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是在蹭疫情的热度吗？

一、背景

疫情爆发以来，很多中小学师生“被”网课。在“停课不停学”的口号下，有些课程直播平台迎来百倍于平时的业务量，也有很多中学教研组担心开学进度耽误，开始组织老师录播一些课程，更有多数机构和少数学校，要求好些之前从未开过摄像头的老师去做直播课的处女航。

第一周，很多小学生给钉钉直播软件打一星评论。

第二周，很多自嘲客串十八线主播的在职老师受不了了，各种吐槽直播、录播难弄，也诞生了老师镜头前吸烟被直播平台封禁等笑料。

第三周，更多自媒体闲不住了，终于开始像疫情之前那样“关心”教育，他们和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学校老师一道，指责“停课不停学”纯粹是在蹭疫情的热度，指责网课是低效率学习，是形式主义的产物。

我惊讶的不是这些指责网课的文章的超级阅读量（教育是太多家庭的心病，网课也是太多老师的心病），而是它们无视各类中小学学情之复杂，对网课一概而论的混账逻辑。

二、本文主要观点（太长不看版）

学校无论是让老师弄网课，还是让学生在家自学，都是学校/教研组层面的教学安排。没有两个学校/年级/学科的情况是相同的。学科、年级、师资条件、学生需求，都会影响网课的教学方式与效率效果。其中必然有效果理想的，更别提很多机构和自由教师本来就提供网课服务。为炒作师生家长的负面情绪，为引起争论拉流量而将线上教学一杆子打死，嘴脸可憎。

真正该反思的三个问题是：学校决定做网课是否基于对学情的尊重？是否尊重一线教师的付出并给予工作支持？教研组是否做出合理的备课部署？

三、网课是线下课的延伸，不是疫情的产物

是课，就凝聚备课者的智慧与心血；是课，就和线下课一样，折射教育的多元性、教学的复杂性，是课，就都是由无穷多个细节堆起来的。

不同的课程形式与教学工具，适用于不同的教学对象与教学目标。我的恩师况亦军先生（上海高中数学特级教师）曾说：“每到一个地方，就有一个教学目标”。只有心里始终装着教学目标，才能让老师在积极学习教学技术、探索课程形式的时候不被新的技术与形式所绑架。

我教的是高中数学。在疫情以前只做过录播课，做直播课也是这两周刚开始学习。

视频1

备注：这个是一节完整的录播课

视频2 

备注：这个是直播课片段，语言风格和录播课完全不一样，起到的作用也不同

站在学生角度，学生年龄段不同、学习意愿不同、学科基础不同、家里学习环境不同，都会线上学习的效果产生影响；

站在学科本身角度，不同学科、甚至同一学科不同难度的教学要求，甚至是同一学科不同章节的特点，都会影响到老师的备课过程与学生的教学效果。

一般来说，学校、机构作为网课的发起方，总要比看客更了解自己学生的需求，最终网课能呈现的形式，是学生学情、师资力量、教学要求三者的妥协，这点和线下课并无不同。

四、几条理解供教师同行探讨

1. 影响网课效果最重要的因素是哪两个？

答：其一是课程质量，能充分展示学科的内容价值与应试价值，可以概括为两点：

（1）课程形式、内容、难度三者和目标学生群体适配；
（就数学学科来说，确保学生学习之前拿到纸质讲义，非常重要）

（2）语言、书写、画面三者没有硬伤，匹配流畅；（就数学学科来说，书写是灵魂）
如果是直播课，还需要实现较好的课堂互动；

其二是学生的学科基础、学习能力、意愿、专注力与意志力；如果相比较课程要求，学生的基础与能力稍弱，能么就要更强的意志力去弥补（看回放，做作业、答疑）。

2. 疫情期间“不停学”，比起直播课学习，学习方式更推荐找优质资源阅读，这种理解对吗？

答：对文科，我挺赞同，但欢迎文科老师斧正补充。

对中学理科，我觉得这种理解很不诚恳，这么提的老师大概压根没有察觉：站在学生角度，高考体系下的中学理科学习，本质是智力体育竞技，学科基本知识的摄取只占据了不足20%的学习时间与努力，80%都是用于解题能力的锻炼。对于菁英学生，上述比例更加夸张，这可能是我国中学教育区别于西方的最大特色之一。

如果你是一名中小学教师，把本文第二个视频看完就能完全理解我说的。很多省市的孩子在14岁时都做过此类难度的平面几何问题（你小时候也碰到过），其辅助线的添法具有很强的技巧性，这在我们的西方同行看来是很难想象的。中小学生的理科学习，是以探索与解决有挑战的问题作为主线索的——这是我国基础教育的特色，很可贵，也很有争议，但你无法改变。

所以并不是说直播课就一定管用，而是说，如果学生自学理科，只做阅读但却缺乏解题训练（和学生的竞争水平相匹配），宅在家里不管怎么学都是低效率的。直播课的价值在于落实新课知识的同时，通过解题指导、课堂讨论与作业布置，保持学生解题挑战的活力与积极性。而如果学生的挑战意愿强（尤其是高三学生），好的录播课同样能起到效果。

