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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鑫迷失在暴风眼

江岳 首席人物观 2020-02-23




01


24岁的冯鑫躺在病床上,他的左眼刚刚在一场打架中受伤,白色纱布挡住了光亮,如同他当时晦涩的人生。


激素让他变得越发臃肿,赘肉以一天一斤的速度增加着,他的心情也一点点下沉。迷茫的感觉只有在听人读《约翰·克利斯朵夫》时才会稍微缓解。


这本书相当于他的《圣经》,大二被劝退前,他第一次读,后来每次痛苦时都会想起它——克利斯朵夫也经历过很多苦难和欲望迷失,但最终总能重回轨道。


冯鑫的前半生也在寻找这样一条轨道,一条有意义的、成功的轨道。在他的世界里,前者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后者。


与顺遂的阳泉老乡李彦宏不同,他年轻时候的底色是世俗而漫无目的,他对此的解释是“青春就是要消耗的”。


他学习很差,1993年从合肥工业大学勉强毕业,连学位证都没有,只在老家矿务局谋了个职位。不过,他很快就呆不住,举着追求自由的名义,和几位同样是学渣的朋友下了海,此后混迹的职业包括喔喔奶糖销售员、BP机维修工,还做过煤炭运输和食品贸易生意。


大红门一家名为福喜乐的馒头厂成为他在北京的第一站。不过,这位营销副厂长并没有发挥出才能,厂长安排给他的重要工作包括早上五点升旗、带职工跑操。烦闷之时,他就和女朋友一圈一圈坐地铁,全程沉默。


他再次选择了逃离。


半年之后,这位年轻人带着简历站在了北京国展人才市场门口,冬天,北风刺骨,但他只是进去转了一圈就出来了,自尊不允许他如此卑微。


好在怀才不遇的故事没有在他身上持续上演。北京先是给了他痛苦,又突然把机会推到他面前。


因为经常帮在叶茂中广告公司工作的女友想文案,他成为这家公司的编外人员,叶茂中得知后,一度开出万元月薪邀请他加入。


他拒绝了。


因为更大的机会已经降临。如果说《约翰·克利斯朵夫》是陪伴他度过黑暗时光的守护神,陈惠湘的《联想为什么》则是打开新世界的那扇窗,窗外,是崭新的 IT 时代。


冯鑫没能用毛遂自荐敲开联想大门——这家企业虽然早在1988年就刊发过公开招聘大学生的消息,但冯鑫被问的第一句话还是“你有北京户口吗?”他最终在国展招聘会上找到文曲星的工作,又经人介绍,在1999年3月成为金山公司的销售。


这份新工作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当雷军感慨“一年2700万销售任务好难”时他就暗自想:我大学毕业就能做到一个省1000多万,这有什么难完成的?


在世纪末的北京春天里,冯鑫找到了自己的轨道。





02


一条轨道走到底的人生,究竟不是冯鑫想要的。


不过,这位同时热爱《道德经》和摇滚乐的文艺人士经常在跳出原有轨道后才环顾四周,不知该去向何方。


2004年,冯鑫离开金山。没想好干什么,他就索性去成都找女朋友,还买了车和房,一副要就此安居乐业的势头。远在山西老家的母亲急了,谎称生病把这位孝子骗回家,扣下手机三个月,又送回北京。


他也不恼,后来还调侃这是母亲的“神来之笔”,“我人生中有些女人是起作用的”。


这样的冯鑫,似乎从骨子里就不认为自己能成为盖世英雄。


在雅虎中国工作一年后,冯鑫跟随周鸿祎一起离开。不过他谢绝了后者推荐的迅雷工作机会,而是盯上几个新的业务方向,包括播放器、浏览器、安全软件等。


他最初没想自己做,但找了雷军和周鸿祎,两人都表示没兴趣——他们确实也不看好这些方向,于是,在冯鑫以创业者的身份找上门时,周鸿祎直接回绝,雷军则委婉表示“考虑两周”。


等到第三天,冯鑫决定还是靠自己。


他很快成立了两家公司,两三个月就赚了100万。其中一家是做播放器的酷热影音,后来收购暴风后更名;一家做插件。


图:创业初期的冯鑫


那是2005年,互联网创业的关键一年。与冯鑫一样从金山走出的创业者王峰后来感慨:“除了BAT,今天中国互联网创业潮最佼佼者的一批人,就是从2005年到2009年之间起步的,基本上占了今天主流互联网公司的90%。”


冯鑫迎来了好时光。天使投资人蔡文胜带着300万人民币来了,两个月后,IDG 也来了,300万美元的弹药成为冯鑫在2007年收购暴风的资本。没多久,暴风已经开始搭建VIE 架构,奔着赴美上市的目标前进。


