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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隔离日记

未未 首席人物观 2022-05-03

昔日繁华的外滩陷入了空旷,南京路上闪烁的霓虹灯多了些许寂寞的味道。曾经吞吐世界流量的虹桥机场,如今停飞了九成,新停靠的飞机中,大半承载的是各地援助上海的人力和物资。


上海按下了暂停键。这座常住人口超过2000万的超级都市,正在等待真正的春天。


这注定会成为无数人记忆中最特别的一个春天。当疫情将原有的生活节奏打破,不一样的光就从裂缝中透了进来。


独自困守在出租屋里的沪漂小本,收到了来自弟弟的爱心转账。当手机银行的提示音撬动心中角落,曾经的坚硬硬壳悄然软化。围着工作转的西西无法依靠外卖,不得不在生活中扮演起母亲的角色。以上海为傲的木森第一次和所有的邻居在逼仄的环境下相处,一边为小区工作,一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城市。


他们开始意识到,对世界原本的理解,和真实的世界常有偏移。


隔离的日子终将结束,多数人的生活也将会回归常态。但这段被疫情重构的特殊记忆,总会改变些什么。


以下是他们的故事——

作者|未未

编辑|江岳




01

呵护



在有限的食材和空间中,勉力构建自己的生活。这是23岁的西西在隔离生活中的新体验。


2021年,大学毕业的西西来到上海工作,一年后,她被隔离在与室友合租的房间里。


3月24日是西西隔离的第10天,也是她第一次为自己准备做饭——西葫芦炒鸡蛋。


面对这道简单的家常菜,她信心满满地系上围裙,但刚切开“西葫芦”,她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里边的籽又多又大,左看右看,怎么看也不像是西葫芦。



“这是冬瓜吧。”西西把照片发给朋友们,收到了一致回复。


那就换一种吃法吧。西西开始搜索冬瓜的做法,顺便百度了一波冬瓜籽能不能吃。毕竟,每一口食物都是那么珍贵。不过,选定做法,削完皮之后,西西又冒出一丝不确定,她钻出厨房,直接拿着原材料去问室友,终于得到了正确答案:羊角蜜,一种水果。


西西也想不清楚,团购的西葫芦怎么就变成了羊角蜜。不过她没有申请售后,毕竟疫情中大家都不容易。最后,下厨处女作,从西葫芦炒鸡蛋变成了韭菜炒鸡蛋。


这样的变通,在隔离之前是不会出现的。如果遇到类似买错菜的情况,西西大概率会选择外卖或者泡面。她在加班频繁的互联网公司上班,工作,在所有事情的优先级排序中,必须是第一位的。其他选项,能凑合就凑合。


这种惯性一直延续到了隔离生活的初期。


3月20日,小区第一次组织志愿者跑腿买菜。但当时西西正在参加公司的线上会议,没有第一时间点击确认参加,“开完会再说吧”。但等她忙完手头工作,买菜活动已经结束,西西靠冰箱里的各类速冻食品和预制菜度过了接下来的四天。



3月24日,小区第二次团购来了。这一次,西西吸取了教训,她在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放下手头工作,操持起生活来。


像母亲一样照顾自己、操持生活。西西已经努力学习了一个月。尽管依旧需要在家办公,但当工作时间一过,她就不再回任何工作消息。她开始花更多时间研究生活的智慧,比如,为了方便接收物资,她在自己微信头像的左下方贴上了门牌号的数字,22-302,字体是白色,背景是绿色——这个颜色的灵感,来自象征出行自由的绿码。


到了清明后,她开始为自己的每一顿饭拍图,然后在微信上和母亲互发三餐的照片。西西的妈妈正在太原隔离,相隔异地的母女,通过一张张照片洞悉着彼此的生活。慌乱之中,新的生活节奏和秩序悄然建立。




02

侵蚀



木森现在比上班忙碌多了。作为上海一家公关公司的负责人,对接资源,协调各方是她主要的工作。现在,她成了自己小区里的志愿者,统筹着测抗原、测核酸、下团购订单以及分货品等项目。



尽管看起来这些都不算高难度的工作,但小区居民职业、学历、性格习惯都各异,只有一个共同点:既不了解小区,也不知道社区活动。


木森做的第一件事是捋顺sop:测抗原、测核酸、消杀、下团购订单和分货品,根据实际情况,将人员一一分组,又不断利用朋友圈找靠谱的供应商和物流。


从3月中旬开始,她就在朋友圈不断发着餐饮供应商的二维码,大多是她曾经的合作伙伴。后来,因为很多伙伴无法继续经营,她开始在朋友的帮助下,寻找新的供应商。


加微信、翻看朋友圈、语音沟通以及资质审核,这些过去在职场中熟悉的流程,被木森搬到了志愿者的工作中。在过去的20天中,木森建了十几个群聊,大半是志愿者工作交流群,小半则是和供应商联系的群。


