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志恒 | 圣经神学是一门科学,也是神学科目 | 深度长文
圣经神学是一门科学,也是神学科目
——霍志恒圣经神学教席就职演说
The Idea of Biblical Theology as a Science and as a Theological Discipline(注1)
原文作者:霍志恒(Geerhardus Vos)
中文翻译:唐兴
中文校对:骆鸿铭
简体编辑:秦路
以下论文是霍志恒(Geerhardus Vos, 1862-1949;或译:魏司坚)于1894年5月8日,在普林斯顿第一长老教会(The First Presbyterian Church of Princeton),担任普林斯顿神学院(Princeton Theological Seminary)圣经神学教席的就职典礼上所发表的演说。原着由Anson D. F. Randolph & Co. (New York, 1894) 刊登,现在可自由复制传播。
校长和董事会的各位先生们:
各位呼召我从事的工作,我义不容辞地接受了,各位也在今天对我做了更正式的介绍。在得出这个结论——也就是我有责任接受你们因为看重我而给我的呼召——之前,我先是深深感到不配,因为我的名字竟然和那些杰出的人士可以沾得上边,神在这个学校曾藉着这些人使祂得荣耀。当我还是学生时,曾在这些人的门下受业,其中一些人已经睡去;少部分人今天仍然健在。从对已故者的回忆和在健在者的身上,比起认识我将要履行的责任的困难,我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软弱。然而,一方面,我和这些人的关係也许会使我此时充满疑虑,而另一方面,我也不企图隐瞒,他们也是我受激励的源头。考虑到自身的不足,我更高兴我的四周围绕着这些云彩般的见证人。我深深相信,再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和环境,可以让我在这裡受到过去庄严的影响,让我承受到更纯淨、更有力的动力,并得着坚固和激励。我刚才作的宣誓,其本身就象征着从过去到未来的延续;我觉得它会在我身上起作用,不仅成为外在的节制,也成为内在约束的力量——这是一种特权,更是一种责任。
前言
圣经神学虽然不是一门新的研究,在这所神学院里却属新的部门;这个事实决定了这场演说的主题。在一般情形下,讨论一些特殊主题,而非讨论一般性的原则,可能更为适合,各位或许也会更有兴趣。但是,因为圣经神学是神学院新加入的课程,我也受托要特别照顾和维护她。所以,我认为我的职责就是要向各位介绍这个神学科目。并且,至少要概括地描述其特质,和我所期望的教学形态。这是非常必要的,因为各界对这个新的神学科目有着相当分歧的看法。有人对其推崇备至,认为她是合乎科学神学的完美典范(the ideal of scientific theology),用这种夸张的说法,也严肃地反映出其姐妹科目的特质(这些科目年代久远、存在较早)。其他的人则对此新项目抱持怀疑的态度,甚至公开批判她在神学家庭中的地位。我们当然有义务,要为她和为我们自己,针对此问题建立一个有良好根基和明智的判断。我期盼以下的谈论,在某种程度上会为此问题带来亮光,使各位能根据事实公正地评断。
圣经神学是一门科学,也是神学的科目
什么是神学
要了解圣经神学所讨论的议题,首先必须对「什么是神学」有一般性的清晰认识。相较于先有先验立场的说法(a priori constructions),在许多情况下,词源学是比较安全可靠的指引,它告诉我们,「神学」就是关于神的知识;这个基本定义完全合乎各类知识的原则。因为只有把神学定义为是关于神的知识时,我们才有权利称它是一门独立的科学。科学的形成,并非毫无章法的,而是根据一套客观的划分原则而建立的。正如一般的科学,会受到研究对象的限制,而且必须容让自己被现实来塑造;对各种科学进行分类也是如此,在宇宙整体知识里不同成员之间的关係,也必须遵循一些伟大的分界线(上帝用这些分界线来标示宇宙的浩瀚领域)。要把某些知识称为特定的科学,就必须依循上帝对这些特定对象所划分出来的分界线来区分。当我们论到生物学时,是因为上帝的创造已经使生命的现象与那些非有机物质有所区分。现在,按照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必须说:没有一种科学比「神学」具有更清晰的头衔。上帝是创造者,祂与所有的受造物之间的区别是绝对的。在宇宙之内,没有其他的区分有如此浩大的鸿沟。上帝是神学唯一合法的对象(虽然上帝与祂的受造物如此不同)。
神学的对象
然而,我们将会在下面讨论到:不仅神学的对象与其他科学有所不同,神学与其对象之间更保持着一种非常特殊的关系;这种关系在其他地方是找不到严格类比的。在所有其他的科学里,是人跨出第一步接近客观的世界,使客观的世界臣服在他仔细的观察之下,迫使它服在其实验之下。简言之,是人主动地促使大自然揭露出它的真相和法则。在神学里,这种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关係被颠倒过来了。这里,是上帝为了揭示祂的本性,跨出第一步来接近人类;不只如此,祂创造了人类,使他们具备有限的心智,能够接受祂无限完美的知识。在神学里,客体(研究对象)绝非是被动的,祂在创造的行动中,首先安排让主体必须依附自己(客体);然后,永生上帝才授与主体那种无法靠他自己获得的知识。因为,「除了上帝的灵,也没有人知道上帝的事」。因此,严格说来,我们应该说,神学的对象不是上帝自己本身,而是上帝所启示出来的、关于祂自己本身的知识。
虽然这个独特的特质,在抽象和各种情况下可以应用在神学身上,但是当罪进入到人类之后,这种特质就一直被强调出来。在有罪的情况下,人尽管保留了某些关于上帝的知识,却绝对需要依赖上帝全新的自我启示,来认识那些纯正完全的神圣事物——就是我们所称的「超自然启示」(supernatural revelation)。通过重生,并光照被罪蒙蔽的心智,一个新的主体被创造出来。借着上帝客观地自我显明祂是救赎者,事物的新秩序就出现了。并且,借着把关于这个事物新秩序的真理,安置在圣经内,人类的心智也能够从那里获得全新的知识;而这知识,不过就是在重生的知觉意识中,对上帝的行动和话语之客观世界的一种回应。
什么是释经神学
