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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庄《女冠子》||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文字整理:闲云 综艺大观园 2021-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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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由本人根据郦波老师讲座整理,转载请标明出处。


女冠子·四月十七

作者:韦庄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

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爱不关风和月。”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你和我一起走这趟唯美的千古情诗之旅。


今天是四月十七日,我起得早,这时候正是凌晨四点十七分。有人说四月十七,就是“是一起”的日子,那么我今天就来讲一首和四月十七有关的名作——韦庄的《女冠子》。词云:“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词牌是“女冠子”,女冠就是女道士,加一个“子”说明它最初是小令,所以这个小令最初是咏女道士的。据说,唐教坊曲用作词调名,小令始于温庭筠的创作,当然后来“女冠子”也变成了长调,据说是始于柳永。那么韦庄的这首《女冠子》呢,在他的《草堂诗余别集》里头另外有题,题作《闺情》,说明是写女子的。可是历来写女子闺情、相思之情的名作很多,却很少有像韦庄的这首《女冠子》,上来居然是像日记一样,记载时间的两句话——“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



说老实话,这种方式在整个词史上是极为少见的。而巧的是我个人就出生在四月十七日,所以我记得我当年读到这首词的时候,甚觉震撼,一时间恍惚,甚至觉得当年的那个四月十七,当年的那位佳人如在目前。要知道在诗词里头,这种雅文文学里头,用到像这种日记体记载时间的方式,而且两句话都是接连地记载日期的,这是很容易夹生的。但是,一句“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别君时”,非常直接地就点名了让这个少女痴迷的原因。于是前面记载日期的两句话就像是脱口而出,就像是人在沉醉之中一种梦呓,或者一种惊醒,或者是一种喃喃地自语。所以你看“正是去年今日”,“正是”那两个字用得特别传神,就体现出这位女子她对那个时间、那个场面记忆之深。所以“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犹如脱口而出,让人如闻其声、如在目前。原来那一天那么难忘,那一天如此让人痴迷、让人沉醉,原因只是那一天是与心爱的人分别的日子。


“正是去年今日”,倏忽之间原来已经过去了一年了,可是一年的时光就像一转眼一样,仿佛还是在一年前的四月十七,与他面对面,与心爱的人“执手相看泪眼”。当然韦庄笔下的这位女子,不像柳永《雨霖铃》里的那位女子,她与心爱的人相别时的状态,不是“执手相看泪眼”,而是“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你看她心中满是离别的苦楚,泪水又不争气地要忍不住夺眶而出,可是怕心爱的人因此牵挂、因此担心,于是假装低着头,含羞是“欲说还羞”,千言万语,该从何说起呢?相思的话儿这时却难以启齿,只能眉头轻蹙,真是重重情思“却上眉头,尽在心头”啊!所以一句“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一个娇羞可爱的小儿女情态跃然纸上,如在目前。而且虽然说“佯低面”,“佯”是掩饰啊,佯装,“含羞”是欲说还休,但是丝毫不显得做作,让人想来一切都是基于感情的真挚,一切都是源于纯美的爱情。这两句纯是白描,却生动地再现了离别的时候,那个玲珑剔透的女子,她细微的面部表情和细腻的心理活动。



下片则是书写别后的眷念,“不知魂已断”,“魂断”两字不由得让人想起陆游的“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魂断香销、梦断香消,江淹《别赋》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看来不论是陆游那样的深情男子,还是韦庄笔下的深情女子,他们深情的眷念都可以让时间的长河黯然失色。“不知魂已断”是过片,是承上,是紧扣“别君时”;“空有梦相随”是启下,承上启下,过渡自然。那么这一年来,与魂断相随的梦境又是怎样的梦呢?


说起这个梦来,一则世人全然不知,一则世人又尽知。世人如何尽知的,这个我们放下,等会再说,先说是世人是不知的。“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无人知”,世人不知梦中的凄苦、梦中的欢情,大概只有当事人才能有痛彻骨髓的感受。“除却天边月,无人知”,从“不知魂已断”到“无人知”是反复加强了这种不知的痛苦与凄苦,“魂销梦断”都无法排遣相思之苦,那就只有对月倾诉了。那么这个“除却天边月,无人知”是什么时间无人知呢?想来既可以是指去年四月十七的当天、当晚,那种“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的相思之情,“除却天边月,无人知”;又可以是指一年后的此时此刻,过了整整一年的时光,第二年的四月十七日的夜晚,面对着明月,想起去年的四月十七,种种情愫“除却天边月,无人知”;还可以是这整整一年来的每一个夜晚、每一个夜晚的思念、每一个夜晚的苦楚、每一个夜晚的相思之情“除却天边月,无人知”啊!


所以这一句“除却天边月,无人知”,其实暗扣了开篇看似突兀的“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让时间,让时间和明月成为不尽相思的永恒见证。无人可知、可诉的相思啊,只有明月知道。在少女的心中,那一轮明月竟成为她在人间的唯一的知己,这也是无奈的选择,更反见她的孤独和寂寞。况且明月的知本是子虚乌有的,寄托相思于明月,相思却更加无法排遣,真是相思煎熬,欲罢不能,那个“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少女形象跃然纸上。



好了,现在该说“空有梦相随”的那个梦,为什么又可以说是世人尽知呢?因为韦庄的这首《女冠子》,还有续作,不止一篇。后人大多认为他记梦那一首《女冠子》写的恰是四月十七这一篇里“空有梦相随”的梦境。词云:“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昨天的深夜里啊,你在我的梦里又翩然出现,我们说了那么多的情话,发现你依旧是那么美丽,那么可爱,像从前一样面若桃花,频频低垂的眼睑,弯弯的柳叶眉,看上去有些羞涩,又有些欢喜,该走的时候又频频回首,不舍依依。直到醒来才知道一切都是大梦一场,身边依然空空如也,自己依然形单影只,于是那难忍的悲哀如潮水一样默默袭来。