3 家长和孩子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网课？

答：一是因为目前网课不容易达到理想的效果，参考1，对制作的要求实在太高了；

二是因为一直宅在家里本身就很烦躁，做其他事情也是一样。家庭才是社会的细胞，疫情期间，家庭和谐的重要性尤胜往常。如果家长和孩子找得到共同的出气筒去责备，是利于家庭和谐的，我们教育工作者但凡拿出医护天使们十分之一的心怀，就能看到这种小小委屈背后的积极意义；

三是因为，网课确实占据了家长的时间（下软件，催孩子，联系班主任……家长本来就可能有在家办公的任务，买菜做饭又比节前难多了），占用了很多家庭唯一的台式机电脑，以及逼迫那些本来难得能宅着打手游的爸爸妈妈也去pad上学习唐诗宋词（和孩子讨论数学难度太高了），做样子给孩子看（你摸着良心问问，孩子在学校的时候你会学习？）……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4 学校为什么要叫在职老师做网课？学校做得对吗？

答：这是被升学竞争压力驱使的，甚至可能是家长要求的。和让孩子自学的学校相比，能调动资源做网课的学校大多是好学校，他们都是因为担心开学延后，教学进度赶不上；当然好老师也都会担心学生在家荒废。疫情又不至于会让高考延期，更不会让高考变成摇号，一旦开学之后，大考考完，强校的年轻班主任依然会把各科平均分统计表唤作“催命表”。虽然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但是疫情期间能换种方式工作而不是直接停业，已经算是一种幸运了。

问题在于，学校真的有条件去做吗？假设确实满足以下条件。教师能力足够、学生学习意愿充分、学生专注力足够、家长支持、老师家里地方大（不影响家人休息）、师生家里网络通畅

既然选择了网课这一新挑战，那网课也就和线下课一样，其教学对象、教学目标没有改变，却需要学习新的教学手段和教学方法去支持——再看似简单的直播课和录播课，都能代表学校形象，都应该是需要学校领导牵头调动资源去支持的复杂的重大工程，且要消耗大量的工作时间。一线教师的抱怨通常都来自以下三个问题：

（1）既然决定要做，那么是否尊重老师的开拓性付出，支付合理的报酬？
 是否有激励，将网课的成果质量与评优挂钩？

（2）学校信息中心有无给网课老师提供软硬件支持与技术指导？
有无订购合适的网课平台来降低直播课老师与班主任老师的管理工作量？网课平台（而不是直播平台）都有点名、作业提交与录播功能，但据我所知太多学校老师都是在直播平台上直播课，这样必须非常依赖微信群，增加很多工作量。

（3）教研组对网课有无合理的整体设计？
在制定符合学校需求与教研组能力的方案之前，有无组织过集体学习？是否预判过网课的效果、制作难点、性价比？对录播课任务，是否提供集体备课支持分工，还是直接摊派给个别老师？如果是摊派给个别老师，那么摊派给谁？如果模仿上海华山医院张文宏主任的做法，如果老师们都不愿意做，就该让党员老师们去承担这些开拓性的任务。

目前大部分校领导要么是高估老师化身主播上直播课的难度，要么是低估了录播课的制作成本（质量上乘的录播课可以长期使用，质量不好的就只能应应急，可是花费的时间却都是直播课的好几倍，是线下课的十倍以上）

5 为什么大家在做一件事、讨论一个问题的时候，专业人士的声音总是得不到及时的关注？

最先警示疫情的医生被“造谣”。一线中小学老师对教改政策几乎无法贡献建议，大量的非教学任务充斥着我们的工作。类似地，关于网课的是与非，确实对很多人来说是个新命题，但目前网课做得专业的机构和自由讲师，他们讲什么内容，用的什么软硬件，其录播、直播课大抵能够达到什么效果，B站上随便搜搜，看一个上午就能知道个大概。家长们也就罢了，一线老师们为何要被那些非教育工作者搞的营销号带节奏呢？在不断网的地区，这分明就是具体化的工作方法的问题。

上面这张球面距离是高二的，下面这张是给初三上的。

这是一个很神奇的命题。举例n=3，我们可以将0-15这16个数分成两组，每组8个数，和、平方和、立方和都彼此相等。此页在讲：为何如此？对一般的n，为何结论也对？

结语：从各个角度讲，在线教育都是一个必然的趋势，之前一直发展慢，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接受程度、转化意愿、甚至大多数的课程水平都比较低。而教育本身的互动场景，千百年来都是在实际场景中实现的，要在线实现同样的接受度，本来需要一个不短的时期。但是因为这次疫情，以及“停课不停学”的号召及各个学校源于教学压力下的积极响应，以及各种线下机构的求生欲，使得这个转变过程变得突兀而乱象百出，以致于很多人在摸着石头过河的时候，步子迈大了。教育行业，乃至教育的各类角色，本身也是这场疫情的受害方，与其说是蹭热度，实质上是谋求继续发展的无奈之举，也是适应未来教学的探索之举。也正是经此一疫，线上教育无论在技术水平、还是教学形式与内容上，都会迈上一个新台阶。

作者介绍：柴劼玮（微博@dogcatcher柴劼玮），高中数学教师，于2008年至2017年在上海市上海中学任教10年，经历丰富多彩。2017年至今为自由教师，提供初三自招、高一、高二、高三四个年级的培优课程教学设计。

写于2020情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