既然如此,我们的神学从一开始就属于上帝超自然运作的一部分——上帝借着超自然的运行,使祂自己成为我们认识的对象(或译为客体)。至于要从何处开始神学研究,是我们无法自行选择的。神学的本质,迫使我们必须要从那些与这门科学的启示基础有关的部门开始。我们从一开始就必须具备一种倚靠和领受的心态。让圣经中上帝自我启示的影象,尽可能完全并清晰地映照在我们的心智里;这乃是每一个神学家首先和最重要的责任。为要遵循此原则,在历代科学式神学的发展中,一组研究便渐渐与其他的研究脱离,并且在它们当中形成一个更小的有机体。这是因为这种神学意识对启示源头的领受心态,是他们背后共同的观念,这种观念也控制着他们。这些研究通常被称为「解经神学」(Exegetical Theology)。解经神学既非偶然形成,亦非出于神学家明确的协议;而是因为这门学科的内在发展法则(此法则乃是根植于其源头),所自然形成并发展出来的。
在对这类科学所作的分类中,概括性的名称很容易获得一些或多或少不明确的涵义。它们倾向于变成一些制式的说法,用来表明某些研究,从实用的角度或是依照其方法论的原则而言,是属于同类的。在许多情况下,除了以实用为目的,将某些部门归类在一起以外,其他的目的,都属凭空想像。因此,表面看来,虽然许多部门被归类在「解经神学部门」里面,但与其中心思想,却仅有遥远和间接的关係。也有一些从属和预备性的研究,位于圣经神学的边缘,松散地连于这个具有生机的中心(organic center)。然而,如果解经神学要成为不仅仅是一些性质不一的研究的聚合体,只有实用上的合一,我们就必须期待在其发展的最高峰上,它必须在表面上体现所有神学主要思想的必要形式的其中一种;并且会在最严谨的意义上,自我展现出它是「关于神的知识」。当这件事实际上发生时,这个科学就会成为解经神学这个有机体(organism)的中心。
解经神学就是在这个观点下来和上帝打交道的——上帝是其自身的启示者和圣经的作者。它自然地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要处理圣经如何形成的问题;另一部分则要处理圣经的成形过程中,上帝如何启示祂自己。我们更进一步的发现,圣经形成的唯一目的,乃是要把上帝自我启示的纪录永久传达给全人类。相较于启示本身,圣经的形成是达到其目的的方法。因此,圣经学(bibliology)及其附属的研究,并非解经神学的中心,而是为要处理启示的本身,在逻辑上,它是从属于其他部分的。或者,从人的观点来说,所有关于圣经来源的研究和调查、正典的集成、原始的文本以及释经上的研究(圣经内容乃是藉此得到归纳性的确认),其最终的目的,乃是要教导我们上帝自我启示的内容。这些研究都不是以其本身为目的的,其价值的定位以及地位的分配,都出自于那个核心性的研究;它们都朝着这个核心性的研究迈进,也在那里找到其本身的终极目的。这个核心性的研究,对解经神学的观念提供了一个最适切、最自然的解释和说明——它就是「圣经神学」。
什么是圣经神学
如此,总的来说,圣经神学就是解经神学中处理有关上帝启示的那个部分。它应用了这个部门里所有先前研究的成果。但我们仍然必须尽力更准确地决定,在什么意义上来认识此概括的定义。因为这个定义也可以套用在系统神学上,甚至是整个神学上,这个定义对它们来说都是真的——它们都是在处理超自然的启示。圣经神学的特性在于:它是从上帝本身的启示活动(revealing activity)的角度,来讨论启示的形式和内容。换言之,它是从一个主动的意义上来处理启示。它把启示视为上帝的活动,并且试图(在人能力所及,并且不排除我们有限观察的条件下)去理解、追踪,并描述这个活动。在圣经神学中,启示的形式和内容被看为是上帝工作的成分和产品。在系统神学中,也有同样的启示内容,但不是从上帝工作的许多阶段的角度来看这些内容,而是把这些内容视为给人类工作的素材,他们要按照逻辑原则来加以分类和系统化。圣经神学组织并安排这些内容的方法,不外乎上帝在启示自己的工作中所赐下的原则。
依循这样的看法,为了要对圣经神学有一个较确定的观念,我们必须试着整合上帝启示工作的一般性特质。在这里,如同其他的情况,唯有借着对结果的期盼,才能思想并描述此科学所具有的有机组织。同样地,不要根据一个先验的立场来看待以下的论述。它们只是表明「圣经神学」本身的教导。
上帝超自然启示的第一个特质:渐进的
超自然启示的第一个特质就是它是在历史中渐进发展的。上帝没有以祂自己在永恒沉静中无时间性的视野,来向我们传达真理的知识。祂也没有用逻辑系统化的抽象命题,把真理授予我们。系统神学就是以这种形式来重新复制启示真理的。这简单的事实表示,从一开始,启示就不具备此形式。上帝的自我启示,是一个跨越不同时代、出现在长远时间过程中,以一连串启示性的行动和话语,所进行的工作。这真理是以不断成长的形式出现的,而非静止的。无怪乎对这个事实的解释,部分必须藉着人有限的理解力来寻求。即使是上帝向我们启示出来的那部分的知识,也是如此伟大,远超乎人的能力;如此洪涌的亮光,并非一次性完全的放射,而是一束接着一束,渐渐地照进我们的心智里。上帝以祂所安排的顺序,把关于祂自己的知识内容传授给我们,借此向我们指出一条道路,使我们可以渐渐领悟并真实地认识祂。这个启示是为了所有的世代和国家,可以适应各种不同的阶层和人类的光景;因此,其本身必须融合并适应各种不同的特质和个性。我们若认识到这一点,事情就更加明朗了。
然而,我们感到这种解释无论本身多么合理,还是不够完整,无法使人完全满意。启示的历史特质更深的基础,不能建立在人类主体的有限性上,而必须从启示本身的本质探索而得。启示不是上帝孤立的行动,和祂所有其他的超自然行动没有关连。启示是「新创造」(new creation)伟大制作过程的一部分。借着这个制作过程,现今的世界(一个有机的组织体)会从罪的影响下被救赎出来,并且恢复到理想的状态——也就是上帝最初的目的。现在,以客观、普世性的意义而言,这个「新创造」不是借着单一的行动,一次就完成的,而是一个本身就具备有机性发展法则的历史。这样,在每一点上,「新创造」都与这个世界和人类的自然发展有关,并以其为基础不断进行着;因为后者(人类的自然发展)既然是以历史的模式进行的,所以前者(世界的自然发展)也必须采用同样的模式。就是因为我们不正当地把关于上帝的启示,与上帝整个救赎工作全面的背景分开,所以我们才无法认识到启示的历史性、渐渐进展的本质。我们把它看作是抽象真理一系列的传递,自我形成一体;却看不出为什么这个真理应该是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地,而不是全部一次传达给人的。一旦了解到启示在每一点上,都与上帝广义的救赎行动相互交织并且受其调整,而救赎又与现今世界的自然发展相连,我们就可以完全理解其历史特性,而不再感到惊奇了。