意外的情况时有发生。


4月14日的上海下了一场大雨,货车运力变得更加紧张。为了节省货车在小区门口的停留时间,木森一边通知分货组将米面粮油等重物用小推车运进小区,一边带着机动组的志愿者们排列成人墙,从小区门口一路排到了物品安置点——那是居民们在封控初期搭建的货物站点。就这样,十几位志愿者用人力完成了卸货。


被隔离的这些日子里,木森故意让自己忙碌不停,以对抗无力的情绪。


就在她组织大家卸货的那天凌晨一点,她转发了一条上海某小区转运慢、消杀不到位的信息,并配文:消杀还是太差了,真的,太差了。每当听到类似的消息,她总会经历一波三折的情绪。先是担忧、然后是对措施不到位的愤怒,但想到人手不足几乎是大部分社区共同的痛时,漆黑的无力感又会从四周袭来,将她包围。


木森是上海人,她在这座城市已经生活了25年。在很长一段时间,她见证着上海每年都在变得更好——不断吸纳的人口、陆家嘴的金融中心、遍地开花的零售业以及63所高等学府和各类由上海主办的国际会议,让她对上海的城市文明充满了信心。



即便在小区刚刚封控的时候,她依旧对上海充满了乐观。“上海亡不了。”每当有外地朋友圈发来问候的微信,她都会回复。但这份乐观,后来被日益严峻的疫情逐渐侵蚀。


被侵蚀的还有时间。3月17日是木森被封控的第一天。当天早晨,她一起床就透过窗户看到楼下拉起了警戒线,救护车正停在门口等候。当时,西西得到的通知是隔离14天。然而,14天还没过完,继续封控的消息已经传来。


另一个令木森感到难过的细节是,尽管所有人都尽力自救,可一旦小区里出现疑似阳性病例的时候,总有人在社区群里发出抱怨的声音。


在无数个完成志愿者工作的间隙,木森会看着小区里的警戒线和身穿防护服的邻居们发呆。她开始重新审视这座原以为熟悉的城市。但她现在还没有答案。




03

重建



小本今年27岁了。三年前,她在香港读完研究生后选择了上海,原因是上海女性的生活看起来更好。


想法最初来源于大学期间去上海的一次旅游。被绿荫遮蔽的小路上,一位穿旗袍、披披肩的中年女性慢慢走过。小本在河北小城长大,来上海旅游前,她以为这样的画面只存在于小说和电影中。



浪漫也展现在数字里。在来上海前,小本查过,上海本地户籍老人占比超过35%,在小本看来,这说明了上海在未来有希望率先建立更健全的养老体系。


另一则让小本兴奋的消息来自《纽约时报》,报道称,一位上海未婚生育女性领到了生育津贴,这被她看作上海对不同生活方式更包容的象征。


从踏进上海的第一天,小本就决定留在这个城市养老。


2020年,她拿到了上海户口,2021年,她开始为自己购买养老保险,并每年为此支出10万左右。“我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一旦我生病,可以免预约直接被推进重点医院。”在签完合同的一个月内,她向身边的所有好友炫耀了这项福利,骄傲的样子像是《小时代》中的顾里。


在买商业保险的过程中,小本唯一的难点在于不知道该如何写受益人。她与家人关系疏离,母亲向来溺爱弟弟而忽略她。在隔离前,她没有家里任何人的微信,和父母的沟通仅限于偶尔的电话或短信。疫情开始后,她已经3年没回家过年了,家人也不在意,她本就像家里的隐形人。



小本很清楚,她未来不会从原生家庭得到什么助力。对未来可能产生的亲密关系,她也抱着同样的看法。终究还是只能靠自己,她很笃定。


但这波疫情动摇了曾经的计划。她关注到很多上海老人发出了求助,尤其是独居老人,在特殊状态下的生活极其困难。她意识到,在上海养老,或许没有自己此前想象的那么美好。


另一个触动她的事情,是弟弟的转账。


4月10日下午,小本的银行卡收到了5000块钱,来自弟弟的账户。她有些意外,更多是欣喜。


几天前的清明假期,母亲曾发短信试探问她,公司还能不能发工资,小本回复“可以。”她没想到,母亲会让弟弟给自己转来5000块钱——这几乎是母亲一个月的工资。


最近,小本还收到了叔叔和表姐的电话,有问她能不能买到食物的,也有想寄口罩给她的。再三表示物流不能寄送,亲戚们才作罢。


“等解封后,回家看看吧”。挂了电话后的小本,和自己说。她意识到曾经坚定的想要“挣脱出去”的念头消散了,至少在此刻是这样。


意识在经历中不断摇摆,对世界的理解也随之调整。这是疫情中的带着痛的体验,也是大多数年轻人成长的轨迹。




图片来源于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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