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佳缘前红娘：知道怎么回事后就不做了，怕遭报应
文 | 杨磊
编辑 | 王珊
看到程序员苏亨茂之死的新闻后，28岁的刘丽想起了自己去年在沈阳世纪佳缘当“红娘”的那段经历，因为受不了用“谎话”骗客户，工作两个月后她就辞职了。“知道怎么回事了之后就不做了，良心过不去，怕遭报应。”
根据苏亨茂遗书里的信息，苏亨茂和翟欣欣于相亲网站世纪佳缘上认识，苏亨茂是VIP会员，通过红娘撮合，在位于北京的世纪佳缘办公室第一次见面。相识不到3个月，苏享茂与翟欣欣结婚，41天后离婚。9月7日，他从天台跳下自杀。
世纪佳缘是一个号称服务1.7亿会员的国内最大婚恋交友平台， 包含免费交友会员的线上业务和VIP红娘一对一的线下收费服务。官网显示，截至2017年4月，一对一红娘业务已经覆盖全国71个主要城市107家线下实体店，新推出的红娘经纪人也已超过1.5万人。
但刘丽告诉《后窗》，她接触到的“红娘”，基本没有系统培训，一张“话术纸”背两天后就可以上岗，然后在网站上寻找求偶客户、电话邀约到实体店、发展成为线下付费VIP客户。至于用户资料的真实性，世纪佳缘此前对媒体回应：“我们平台搜集的资料是不完善的……从红娘的角度，会认为她（翟欣欣）主观没有欺骗我们的意思。”在世纪佳缘、百合网都工作过的张霞告诉《后窗》：“我们只能给你介绍一个女孩，符合条件，但是她的人品我们不能保证。”
这种相亲模式因此存在一定风险。澎湃新闻在法律检索平台上搜索“世纪佳缘”，发现共有法院判决1329起，其中刑事559起，民事872起，涉及有期徒刑的446起，有人出狱次月便冒充警察身份在世纪佳缘注册、有人登记结婚11天后在世纪佳缘注册账号相亲……
刘丽最近在微博里写下了自己短暂的“红娘”经历，“希望警醒一些人，少一些悲剧。”
以下为刘丽口述：
我去年6月在沈阳的世纪佳缘工作。刚刚应聘的时候，世纪佳缘实体店的人说，我们的工作是红娘，真心可以帮助别人，很伟大。当初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工作了一段时间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店里有20多位红娘，其中3位是服务类的，负责男女资源、分配。其余的都是销售，负责电话联系客户，把客户引到店里，说服他们交钱办会员。我的工作就是销售，干得好，一个月一万块钱很容易。
我们每天工作到晚上8点半，与网上注册的人电话联系，每天通话时长不能少于两个半小时，而且有通话次数的要求。每周邀约（让网络用户到实体店）的人数也有要求，我当时每个周六周日要约的人数有10多个，每次都能达到目标。
我们都是依据网上的信息知道邀约对象的个人信息，包括注册时间、浏览过的人、对对方的要求……只要他填写的、操作的我们都能看到。
我们前期培训了两天，给了一张话术教材，自己背。打电话时，一般分为五个步骤。
第一步叫“开场白”。首先介绍自己，“我是世纪佳缘线下服务高端会员vip的客户专员”，其实根本就不是，自己编的。然后您是谁谁谁吗，我们把他们的资料核实一下，问一下是否是自己填写的。
第二步叫“话天地”。现在店里有个线下项目，为了给你匹配一个更合适的人选，为了安全，我们需要对您的资料进行核实。再好好查查底。
第三个叫“信息刺激”，就是你资料上写的需要找什么样的对象，我们这边会临时编造一个符合的姑娘或小伙子。比如这个姑娘，家里条件非常好，受教育程度高，长得好，但是有一个缺点，个子太高，1米69，因为身高才找不到对象，一直拖到现在，家里特别着急，催着找对象、结婚。这种看上去有些合理的缺点，但是又不算缺点（最吸引人）。事实上，人可能没有我们说的这么好，甚至可能全是虚构的。
第四个就是“入主题”，让他们来店里。基本上都是说为了会员的考虑，需要他们到店里做一个身份验证，而且也见一见那个小伙子或者女孩，因为两个人合不合适不是我在电话里就能说清楚的，但事实上根本没有这个女孩或者小伙子。
第五个是“缔结”，您如果忙了或者路程远什么的，我们就会一直说一直说直到您那边同意。
世纪佳缘线下实体店
我至少找了50个人到店里。然后“小黑屋”一领，开始洗脑，收费。
我们会问他很多问题，他的房子几套，多大，位置，什么车，什么工作，月收入多少，多少存款，父母做什么的……还有学历证、身份证、户口本之类的复印件，我们也会要，这样才能体现我们的专业化。
但所谓的审核会员信息，保障会员安全性就是一个幌子，和公安局联网什么的也根本不存在。有个89年（出生）的男士，在联通工作，一个月3000左右的工资，在实体店聊天时，我和另外一个比较资深的红娘一起询问这个男士的具体信息，发现这个男的神情恍惚，眼睛总是向别处看。我们觉得他有事情隐瞒，就问“你是不是没有讲实话，有事情瞒着我们？”男的就实话实说了，自己结过婚，并且有个三岁的孩子，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与父母住在一起，因为还有孩子，所以经济方面不好。这个是心理素质不好的，一问就承认了。如果是心理素质稍微好点的，我们也不能知道。