这又是一条新轨道,目标明确,但路途崎岖——在这个话题上,花八年时间才把金山带上市的雷军或许能与他产生共鸣。


不过,相比果敢有力的摇滚乐,道法自然的《道德经》显然对冯鑫影响更深。在上市这条路上,他走得犹疑而缓慢。


过程确实漫长,且充满戏剧性:因为经营状况不够理想,又受华谊兄弟在A股上市消息的启发,冯鑫决定改变计划,拆除VIE回A股;然而,准备了半年递交申请后,他遭遇A股IPO关闸,一等就是两年。


期间有两个多月,冯鑫每天都去证监会大楼看消息。他也接触过有意收购暴风的买家,包括阿里,陆兆禧牵头,双方谈了两个多月,直到年底的一天,冯鑫收到短信:A股即将开闸。


他后来回忆等待的那两三年,“蛮苦的”,“一直在熬”。


A股对盈利要求严格,坐在等候席的冯鑫只能缩衣节食,远离烧钱的视频版权战场,也远离了主流。


当然,事后看来这也有好处——他被迫寻找其他风口,2014年,Facebook 以20亿美元收购 Oculus,冯鑫也决定跟进,VR概念后来成为暴风在资本市场受追捧的重要原因之一。


等待之中,他一度觉得无聊,对别人给出的转战香港上市建议动心,最终被拉卡拉的孙陶然一句话点醒:这种事还是要一条道跑到黑,不要左右摇摆,走上当年金山老路。


2015年3月,冯鑫终于站到深交所敲钟现场,成为第一家从VIE结构回归A股的互联网公司。


图:2015年03月24日,深圳,创业十年的暴风科技成功登陆创业板


几个月后的日子将跌宕起伏。凭借风口上的VR概念,暴风在2015年创造55个涨停的A股神话,被封“妖股”。有媒体计算,这让暴风产生了10个亿万富翁、31个千万富翁、66个百万富翁,冯鑫身价最高时超过百亿。


不过,那也是股灾之前最后的疯狂。




03


在这些大起大落的际遇到来之前,冯鑫回到山西阳泉老家闭关了12天,除去每天开机一小时,只是看书和听音乐。在《尤利西斯》、《约翰·克利斯朵夫》和佛乐、轻音乐的陪伴之下,他进行了一场重启。


重启最直接的结果是:他为自己找了一个新坐标,同为山西老乡、也同样喜欢《野子》的贾跃亭。



他规划了新的轨道网格,布局与乐视相似度极高——那是2015年,后者正在蒙眼狂奔,七大子业务形成的生态布局让贾跃亭成为最受关注的互联网创业者。当然,它同时也被认为是一家PPT 公司。


冯鑫开始表现出野心勃勃的那一面。


上市两个月后,他就匆匆宣布了全球DT大娱乐的战略——尽管这场发布会只是在自家公司进行,会场布置也很简陋,但人们依然从中看到了乐视的影子。


与贾跃亭不同,冯鑫表达野心时的措辞始终温和且毫无攻击性,上市后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他把暴风募集的资金和资源比作“核武器”:


“我觉得应该好好利用这个‘核武器’和时间窗口,去做更正确、更有智慧的事情”。


这些动作包括:2015年7月成立暴风TV,9月推出联邦生态五大业务,12月发布超体电视,2016年3月发出暴风秀场,随后在生态版图里加入影视、游戏、业务三大类,形成八大业务。


短期来看,新故事确实持续刺激着暴风股价,但危机早已潜伏。


在冯鑫规划的版图中,除了作为根基的暴风影音有盈利能力,其余业务全部需要大量输血,比如对标乐视做的体育业务、电视业务。


更糟糕的是,冯鑫在找钱能力方面显然要逊于财务出身的贾跃亭。


上市三年间,暴风都没有完成新的融资,冯鑫后来分析原因:“我和团队在这方面零经验,能力也很差”。而先后三次提出的定向增发融资计划也没能获批,这为日后暴风和冯鑫的巨额债务埋下伏笔。


当实力撑不起野心,悲剧就会随之发生,于人于事,皆是如此。


记者雷晓宇曾经在上市前一周采访冯鑫,四个小时的聊天中,冯鑫聊了暴风的商业逻辑,也敞开内心讲述了自己经历的生死巨变。但这位熟悉冯鑫的女记者并不放心,她在文中写道:


“我并不能确定,冯鑫是否做好了足够的准备,能够在即将到来的疯狂中保持清醒。”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显然,上市以及“妖股”身份带来的喜悦让冯鑫忽略了资源的诅咒。


他只看到,昔日模糊的软件帝国梦似乎正在变得清晰——这是他在创立酷热影音之前有过的梦想,直到2008年,暴风影音庞大的用户量才让他觉得,这比自己以前做的任何事情都有意义,没有做成软件帝国的遗憾暂时将息。


然而梦想与梦魇只有一字之差。


主业务萎缩,新故事乏力,暴风在此后几年噩耗连连:VR概念在2016年降温;暴风TV持续亏损,最后一笔2亿融资还停留在2016年;耗巨资收购的体育赛事版权公司MPS在2018年破产清算……