上帝的启示和救赎的进程
此伟大救赎的过程可以分为两个阶段。首先,上帝施行具有普世性和客观性的救赎行动,其目的是要制作一个有机组织的中心,以建立万物的新秩序。在此目的达成之后,便开始第二阶段的救赎行动;在其中,客观的救赎被主观地施行在个人身上。两个阶段都具有超自然的成分,虽然因为前者的客观特质,使得超自然的现象比起后者看来较为明显。整个系列的救赎行动——以道成肉身、中保的代赎、以及圣灵的浇灌为高峰——其外表都带着神迹的标志。虽然在客观上无法被掌控,但是超自然的成分却存在于第二阶段的每个桉例当中,个别的灵魂获得重生。不过,严格来说,启示在这两个阶段中,并不是均匀散布在整个过程的。启示的历史仅仅发生在前面的阶段,也就是说,它在历史的进程中乃是伴随着渐渐展开的、以神为中心的客观救赎行动,而一旦核心和客观的救赎行动完成时,启示的进程就走到了尽头,启示之声也就止息了。其原因是显而易见的:上帝的启示在本质上不是主观和个人的,而是客观的、是要告诉整个人类的;所以,启示应该被埋藏在伟大客观的救赎历史之中,不再继续发展,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实上我们看到,在以色列人中所完成的救赎工作,当其独特的外在形式被除去,并延伸至万国万民之时,上帝就把祂完成的启示完整地赐给人类,好叫人类从此可以主观地研究并应用此完整的启示。期盼在使徒时代结束以后仍然有启示,是不合理的;正如认为那时期的救赎事实会无限重复和增长一样,也是不合理的。
然而,即使如此,仍不足以完整地说明启示的历史特质。我们目前仅仅看到,总的来说,真理的揭示如何在救赎历史的进程中展开。我们现在必须看到,在许多情况下,启示与历史是等同的。除了使用话语之外,上帝也用行动来启示真理的伟大原则。在这方面,不要以为我们想到的只是狭义的先知异象或神迹。我们特别是指那些伟大的、超自然的、缔造历史的行动,例如:圣约的百姓从埃及被救赎出来,或是基督被钉十字架和复活。在这些情况下,历史的本身就构成了启示的一部分。这些行动之中包含了上帝的自我启示。即使我们不理它们,它们也会为自己说话。这些启示行动既然是历史的一部分,它们之间必然具有历史性的关係,并且会按照清楚界定之历史时序法则,一个接着一个地展开。
此外,我们观察到,这个「启示-行动」的系统,并非是以凭空想像和机械式的方法,间插在圣经历史的大系统当中的。这两种系统之间的关係是动态和有机的。上帝神迹式的介入(基于其启示的特性),成为将整个神圣历史连结在一起的关节和韧带。上帝救赎的行动标记出历史的关键时代,如此,在这些事件发生之后,就继续不断地塑造历史的发展方向。
当然,我们绝不可忘记,当启示与上帝救赎的行动重叠时,后者常具有进一步的目的,会延伸到启示的范围之外。基督被钉十字架和复活的行动,并非完全是要向人类启示某些事情,而是为要达成上帝某种确切的目的——要满足上帝的公义。若我们主要或纯粹从启示的角度来看待它们,就是不正确的。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就连启示的元素也是必要的,因为启示和满足上帝公义这两个目的是合而为一的。
其次,我们必须记得,上帝启示的行动和祂用话语来表达真理是不能分开的。话语和行动是永远相伴随的,从前面的论述可以看到二者之间的相互依赖性,这使得启示,以及把事物的新秩序带入罪恶的世界,这两者之间产生了有机性的关联。启示成为此新世界的光(新世界是藉着上帝的话成形的)。光需要现实的存在(reality),现实也需要靠着光才能看到上帝恩典的美丽创造。把康德的用语应用在更高层次的主题上——没有上帝的行动,话是空洞的;而没有上帝的话,就看不见上帝的行动。
上帝超自然启示的第二个特质:实际的
启示之历史特质的第二个基础,在于其明显的实际(实用)性。启示所传达的关于上帝的知识,绝非是纯理性的。从开始到末了,此等知识就是要进入实际的生活中,使人在所有实际的事物上行出来。闪族,特别是圣经,对知识的观念与希腊文化是不同的(后者对知识的认识偏向于理性的观念);其观念凸显出这种实际的性质。在闪族文化中,认识(to know)的意思,是指藉着最亲密的交流和沟通,而对交织在人生中的某件事的事实(reality)和特质具有一种知觉(consciousness)。这样,藉着超自然方式的传达,上帝就把关于祂自己的知识,交织在蒙拣选族类的生命历史中。因此,从一开始,关于上帝的知识就被这种实际(实用)的形态固守着。启示始终都与以色列的命运息息相关。启示是从那个国家民族的需要中产生出来的,并且是因着其能力而调整的。上帝的启示是活生生的历史事件,塑造了这个国家中每个人的生命,也进入到他们的生命中。我们可以从以色列的圣约清楚看到启示在这方面的重要性(圣约是上帝以渐进的方式向以色列人启示祂自己的形式)。上帝并没有在课堂上,而是在圣约里启示祂自己;而圣约作为生命的交流是全面性的,包括了立约者所有的情况和关心的事物。这裡也包括一种知识和知识的传递,但不只是靠理论的教导,而是藉着一种最实际的方式。
倘若我们在前面已经正确地描述过启示的一般特质,现在就可以扩大对圣经神学的定义了:它是解经神学的一部分,是从历史延续性的角度来处理上帝的启示。我们现在必须进一步、更具体地探讨:上帝选择在何种特别的历史中具体展现祂的启示?历史发展的观念无法充分、确定地解释上帝的真理被渐渐启示出来的模式,直到我们把有机的特质加入此启示的进程,才能看到历史性原则的意义的全貌。
启示的内在有机机制
若要维持其神圣和绝对的特质,启示的真理从一开始就必须是完美的。圣经神学把上帝启示的真理看为是上帝超自然活动的产物,因此是受其自身的原则所约束的,并且在每一个阶段中维持启示的完整性。然而,当圣经神学也试图证明真理是如何更完全并清晰地渐渐展开时,上述的两个事实便必然只能以这种方式得到调和:藉着假设启示的推展如同一个有机的过程(organic process),从完美的胚芽渐渐成长为完美的植物,并接着开花结果。