我们这里没有固定的VIP收费标准，基本上是根据他们的家庭条件、个人情况收费。如果他们月薪5000，我们会给他推荐一个12800的（套餐）；如果月薪10000，我们会推荐28800；如果月薪20000，我们会推荐49800、58800；如果再有钱，就128800；特别穷的，就是6800的。
无论收费多少，服务都是一样的，只是时间长短有区别，6800的，服务是一个月到3个月。在服务期间，给他们介绍两个人，能成就成，成不了就拉倒（服务结束）。
在交流中，我们会找出你的痛点，抓住它，刺激你，尽量让你交钱。
男的痛点突出的是父母，基本上会说父母这么大岁数了，你忍心吗？然后编一个虚构的故事：有个也是沈阳的小伙子，人长得特别帅，本人也不愁着找对象，但是父母特别着急。有一天晚上，小伙子上厕所的时候，听到父母说孩子没有对象呢，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小伙子当时就哭了。后来来到店里，马上就找到，现在正准备结婚。
女生的痛点突出就是高龄产妇，我们会说，超过30岁就是高龄产妇了，生孩子有多么难，多么危险，疼得不行不行的了，就是吓唬她们。
其次是续费的“学问”，例如你是6800的，服务三个月，在三个月的服务期间，我给你介绍了两个，你都不满意。红娘心里是有算计的，我们这里可能会有你心里满意的姑娘，但是为了你续费，就不给你介绍，等到你的服务时限到了，然后红娘再把这个姑娘的资料拿过来给你，你想联系这个姑娘就要续费。
我在世纪佳缘工作的时候，签过一个小伙子，6800的，一个月的服务期。但是在服务期内，小伙子得了结石要住院，他想把钱退回来，只退一部分就行。我的意思是退，经理不同意，说：“这几千块钱重要呀还是帮他找对象重要呀！”
在世纪佳缘的时候，经理曾经说，“我们这里有资源，而刚刚开的某相亲网站实体店没有资源，他们为了介绍对象请了托儿。”以在婚介中心干的这两个月的经验看，他说的是真的。
在世纪佳缘这两个月，碰到女的找有钱男的很多。其中有个女的，大概88年的，给别人当小三很多年，现在不当小三了，做纹绣，一个月大概能赚一万左右，就想找一个有钱的对象，多大年纪无所谓。基本上女的想找有钱人的，她们年龄都比较小，一般90年左右；男的想找有钱女的，他们岁数都比较大，40岁左右。
刚刚开始的时候，把客户忽悠到实体店，觉得也是帮助客户找对象。那时我单身，还跟小组长开玩笑说，我也办个VIP，能不能打个折。小组长说，“不用办，没有用。”这个时候，我开始存疑了，再打电话骗客户开始有负罪感，最终也狠不下心去坑人，过不去这个坎儿，就辞职了。
红娘好不好都凭良心，但是好的红娘都不是业绩最好的。我干了两个月，跟我一起进去的20多个红娘，都走了，我是最后一个走的。现在碰到别人找对象，我就劝他们，千万别到实体店。
以下为张霞口述：
婚介网的会员收费是有标准的，例如30岁以下的是一个标准，30岁以上的是一个标准。婚介网会根据你的情况，他觉得你的条件、要求越难，要价就会越高，如果你的条件不好，要求又苛刻就会要到几十万，50万、100万。
我们只能给你介绍一个女孩，符合条件，但是她的人品我们不能保证。你的朋友是真实的，但是你不能去保证你的朋友不去做坏事呀，平台只能说他提供的身份证是真的，他的房产证是真的，他的身高和学历我都见过的。但是也会有漏网之鱼，有的人就会作假，在房产、公司法人之类的作假，我不能花费再多的精力去验证这个东西是真的。其实没什么公安备案，就是身份证呗。
如果出现骗婚这些不好的情况，直接找公安局就好了，平台这里有骗子的资料，身份证，照片，学历证书。这种骗婚的一般会进入黑名单，但是骗子还会用另一个身份证注册，他们有的用的都不是本人的照片。
线下的会员中，一般都是男会员比较少，女会员比较多。尤其是vip店，就会涌现出一个现象，红娘会给男的介绍很多女的，人一有了选择就变了，变成花花公子了，老油条了。
可能有时候，男的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女的，只是为了答谢红娘，想让红娘给他介绍更漂亮的。以前百合网有一个红娘就是找高富帅会员配合她工作，例如一个女的交了2万会员费，她可以见6个或8个人，这个男的就会帮红娘见女的，其实这个男的并不喜欢这个女的，也不符合他的要求，但是他帮了红娘，红娘再帮他找漂亮的。后来被会员发现了，把红娘告了，百合网就让她离开了。
（应受访者要求，刘丽、张霞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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