实就是因为李商隐对文以载道正统的主动放弃。因为不需要文以载道,因为没有明确的所谓价值诉求,所以李商隐可以用他的笔回到自己的内心深处。现实沉重,他不想和外在的现实在诗里发生什么样的关系,他只需要用他的诗去谋划他最真实、最纯粹的心灵,这样一来,他的笔、他的诗,就得到了一种解放,因此他所写的诗里的那一颗心,既是他李商隐的那一颗纯粹的心灵,同样也是千千万万诗中、千千万万人,每一个人的真实的心灵感受。你看“相见时难别亦难”,虽然曹丕早就说过 “别日何易会日难”,而南朝宋武帝在《丁都护歌》里也说,“别易会难得”。意思虽然大致相同,但是李商隐一句“相见时难别亦难”却一下子击中了每个人的心灵。
如果你爱过,如果你恨过,如果你在爱情里激动过、幸福过,又痛苦过、又绝望过,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相见时难别亦难”。有人说这首诗的诗眼是那个“别”字,因为这是一首送别诗。我个人却不这么以为,我认为其实最关键的倒是那两个“难”字。当我们的生命陷于万丈红尘,当我们的心灵在爱情中沦陷,你才会知道人世间的情感十有八九并不如意,所有故事的结局大多留给人的是一声浩叹(浩叹,指长叹,大声叹息。语出王勃 《益州夫子庙碑》:“命归齐去鲁,发浩叹於衰周 。”),“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所以“相见时难别亦难”固然可以说“欲相见,不忍别”,可是一则爱情本身的艰难,二则爱情中的男女在万丈红尘中的举步维艰,只通过两个“难”字,就把所有人心中的感慨都一下子宣泄了出来,所以因此所见是“东风无力百花残”。亚里士多德说,诗才是一个时代最好的历史。在盛唐,李白高歌:“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而在晚唐,李义山眼前的东风已然无力,“流水落花春去也”,竟是“如此人间”。
其实春风有力还是无力、百花是开放还是凋残,在此时的李商隐的眼中和他的笔下,都不再只是外在世界的象征物,而变成了内在情感世界的象征物,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理解颔联“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深刻内涵。我们现在经常引用这一联,而且经常用之来说老师、说教师这个职业。我自己就是老师,其实我是很喜欢“蜡炬成灰泪始干”的这种譬喻。我经常说,这种譬喻其实一点都不悲情,因为人生的终极追求就是追求光明与温暖,而对一支蜡烛来说,在他燃烧的时候,在他释放光明和温暖的时候,其实得到最大的光明和最多的温暖的就是蜡烛自己啊!但是回到诗的角度上,我相信李商隐永远也不会去这样理解他写下的这一联千古名言。我们后人的这种解读,大多数带有明显的价值诉求,再过一步其实就是文以载道。而我相信李商隐之所以选择“春蚕到死”和“蜡炬成灰”的意象,去写“丝方尽”,去写“泪始干”,他并不是为了去表达一种爱情的信心和理念,所有的信心和理念都是面对世界,都是向外的,而他要说的是人生的一种状态,一种向内的、面对自我的,甚至可以宽慰自我、升华自我的人生状态。请注意,向外的诉求就是一种人生的理念,向内的诉求就是一种生命的状态,这两者之间其实是有着根本性的区别的。这样说太抽象,回到我们生命的状态里来说吧。
你看为什么这句话大家都很喜欢?事实上我们生命中每个人其实都有这种“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状态。爱情当然是一种最典型的状态,你深陷在爱情之中,等你一片痴心的时候,你就像那“春蚕吐丝”渐渐地包裹起来自己,你就像那“蜡炬成灰”心甘情愿地为之流泪。即便不是爱情,即便如亲情、如友情,生命里一定有过这样的时候,为了某些人,为了某些事,心甘情愿,那种心甘情愿甚至可以打动、感动你自己。当事过境迁,回头去看,那时心甘情愿的自己才是生命中最美、最温暖的样子,那就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生命状态。理解了这一点,我觉得才算是解了诗味,否则,从诗的技巧上都说不通。因为首联、颔联、颈联、尾联讲究的是起承转合(起:开头;承:承接上文加以申述;转:转折;合:结束。泛指文章的做法。也比喻固定呆板的形式。出处元·范德玑《诗格》:“作诗有四法:起要平直;承要春容;转要变化;合要渊永。”),既然首联说“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一“难”一“残”,明确可见诗心的哀叹,那么紧接着颔联“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要是一种爱情的誓言、要是一种人生的理念,这怎么去和首联相承呢?起承、起承,就看不出这种承接来了。所以如果把它还原成一种向内的生命状态,一种心灵的、精神的心甘情愿,那么自然就能在一片哀叹中画出一种痴情来。


谁说“一片痴心画不成”?(出自唐.高蟾的《金陵晚望》“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李义山生花妙笔,就是能随手用两个意象便画出一片痴心来。正是因为画出了一片痴心,一片心甘情愿,再因此外画到人物形象便水到渠成了。“晓镜但愁云鬓改”,这确实是镜前的恋人看着鬓间的颜色在哀叹跨不过时间的沧海,而“夜吟应觉月光寒”更让我们看到一个“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的痴情形象,黄仲则写痴情、写痴心便直接写来,李义山写痴情、写痴心却竟是这样的幽婉。
尾联“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仿佛一改“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情感底色,仿佛有了爱情的使者为爱情带来了希望。其实他还是在写痴情啊,在写痴心啊,在写内心永远放不下的追求,在写心甘情愿落泪的蜡烛,在写不死不休、吐丝的春蚕。所以为什么这样连题目都没有的诗却如此地动人?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生命的影子,都能为那个曾经痴心痴情、心甘情愿的自己所温暖、所打动。生命与红尘确实很难,但我和你曾经的时光却那样温暖,我曾经像一支蜡烛那样为你流下滚烫的热泪,我曾经像一只小小的春蚕为你吐丝成茧。如今我们回头去看,原来我们爱的不是爱情,而是爱情里的你我——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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