虽然经过许多世代,关于上帝的知识一直在增加,这种增加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外在层层累加的特质,反而是纯粹的内在扩张——一种发自内在的有机性展开(an organic unfolding from within)。真理的元素绝非毫无生命地、机械式一个一个地加上去的,而是从彼此互相成长出来的;每个更丰富、更完全的关于上帝知识的启示,都已经有先前的启示为之作好预备;而后来的启示,又为接下来的启示作准备。事实如此,首次启示的真理就具有救赎的目的,接下来的启示也都以此为目标。历世历代,从开始到最后,启示的真理都与人类当时的需要和突发事件有密切的关联。虽然各个时期有不同的外在环境,但人类的这些需要,基本上都是相同的。因此,人类生存所依赖的真理核心,必然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并且接下来的每一次增长,都只是在渐进地展开那包含在原始胚芽中的启示真理。伊甸园中的福音是启示的胚芽,其中孕育着保罗的福音;而亚伯拉罕、摩西、大卫、以赛亚和耶利米的福音,都属于那个原始救赎信息的扩展,也都指向下一阶段的发展,使福音的观念更进一步地接近完全实现的地步。
虽然圣约正式的概念还没有表明出来,我们从伊甸园的福音里,已经察觉到圣约关系的主要特质。并且,在上帝赐给亚伯拉罕的圣约应许里,这些特质重新出现,显出更大的独特性,并且一起生长、具体化,而成为正式的圣约。从这时期开始,圣约的扩张性质就被彰显出来了。亚伯拉罕之约(the covenant of Abraham)包含着西奈山之约(Sinaitic covenant)的应许;西奈山之约又因本身的特质而引发了先知预言;先知预言守护了西奈山之约,使其免于沦为一种固定的、不可更改的形态。先知的预言是一种具有创造力的话语,在其感召之下,圣约属灵的、普世性的胚芽就被激活了,然后,从摩西的神治国度(Mosaic theocracy)中,就有机地发展出一个新的、更高层次的事物秩序——即耶利米所讲的,也是我们的救主藉着祂的宝血所表明的「新约」。所以,一个时代是从另一个时代中生长出来的,而最新的时代是从最老的时代生长出来的、完全展开的花朵。
以基督为中心的新秩序
我们也可以更客观地建立同样的原则,但必须考虑到,上帝是如何按照祂起初的目的,更新这个罪恶的世界。其更新的方法并不是机械式地、一部分一部分的改变,而是在现今世界的有机体里,创造一个救赎世界的核心,然后有机式地围绕此核心建造事物的新秩序。因此,从一开始,一切救赎行动的目的,都是为要创造并导入此新的有机原则——基督(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目的)。
旧约中所有的救赎事件,都是上帝为要实现此目的的拯救行动,是基督道成肉身和赎罪的伟大序曲。当基督成为新造人类的元首,并且完成祂的赎罪大工之后,世界进一步的更新,就受到祂能力的有机性扩张的影响,前所未有地围绕此中心不断地扩大其范围。在这个意义上,使徒保罗讲到基督要「将我们这卑贱的身体改变形状,和祂自己荣耀的身体相似」是「按着那能叫万有归服自己的大能」(腓三21)。那么,这种超自然的转变若是以有机的原则进行的,并且,启示的本身不过是伴随着此过程的亮光(如前所述),是把上帝的事实(divine reality)反射到知识的范围里,我们就无法避免得出一个结论:启示的本身必须表现出一种类似的有机进展过程。
事实上,我们发现旧约中朝向基督道成肉身的工作,其实际的施作,以及有关基督的启示知识的推进,在所有的地方都维持着相同的步伐。在以弥赛亚为中心,渐渐展开之预言的各个阶段,我们救主的人性被描述为:女人的后裔(seed)、亚伯拉罕的后裔、犹大的后裔和大卫的后裔;在每一个渐渐缩小的范围内,都更清楚地描绘出祂的轮廓。这些除了是上帝在每种情况下藉着祂救赎的大能,针对所创造之新事实(new realities)和新情况来启示祂的筹算之外,还能是什么呢?还有,正如在救赎历史上,有许多关键性的阶段,上帝伟大的行动密集地发生;同样,在这些节点上,启示也相应地加速进行着。启示在短短数年间的快速成长,也许会超过介于其中的几个世纪的发展。虽然,根部的发展是缓慢的,并且枝干和叶子的成长几乎是不可察觉的,但是,当时候到了,花苞就在某一天中突然出现,而且在我们的惊奇注目下,花朵就在一时之内成形、大放异彩。这些加速进展的启示时期,发生在亚伯拉罕、摩西、大卫的时代,尤其是在人子的日子裡(the days of the Son of Man)。
上帝超自然启示之最终发展
此外,这个发展过程越接近其最终的目标,越会加速地发展。启示最丰富的发展、最丰盛的开花结果,就被压缩在那个时期——不超过人的一生——也就是新约所涵盖的!的确,在这点上,我们有着启示过程的有机特质最令人惊讶的证明。每一个有机的发展都是为了体现一个观念而预备的;而一旦此观念被完全并充足地展示出来,这个有机体就得到完美的印记,不再发展下去了。由于新约时期已经把上帝救赎筹算的客观和中心性事实,带来最终的实现,因此新约的启示就带来完全成熟的上帝的道(the full-grown Word of God),而在这个道当中,这个新生的世界(在基督里完成的世界)就将自己映照出来。在这启示的最后阶段中,使徒和先知亲眼看到了永恒最深奥的真理。
因此,「在创世以前」这样的话就经常出现在经文中。在每一个历史时点上,我们都感觉到最后的幔子被揭开了,好像面对着上帝旨意的大奥秘,是许多世代以来都隐藏在上帝的目的之中的。所有的救恩,所有与人类有关的真理,都永恒地奠基于三一神本身。就是这位三一上帝在此启示自己,祂就是那永恒的事实;无论是伊甸园裡的纤细水流,还是与浩瀚永恒海洋相汇合之新约启示之宽阔大河,一切的真理都是从上帝发出的。在这事完成之后,不会再有任何更高的启示了。历世历代以来各个启示的发展脉络都交集在同一点上。女人的后裔和耶和华的使者,在成了肉身的道中合而为一了。正如基督一次完全地进入荣耀里,同样,我们在祂新约里最高的荣耀和完美的启示上,也不能删去什么,或在其上添加什么。
启示的多元多样性
我必须再简单地说明启示有机性质的另外一个特点。历史性的进展,并非是上帝用来揭示其永恒话语全部内容的唯一方法。伴随着历史进展,我们亲眼见到为着同一个目的,也有各式各样的教导。沿着启示的历史主干,我们也看到许多枝条会冒出来,一次经常出现好几枝,而每一条枝条都为它自己那一部分、以它自己特殊的方法,帮助体现真理完整的观念。
旧约中律法、先知和诗歌的元素,很清楚是不同形式的启示;而在新约中,我们有相对应的福音书、书信和启示文学。此外,在这些大分类的范围内,有各种不同的小变化,与其各自独特的性质有着密切的关联。以赛亚书与耶利米书不尽相同,约翰福音和保罗书信也一样。而随着神圣历史的进展,这些变异并没有减缓,反而增加了。这种现象,比起旧约,在新约时期更加明显。为以色列人的圣约生活历史打下根基的,是由一位作者——摩西所记录下来的;新约时代的历史根据,则被记录在四卷福音书中。新约其余的部分,是以书信的形式写成的,自然充满着个人的元素。当越来越完全的光照在上帝计划的实现上,并且揭橥(jie zhu,宣布的意思,编辑注)其广阔的范围时,也就更有必要从各方面来阐述它,从各角度来观察它。如此就阐明了保罗所谓的上帝丰富、多样的智慧。因为上帝选择以人类作为其启示的媒介,所以这些媒介也必须是多数的,而且为了共同的目的,要作不同的调整。因此,个人的色彩和特别形式的表达,不但没有伤害到真理的完整陈述,反而臣服于其下。