短短四年间,暴风市值从最高点的400亿缩水仅剩20亿。而它的导师乐视,早已成为股民心中的痛。


身处复杂的轨道网格之中,冯鑫已经迷失。




04


冯鑫身上始终有任性而莽撞的一面。


他形容自己生命前二十几年都是“自甘平民”的状态,《约翰·克利斯朵夫》里写到的那些天赋和勇气,他都差得很远。


创业之后,他也不是一心赚钱,日常生活依然是他快乐的源泉之一,他会为了给一位有意思的朋友捧场,专程赶回太原参加茶会,也会突然跑回老家,只为了在外甥高考结束后拥抱他一下。窦唯被抓后,他也丢下公司业务跑到看守所门口等人出来。


这些没有被商业吞噬的真实瞬间,某种程度上成就了他在业内的好口碑——7月28日,当他被公安机关采取强制措施的消息传出时,投资人蔡文胜、旧友王峰,以及无数媒体人都在朋友圈里表达了惋惜和祝福。



但对于他创立的这家公司而言,创始人的任意而为却很容易成为灾难。


收购MPS就是如此。这是一场典型的资本游戏,也是冯鑫不擅长的领域。当时公司有人反对,但他没有听进去。


2016年,暴风联合光大资本等14家出资方共同设立浸鑫资本,以52亿的价格跨境收购体育赛事版权公司MPS 65%版权。


这笔收购直接把冯鑫拖入暴风眼。收购不久后,MPS 很多版权到期,由于没有签署竞业协议,三位意大利创始人直接套现跑路,又重新做起了版权生意。2018年10月,MPS宣布破产清算。


也就是说,浸鑫资本高价买回的只是一家空壳公司。据说,冯鑫此次成为被强制对象也与此有关。


在此之前,冯鑫与暴风已经处境堪忧。他理想中的帝国尚未建成便岌岌可危——当根基不稳固时,帝国越庞大,危险也越大。


暴风集团2019年第一季度财报数据显示,其总资产为12.17亿元,总负债为21.14亿元,资不抵债。7月,因两次服务合同纠纷案,暴风被纳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


至此,暴风在资本市场已经彻底祛魅。而光大资本向暴风提起的6.9亿元索赔,如同一块巨石砸在冯鑫凌乱的轨道之上——截至今天上午,暴风集团市值仅剩16.8亿元。




05


2018年夏天,冯鑫曾经进行一场长达两个小时的自我检讨。他把暴风失误的99.999%归结于自己,包括没有资本控制能力、心态膨胀、在业务布局上太贪婪等等。


但温情从来都不是商业世界的底色。这位懊恼的创始人只能靠自己拯救自己。


那场检讨过后,冯鑫鲜少露面,微博更新也寥寥无几。


他试图过回归初心。暴风影音在今年6月发布了新版本“暴16”,去掉捆绑、广告和一切能删减的功能——一如冯鑫那张光秃秃的办公桌。他为这款产品打出了文艺的广告词:纪念一件事情最好的方式就是赋予它新的生命。


但评论区里的气氛并不友好。210条留言中,只有少数是加油打气的,多数都在抱怨:暴风TV售后没保障、冯鑫无能、暴风欠薪等等。


冯鑫相信存在主义,这个社会是荒诞的,所有规则都是荒诞的。荒诞之间,他以自己的方式横冲直撞。


他曾经享受这种感觉。


他后来反复读过几遍《约翰·克利斯朵夫》,从中悟出人生哲理:灵魂要自由、要真实、要有力量。他肆意前行,在暴风内部,他被称为“行者”,在新浪微博的简介里,他写着“暴风在路上”。


在上市前那场与雷晓宇交心的采访中,他也念着窦唯的歌词,“江湖中迷走,浑然身自由”。


他终究失去了自由。他成为了被强制对象。


消息公布的这一夜,北京迎来今年夏天最剧烈的一场暴风骤雨。大雨模糊了方向,暴风将不少树木连根拔起。


不过,风雨停歇之后,第二天的北京又在傍晚迎来彩虹与晚霞。一切糟糕的天气总会终结,这也让风雨变得没那么可怕。


冯鑫何时能等来雨过天晴?答案或许只有他自己知晓。




部分资料来源:

【1】《暴风影音 CEO 冯鑫的商业档案》,雷晓宇,《创业家》

【2】《我的老板叫冯鑫》,小马宋

【3】《冯鑫被采取强制措施,那个制造暴风“妖股”的男人》,袁璐,《中国新闻周刊》

【4】《冯鑫与暴风 生而不幸》,黄明,读懂财经

【5】《暴风影音CEO冯鑫:江湖中迷走,浑然身自由》,雷晓宇,i黑马




注:作者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签约作者。你还可以在大风、企鹅、头条等平台找到我们。




QUESTION

你觉得冯鑫还能重回轨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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