当然这个“昨夜夜半”的梦境,不是那个女子的梦,而是男子对女子的相思成梦,梦后而悲的情况。他与恋人在梦中相见,说不尽的离愁别苦,故而所谓“语多时”,明写千言万语,却暗扣山高水远。“依旧桃花面”用的是崔护《题都城南庄》的典故,“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所以一句“依旧桃花面”,却暗点出“去年今日”,正扣了上一首“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所以两首《女冠子》你看在时间上是丝丝入扣的,而且因第一首的“空有梦相随”,第二首《女冠子》虽然是以男子记梦的状态,却同样写了一个情意缠绵的梦境。而且第一首“空有梦相随”的迷惘惆怅,在第二首里就写得细腻分明,可是那欢情依依、缠绵悱恻的梦境,到最后终要跌入残酷的现实。


“觉来知是梦,不胜悲。”正当两情缱绻之际,梦却醒了。一个“觉来知是梦”的“知”,真让人品出万般凄凉啊!“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知是梦,不胜悲。”所以这里的“知”,又和第一首的“除却天边月,没人知”的“知道”形成了一种暗合与呼应,因此后人大多认为这两首《女冠子》其实是一个整体创作。像刘永济(刘永济(1887一1966) ,男,字弘度,宏度,号诵帚,晚年号知秋翁,室名易简斋,晚年更名微睇室、诵帚庵,湖南省新宁县人。1911年就读于清华大学。1916年毕业于清华大学语文系。历任长沙中学教师,沈阳东北大学教授,武昌武汉大学教授兼文学院院长,浙江大学、湖南大学及武汉大学语文系教授、文学史教研组主任。湖南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武汉分会理事。《文学评论》编委。1919年开始发表作品。195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先生在《唐五代两宋词简析》中就说,“此二首《女冠子》乃追念其宠姬之词。前首是回忆临别时情事,后首则梦中相见之情事也。明言“四月十七”者,姬人被夺之日,不能忘也。”是啊,这里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这两首词不是共写的一件事,为什么要明确地说四月十七那一天呢?看来一定是有一件事发生在四月十七,而发生在去年四月十七的那一件事,这应该是韦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所以他才会有这样深情的《女冠子》的创作。




那么去年四月十七,到底发生了一件什么样的事情呢?韦庄是唐末著名的诗人,是韦应物的四世孙,在《花间集》中他与温庭筠并称“温韦”。事实上,韦庄对生活的体悟,尤其是在对民生疾苦的体悟上比温庭筠远有过之。他早年仕途偃蹇,多次科举不第,甚至在长安应举时又恰好碰上黄巢起义攻破长安,致使韦庄与亲人流离失所,命运如江湖飘蓬。后来他出使西川,恰逢朱全忠灭唐,韦庄只得留在前蜀高祖王建手下,并为王建所重用。《五代别集》里记载说,“庄有美姬善文翰,高祖托以教宫人为词,强夺去,庄作'谒金门’辞忆之。姬闻之不食而死。”


原来韦庄有一心爱的女子,同样擅长诗词的创作,王建托以教宫人为词,就是教宫中女子,教她们写作。“抢夺去”,就以这个理由霸占了这个韦庄心爱的女子,韦庄因此作《谒金门》一词来怀念她。后来,这个女子在宫中听闻了韦庄的《谒金门》,为之不食而死。通过绝食抗争的办法,以死明志,完成了她和韦庄的一世情缘。


那首为这个女子而写了《谒金门》,后人大多认为是韦庄的《谒金门•春漏促》。词云:“春漏促,金烬暗挑残烛。一夜帘前风撼竹,梦魂相断续。有个娇娆如玉,夜夜绣屏孤宿,闲抱琵琶寻旧曲,远山眉黛绿。”这是说,在春天的夜晚啊,一声声的更漏十分地急促,灯烛将灭,又一次次地挑起残烛,漫长而凄清的春夜里,帘外的春风摇撼着屋外的翠竹,搅扰得人梦魂不定,似断又续。在冷清的闺房之中,有个娇娆如玉的佳人,夜夜空守绣屏,孤枕独眠。闲极无聊之际,她只有抱起琵琶弹起旧曲,你看她的眉黛就像那翠绿的远山,无边无际。


远山眉是著名的卓文君的专利,《西京杂记》里头就说:“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这是怀念自己心爱的女子啊,她那美丽姣好的面容,时时如在目前。如此难忘之情,如此难忘之词,那女子闻听此《谒金门》词,为之不食而死,这亦是一个决烈的女子、痴情女子啊!所以后人普遍认为,韦庄的两首《女冠子》,即是为怀念这个被王建强夺而去、又绝食而死的女子所写。“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在乱世中的生命、在乱世中的爱情多么无奈、多么伤感、多么沉痛的诀别,韦庄写来却是似直而纡,似达而郁(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里评价韦庄的词:“韦端己词,似直而纡,似达而郁,最为词中胜境。”纡者,曲也;达者,通也。意思是:表面显得直率,其实情意曲折;口吻看似通达,而内容其实沉郁,这正是词中最好的境界。)。所以后人评说,最是词中胜境,“语淡而悲,不堪多读”啊!    

后来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就认为,韦庄的词总体水平要高于温庭筠。说韦庄的词“情深语秀,要在飞卿之上”,“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原来王国维先生认为韦庄词的美是美在骨子里。比如这两首《女冠子》,情深语秀,唯美至极,真可当得起“骨秀”也!想来,之所以会美在骨子里,大概也是因为生命与爱情之痛,痛入骨髓吧。“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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