上帝启示的方式,也包括祂按照自己客观的目的,塑造、凋琢一些个体。更具体来说,我们不要认为好像上帝以为保罗已经是一个「成品」(readymade)。并且,认为使用保罗作为启示的器皿,必须迁就一个事实——就是保罗辩证和教义的思维,会以辩证和教义的方式把真理反映出来,而损伤了真理。事实是这样的:真理的内在(除其他方面之外)就具有辩证和教义的一方面。上帝定意要把这方面的真理完全启示出来,所以从母腹开始,就拣选了保罗,塑造他的个性,使他接受这样的训练。这样,上帝藉着保罗启示出来的真理,必然就具有他思维中辩证和教义的模式。上帝的目的和人的个人特质,在此并没有冲突,也不会互相抵消;因为,保罗身为人,其全部的性格、才华和训练都是上帝计划的一部分。人仅仅像玻璃一样映照上帝的光,玻璃被切割成多种平面、多种角度,都是为了要向我们传递上帝丰富多样色彩的启示。
在某些情形中,启示这个有机体的生长会密切地依赖这种多样化的教导。有的时候,同一个真理会以两种或多种形式同时表现出来,每一种形式都会影响其他的形式,使它们加深并扩大。约翰福音所包含的是与对观福音同时期的启示,所以,按照时序,我们可以将其资料分配到马太、马可、和路加福音里。然而,从整体并就其统一性来看,约翰福音对基督的自我启示,代表一种比其他福音书更丰富、更扩大的教导。不但如此,它也代表一种启示形态,是把其他福音书的事实和教导作为其预设的立场;并且,从次序的角度而言,它接续在其他的福音之后。以赛亚书和弥迦书也有同样的关係。这样,启示多样性的本身有助于启示的进展。甚至在这些沿着特定的脉络,并且以独立的方向同时发展的桉例中,也有一种奥秘的力量在运作,使得「全身都靠他联络得合式,百节各按各职,照着各体的功用彼此相助,便叫身体渐渐增长」。
圣经神学的完整定义
现在也许可以对我们的学科提出一个完整的定义了。以上的论述使我们看到,上帝启示的工作并没有抵触任何的法则,而是按照一组精密的有机原则进行的。每当一组事实与其环境有明显的区别,并且受到某种有次序的法则所决定时,我们就可以合法地把这些事实当作科学论述的对象。圣经神学的内容与神学的观念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以所启示出来的上帝知识为基础的。我们发现,后者甚至直接把前者视为是理所当然的。因此,圣经神学,若正确加以定义,就是:超自然启示在其历史中连续和多样的有机发展进程之展现(the exhibition of the organic progress of supernatural revelation in its historic continuity and multiformity)。
理性主义和进化哲学的影响
然而,我们必须承认,不是所有冠着圣经神学之名的,都能满足这个定义的要求。从先前的一个世纪末开始,这个学科就最早以不同于教义神学的样貌出现,直到现在,她仍处于「没有圣经根据」的魔咒之下,好像是从一颗邪恶之星生出的一样。理性主义(Rationalism)的幽灵首先把圣经的内容区分为纯粹属于人的、个人性的、地域性的、暂时性的——总而言之,就是被作者主观意见所制约的——内容,和具有永恆价值的真理。后者,自然就是当时肤浅的理性主义的教导。因此,只能以启示作为其根据的圣经神学,打从一开始就否认这个基础;而圣经神学作为一门科学,其工作是要列举启示的历史原则,却是在一个以缺乏历史意识而恶名昭彰的教育环境中受到充分训练的。因为对这种理性主义的历史来说,确切而言,是属于附随的、相对的、随意的范围,而「绝对性」和「普世的合法性」这种形容词,只能用在纯理性(pure reason)的判决上。在这种理性主义的圣经神学中,历史的原则只是用来抵消或除去启示的原则。而从那时开始,所有曾经影响神学的哲学倾向,大体上也已经失去它们对特别是圣经神学的影响力。对我们眼下的目的来说,不需要去追溯此複杂历史之不同发展脉络和潮流;而既然它们毫无疑问正快速地融入进化论哲学(Evolutionistic Philosophy)的大潮流中,这就更没有必要了。进化论哲学,无论它被应用在某些现象上会得到什麽样的真理,然而作为一种宇宙的普遍理论,和启示的基本原则与基督信仰却是完全对立的。
任何仔细观察近代历史的人都不会否认,这种表现并塑造这个时代精神的哲学思想,影响了神学的各个领域。但是圣经神学所受的影响,可能远胜于其他的部门,这是因为圣经神学的启示历史进程原则,似乎呈现出某种类似进化论的观念,而且似乎为后者的应用提供了绝佳的机会,而不至于偏离圣经真正的内容太远。当然这种观念仅是形式上的,而且从实质的观点来看,历史哲学(这是圣经本身所勾勒的,也是唯有圣经神学若要合于圣经,有权纳入的),和植入于进化论公式中、所谓的圣经事实之间,具有天壤之别。
这种哲学的诸多原理,特别是在两方面彻底偏离了我们对我们的学科的正确处理原则(这原则是基督信仰的超自然特性和神学的本质所规定的)。首先,进化论尽其可能地要显示,发展的过程彻头彻尾是从低层次和不完全的启示,发展成为高层次和较为完全的形态;从不纯淨开始,经过一种渐渐被洁淨的过程,而达到理想的结果。所以,对认识上帝的知识而言(在圣经的着作中我们发现到这种知识的成长),是从感官的、实体的观念,慢慢演进到道德的和属灵的观念,从泛灵论(Animism)和多神论(Polytheism),慢慢进化到单一的敬拜(Monolatry)和独一神论(Monotheism)。但是,若认为这是必然的现象,就等于从圣经神学中除去了启示的因素。从有神论的角度来思考,启示作为上帝的行动,绝对不会与任何不完全、不纯淨或低于绝对真理的任何事情有所牵连。然而,许多基督徒都自我蒙蔽此事实,其结果会显明(其实它已经显明了):「超自然的救赎」与「自然的进化」是互相排斥的。因此,甚至于现在,那些接受进化论所建构的圣经历史的人,不但毫无保留地公开弃绝超自然启示的观念,也剥去了启示的客观特质,以至于削弱了她与自然发展之间的对立。然而,在同样的程度上,当客观性被除去后,启示就失去了其独特的有神论特质,开始纳入更多泛神论进程(Pantheistic process)的特质,也就是说,它不再是我们一般接受的对启示这个词的定义。
其次,进化论哲学把其哲学上的诺斯底主义的面酵纳入神学之中,使其腐坏。有鉴于只有可见的现象界,才能成为我们知识的对象,而非隐藏于现象之后的奥秘事实,加上旧时、传统意义上的神学假装是在处理这种形而上的事实(meta-physical realities),如上帝和天堂以及永恆不朽的问题,它进一步的推论就是,神学若不是要被完全废止,就是要屈从于这样的一种重建,好叫她能在现象主义者的科学(phenomenalistic sciences)中保留一席之地。进化论是较为一致和更科学的,而神学通常是普遍较受欢迎的;这是因为很难把往日根深蒂固的事情,一笔勾销掉。因此,神学现在被定义为一种宗教科学,其意义也主要是指宗教的现象学(phenomenology of religion)——把大部分的研究专注于宗教肤浅的外在现象,而核心的问题却乏人问津。这种原则若应用在圣经神学上,就会把圣经着作中所记录的宗教发展,而非把上帝超自然启示的历史发展,作为我们科学的研究对象。当神学成为研究宗教的科学时,圣经神学也就必须成为研究以色列宗教(虽然是所有宗教中最伟大的宗教)和原始基督教历史的科学。
这种邪恶已然深入神学领域到什么程度,可以从以下事实得出推论:现存的任何一本圣经神学着作,都还没有讨论到「圣经神学的研究对象」这个概念,并且这个概念在很大程度上,也没有决定着这些书籍的观点。它甚至还污染到像欧莱尔(Oeher)所着的、在许多方面都很精彩的《旧约神学》。当然,这种主观化的原则在应用和执行时有多么彻底,是有各种不同程度的。从梯子上刚开始往下走的人,和已经到达梯子底端的人之间,有着明显的差异。
三种错误的启示观
首先,有些人会认为,虽然上帝以话语和行动,超自然地启示了祂自己,然而,除非这种启示已经与接受这启示的人的宗教意识混合在一起了,并且影响着他们的宗教意识,否则这种启示,尽管是纯正简单的,仍然不能成为科学讨论的对象;结果,我们必须把圣经里的宗教假定为圣经神学的对象,并且最多只能期盼能够从这个作为结果的宗教来做合理的反推,而发现到启示是造成此宗教的原因。针对这一点,我们的回答是,没有必要把按照这种思路所建构的圣经神学看作是一门独立的科学。把以色列宗教当作是一种主观现象来研究,并研究那些解释此现象的客观因素,都属于圣经历史系的范围。此外,我们相信圣经本身已经为我们记录了神圣历史之客观和主观因素之间的互动,结果是,它们共同的产物从来不曾成为其教导的中心思想,而是从各处吸引我们专注于上帝客观的自我启示(the objective self-revelation of God),并且仅仅在次要的地位上,去观察上帝的神圣活动在百姓的宗教意识里所产生的主观反射。
其他人对承认超自然的事,採取比较保守的态度。他们把上帝的启示局限在上帝的行动上,并且认为圣经的所有教义内容都出自于人类对上帝的这些行动的反思。如此就造成了一种妥协,使得启示的客观性和圣经教导的主观发展可以同时得到肯定。这种观点是不足的,因为它没有看到上帝的启示与人类思想交流的一般方式之间的类比性。对按着上帝的形象被造的人而言,话语是表明人类自己的最高等的工具;上帝的自我启示若完全要借着使用这个媒介来执行,就会是一件奇怪的事。这种看法也没有给先知预言留下任何空间。先知预言的话语经常发生在上帝的行动之前。虽然,如同我们已经看到的,上帝救赎计划的施行控制着启示的进程,然而,这绝非表示上帝的救赎行动永远必须发生在前,照亮这些行动的启示,总是发生在后。许多时候,启示话语的临到表示出对将要发生之事的期盼,如同闪电出现在上帝审判的雷声之前。正如阿摩司令人惊叹地表明的:「主耶和华若不将奥秘指示祂的僕人众先知,就一无所行」(摩三7)。
然而,圣经神学的学者中有第三群人,把超自然的因素减至更小、甚至完全除去其客观性。根据这些人的看法,超自然的启示并不涉及到上帝把祂的思想以任何直接的方式,无论是借着行动或话语,传达给人。超自然的启示是在于上帝的灵藉着一种无意识的过程,搅动人的内心深处,以至于使人在此之后,从内心涌出某些宗教思想和情感。这些既是完全属人的,也是上帝的启示,因此只是相对为真的。因为受到黎敕尔学派(Ritschlian)和新康德学派(Neo-Kantian)神学的影响,这种观念最近又开始流行。他们相信,以色列民族拥有颇具创意的宗教天赋,正如希腊国家被赋予艺术的天赋一样。虽然这种天赋的产生被归属于圣灵的动力,但是,这位圣灵和祂的工作是以这样的方式被描绘出来的,即它们与人类心智自然发展之间的区分,变成只是一种臆测,对以色列宗教之现象性的解释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这一类的作者像「极端反自然主义者」一般,随性地处理圣经的事实和教导。但是,他们把以进化论的方式处理现象的方法,和圣灵奥秘影响的假设结合在一起,并乐于称此为启示。不消说,这种形式的启示,必然永远无法得到客观的证明和验证。在这种理论里,所有可以假装是科学性的,都与超自然观念缺乏任何关联,并且所有徘徊在其中、属于「淡化的超自然主义」的,都缺乏所有科学的特质。
正确的启示观
我已经尽力用寥寥数笔勾勒出几乎完全控制着当代圣经神学研究的一些原则和倾向,因为它们对我来说,似乎是表明在真正以圣经和神学基础来建构我们的神学的过程中,应该得到特殊强调的重点有哪些。
这些要点的第一点是启示的客观性。圣经神学必须坚持主张,其研究对象不是人的思想、反思和思辨,而是上帝的圣言。任何想要削弱或将启示的这个基本理念加以主观化的想法,就是在打击神学和超自然基督信仰的核心,不,是打击基督教一神论的本身。任何一种决心忽略或贬低这个最重要、最核心理念的圣经神学,都是最危险的产品。这是个无可争议的事实,即启示的所有现代看法,在承认这个客观性质上都是有缺失的,这些看法更符合泛神论,而不符合基督教一神论对宇宙提出的理论。如果上帝是世界无意识的背景,那么,祂的真理和亮光万一以一种神秘的方式,从人类意识背后的处女地隐约地呈现出来,而祂启示自己的行动本身,万一被人所制约、所纠缠、所阻挠,就是完全自然的。另一方面,如果上帝是有意识和有位格的,其推论就是在祂自我揭示的过程中,祂会坚持并维持祂的位格性,以至于会将祂的神圣思想放在我们面前,以一种真正客观的方式为它们印上神性的印记。透过使启示成为一种特殊的研究对象,这对象包括启示的形式和内容,我们可以期待圣经神学以其真正的客观性,对维护这个重要的观念作出一些贡献,进而更鲜明地为它下定义,并保护它,免于和所有异质的观念相混淆。
第二点必须要强调的是,对圣经神学而言,真理的历史特性与其启示的特质绝对不是对立的,而是附属其下的。圣经真理并非是抽象的,都有其历史背景;而历史背景正是上帝为要启示真理(全部的真理,而且只有真理)所使用的。圣经神学的责任不是首先要找出圣经真理的历史特征,以为启示上帝的真理的绝对特质是次要的,是后来才加上的。启示作为一个事实必须是最高的因素,历史的元素必须受启示所掌控。历史虽然有各种不同层面,但上帝的话却是前后一致、没有矛盾的。圣经神学的学生,不是要在圣经中猎寻其中互相排斥的小系统,或是夸口他发现这些小系统的技巧,作为其高水平学术的标记。前面已经讲过,个人在启示计划中的地位,可以同等地应用在历史的各个阶段中(真理就是经过这些阶段逐渐传递的)。上帝为了在历史中揭示祂的话所成就的整体行动,与祂借着对个人的塑造和训练来重现祂的话的特定种类和层面所成就的行动,是相同的。正如从母腹起,祂就认识了耶利米和保罗,祂也同样认识以色列,并且预备以色列,好完成其使命。这个国家的历史不是普通的历史,而是最高意义的神圣历史,是上帝特别设计的,为要使她成为器皿,承受从上而来的真理。
第三,圣经神学应该牢牢地根植于圣经整体的真实性之上。启示本身宣告并且记录了上帝的拯救作为,但是单凭宣告和记录,还不足以提供一个完整的救赎历史,也不足以在事物的新秩序渐渐地成为实际时,产生一种活生生的形象。真正的历史不仅仅是把事件发生的顺序记录下来就完成了。唯有把未经解释的事实记录,放在形成这些事实的原则的亮光下,以及将这些事实整合在一起的内在关係的亮光下,才能把编年史家的作品转化为历史。因此,上帝自己没有以年鉴的形式来诠释救赎的伟大事实,而是以受默示之圣经所记录之历史性的有机体的形态来解释。上帝的直接启示,在圣经内容中仅佔最小的部分。这些不过是被编织进真理的衣袍中,散布在各处的钻石。衣袍的本身如同整本圣经的内容。这整个内容都是上帝的手所预备的。
除了记录下来的直接启示以外,受圣灵感动的先知和使徒对上帝直接启示的解释,也包含在圣经中。最重要的,它包括了按大纲勾勒的有关救赎历史和启示的神圣哲学(如果容许我这样称呼它的话)。只要心中确认圣经是受圣灵感动的着作,并且以圣经是上帝的话来阅读(如同圣经神学的学生),就不会容许自己否认此神圣哲学,并且以自己构思的哲学来取代之。我们的神学若要完全合于圣经,不但它所有的资料都必须从圣经取得,而且要接受圣经本身对这些资料之分类与安排的秩序。我不羞于指出,保罗有关旧约经世的历史有机性的教导,对我而言,其权威性胜过任何一位现代学者对旧约历史的重新建构,无论他们的学问和辩证的智慧如何地伟大。
圣经神学名称的误用
最后,在把我们的科学定名为「圣经神学」的同时,也必须对此名称的误用提出抗议。当初是理性主义採用了这个名称,因此它带有一点理性主义的味道。这几乎会无可避免地造成一种印象,好像圣经是这个过程的起点,后来接着有俄立根、奥古斯丁、汤玛士·阿奎那、路德和加尔文等人的着作。因此,有些人毫不犹豫地就把圣经神学定义为圣经时期的教理学历史(History of Dogmatics)。对我们而言,这听起来非常奇怪,也不合逻辑,就好像把空中的星辰和其历史,与天文学家的工作和历史相提并论。正如天空包括了天文学家的研究素材,地壳包含了地理学家的研究素材;在这个科学式的意义上,上帝话语的大能创造则为神学提供了研究资料。但是,被造界并不是神学;它有时会无止境地高过神学,那是一个属灵事实的世界,是所有真正的神学家都受到永生神的灵引导要进入之地。只有当我们把「神学」这个词最原始和简单的意思当作是上帝真实的、历史性的知识,经由启示传达并记录在圣经中,我们才能合法地使用现在普遍接受的名词,作为我们学科的名称。
至于对上帝所赐予的素材的科学式阐释,则必须被看为是发生在圣经时期之后的事。它只能是在启示和圣经的形成已经完成之后才产生的。我们最多只能承认,在新约使徒的教导裡,开始这个过程的第一个记号是可以被察觉到的。即使是使徒的教导,也绝对不能主要按照神学的观点来看待。它们是先于万物、受圣灵感动的上帝的话。没有任何神学家敢像保罗在加拉太书中那样宣称自己的工作:「但无论是我们,是天上来的使者,若传福音给你们,与我们所传给你们的不同,他就应当被咒诅」(加一8)。(注2)
研究圣经神学的四个益处
我在前面已经向你们描述了圣经神学的本质和功用,作为我们对上帝的科学知识之有机体的一部分。然而,我没有忘记,你们呼召我教导此科目,主要是为了一个实际的目的,就是要训练年轻人成为福音的传道人。因此,我不会忘记我在这方面的工作,除非你们容许我再简短地指出,以一种更实际的方式努力追求这项研究会得到哪些益处。
首先,圣经神学向上帝话语的学生展示出包含在圣经中的真理的生机组织架构,以及因着启示而产生的生机性成长。圣经神学向我们显明,圣经中有一种比人体肌肉、神经和脑部更纤细、更複杂、更精妙的组织;其各个部分以最微妙的方式互相交织和联系,每个部分都受到其他部分的影响,其本身是完整的,却同时依赖着其他部分;与此同时,上帝圣灵活泼真理的统一原则也在它们里面,也经由它们而跳动着。如此,这样的应用至少可以告诉学生,圣经展示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人的心智偶然构思出来的产物,而完全是上帝自己的作品。圣经中所描绘的真理的有机结构和启示的有机进程,与超自然主义的关系,和自然界是经过设计的论证,与有神论之间的关系,是完全相同的。两者的论证过程,正是沿着类似的路径。如果启示的历史实际上就是有生命的历史,充满着经过设计的证据(圣经显明此事),那么,上帝启示的行动必定会以全然独特的方式,来塑造启示的历史。
第二,圣经神学为现在所流行的破坏性圣经批判观点,提供了一剂最有效的解药。这些现代的理论,无论提出多少相反的论证,反倒把圣经的组织结构弄乱了。他们主要的危险,不在于对那些小问题的坚持,和对历史细节错误的考量,而是他们最重要的论述打乱了真理整体的内在组织。我们看到启示的进程,与圣经中所描述的历史有最紧密的结合。最新的批判学宣称:这种圣经的历史和整个启示架构所依赖的基础,多是虚构和不合历史的。他们认为旧约中所有的历史着作,按照它们目前的形式看来,都是具有倾向性的著作(tendency-writing)。即使它们收录了更古老和更可靠的资料(利未记和申命记),都是在被掳之后被添加的,因此抹杀了历史的事实。基督徒如果了解到,这些理论把圣经组织破坏到什么程度,它们的主要魔咒就会被破解掉了;并且会惊惧地驳斥这种观点(他们现在对此的看法是容忍和漠不关心)。指出批判学错误的唯一方法,就是把它们与圣经自己所构构之启示的有机性历史,并列在一起讨论。一旦这样做,每一个人都会看到二者是水火不容的。这就是圣经神学要努力去做的事。圣经神学在面对批判学的攻击时,并非以消极的方式在每一点上做防御,这达不到整体上的功效(并且批判的人总是被允许回答说,他们攻击的仅仅是外在的形式,而不是信仰的核心);而是以最积极的方式,根据圣经阐述启示原则究竟牵涉到什么,以及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实。圣经神学的学生可以满意地认识到,他对圣经问题的处理并非受制于敌人的策略,而且,当他最有效地护卫真理时,他同时也是把上帝知识的圣殿,建造在信仰的正面基础上。
第三点,我要指出学习圣经神学所得的果实:古旧的真理被注入清新的新生命,使它生动的历史和事实被展示出来,就像清晨的露珠滴在初生的叶片那样。上帝没有以一套教义系统,而是以一本历史书,来收录其启示的内容,这当然不是没有意义的;启示内容的戏剧性趣味和朴实的辩才是无与伦比的。这就是为什麽圣经在各处都能触摸到人心,向人说话,呼召人,引导人心顺服真理。除非上帝话语之历史意义的宝库向他打开,没有人能够更有效地处理上帝的话。正是这点,才把上帝的真理带到如此接近我们的地步,使上帝的真理如同我们骨中的骨、肉中的肉,使它人性化,正如在基督里的最高启示是借着道成肉身,而成为最人性化的内容一样。启示历史的特质是丰富和多样的,这使得圣经在各个时代都会产出新的宝藏,而且是永不枯竭和探索不完的。对上帝启示的话语充满谦卑的信心和敬虔心灵的圣经神学,将会使学生在永活真理的宝藏中得着丰盛,使他在最高的意义上,成为一位管家,从他的宝库里拿出新旧的东西来。
第四,圣经神学对学习系统神学具有最高的价值和重要性。不可否认,圣经神学常常是孕育在对系统神学多少具有敌意的情怀中。圣经神学的名字本身,常被吹嘘为只是要抗议教义神学号称不合圣经的特性。我在此要特别强调,无论圣经神学的本质和目的都没有这种暗示。在基督教神学的范围中,教义神学的地位是无可取代的。所有认为教会所发展和形成的教义没有圣经基础的企图,其本身就超过了神学的藩篱,这等于暗示基督教纯粹是一种自然现象,并且教会在过去的十九个世纪以来,都在捕风捉影。
在正确的培育下,教义神学与其较为年轻的姐妹一样,是真正合于圣经的科学,也是一种归纳性的科学。而圣经神学和教义神学一样,都需要一种建构性的原则来安排其研究的内容。唯一的差别在于,后者的建构原则是系统和逻辑的,而前者则纯粹是历史性的。换言之,系统神学是要建造一个圆圈,而圣经神学是要复制一根线条。
我用这个比喻的意思,不是说圣经神学完全不是在将事实归类。我所说的线条,并不是指启示好像是一种单调的对启示的独奏,虽然它可以被看为是一串珍珠项链,但它却不是一根绳子。启示的线条如同树干以年轮的方式生长。每一圈连续的年轮都是从之前的年轮生长出来的。从树干中的汁液和活力,生出有枝干和树叶以及花夺和果实的树冠。这就是圣经神学和系统神学之间真实的关系。教义神学如同从圣经神学生出来的树冠。在这种基督教的精神中,圣经神学绝对会使系统神学在各方面获益。圣经神学会宣告我们今天常忽略和否认的事实——真实的宗教必须建立在真理的客观知识的稳固根基上。要使那些目空一切的伪善之言(认为在宗教的事情上,正确的信仰是无关紧要的)止息,最好的方法就是:显明我们的天父如何以无止境的眷顾,以最完美的方式向我们启示关于祂自己和我们的救恩的知识。圣经神学也会证明我们信仰的基本教义,并不是建基于对一些孤立的佐证经文的武断解释上(正如许多人所乐意相信的)。她不是要全力地证明这些教义,而是要使我们看到这些教义是从启示的主干,有机地生长出来的,这远比证明它们来得有效。
最后,圣经神学会对系统神学能继续活泼有力地接触到神圣事实的土壤做出贡献;系统神学必须从这个土壤中吸取其所有的力量和能力,以继续发展下去,并超过它所已经达成的目标。
圣经神学最高的目的
然而,我们不要忘记,所有的神学,包括圣经神学,最高的目的不在于人,或任何服事被造物的事物。神学最佳的实际作用乃是:赋予我们一个新的视野看到祂的荣耀,祂创造万物是为了要赞美祂奇妙的名。祂是非受造的、永不改变的、永恒的上帝,且住在历史领域之上。祂是永恒的本体,不是还在进化当中。并且,毫无疑问地,当时间的帕子被除去时,我们就会面对面见到祂,那时,就不必再从历史的镜子中来认识祂了。但是,为了我们和我们救恩的缘故,祂俯就于时间的形式,在其中工作、说话,使祂的行动和祂的话语能有份于伴随着一切有机生长的独特荣耀。让我们竭力认识祂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主,好叫教会所唱的讚美诗——这是我们所有的神学都要化成的——不会缺少任何一个音符。
注:
1 参考伯纳德(T. D. Bernard),《新约教义的发展进程》(The Progress of Doctrine in the New Testament), p. 44.
2 有鉴于理性主义对圣经神学这个名字的错误理解,以及实际上使用此名词是为了传播错误的观点,这个名称被罗斯间(Nosgen)引用于其着作Geschichte der Neutestamentlichen Offenbarung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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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转载自:
改革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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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链接:
http://www.onthewing.org/user/Doc_Biblical%20Theology%20-%20Vos.pdf
霍志恒(Geerhardus Vos)
霍志恒的代表作:Biblical Theology:
Old And New Testaments
霍志恒的代表作前半部分的中译本:
《圣经神学:旧约》,由香港天道书楼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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