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院
去那地方的共有七位: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和第七个。第一个和第二个以前曾去过那儿。为了说明它的确值得一游,第一个出示了几张速写,第二个则把它称作“圣母院”。
他们一早就出发了。中午在山前的小县城停留。小县城有唯一的石板街、卫生院、铁匠铺和老饭店。第三个站到一幢瞭望塔般的木楼下说:“啊,又是一个不会再来一次的地方。”他们在老饭店用餐。饭店的后院是敞开式的,一条小径蜿蜒上山。山梁上有一棵高大的银杏,一组星辰在树冠的左上方形成五月白昼的奇观。
下午,他们沿石板街出了县城,开始爬山。如果攀到山顶,他们会看到一座银矿和那边山脚下兴起的新城。但他们要去的只是圣母院。中途,第四个突然尖叫起来,大家侧过脸看见,一列小火车正顺着山势向下疾奔,太阳照耀它窄瘦了些的金属脊背,形成一列僵硬的光刃。第五个有些激动,他以为他瞥见了快速移动的光刃缺口蹦出的银矿石,其中是否有绝对的银子?他开始拍照,在一幅第四个双手拢于嘴边的特写里,他令那列小火车仿佛从她的耳中穿过。
他们到了。拐上山腰的一条岔路,站在近黄昏的河谷岸边,他们看见了那座圣母院。被隔开的圣母院更像是一片废弃的校舍。它也的确是废弃了的。一道斜拉桥把他们引上对过的平台,而不必去蹚谷底的大水了。从满布苔藓的石头平台再往上,通过荒芜的半月形阶梯,圣母院宽大的门扉被推开,向他们展现它木结构的二层楼房,青瓦屋顶,受潮霉变的白石灰墙面,毫无装饰的栏杆和窗台,以及由楼房围起的篮球场大小的泥砖院落。在院落中间,赢得七个人赞叹的是拔地而起的方尖钟楼。这钟楼突兀,而且残败,影子被夕阳拉到了背后斜坡的蔬菜地里。一阵风灌入钟楼顶部的十字形小窗,七个人都听见,似乎有童音含混地招呼着姐姐吃晚饭。钟楼表面的独角兽浮雕已风化泛黑,第六个伸手去触碰一只独角兽扬起的前蹄,那蹄子立即变成粉末掉落下来。
第七个注意着一只公鸡,那的确是被放养在圣母院废墟的那群草鸡里面最华美的一只。那公鸡也似乎对她有兴趣,侧过涨成紫色的三角脸,斜眼去看她光裸的臂膀上两个玲珑的金甲虫刺花。那其实是她的牛痘疤痕。他们还想在方钟楼前来几张合影,夜色却一下子完全合拢了。那组中午在老饭店后院所见的星辰,又出现在独角兽忧郁的左上方。这也许表明,七个人得在此度过一夜。
七个打火机及时被启用。火焰令众多的飞蛾聚集。“被鳞翅目精灵幸福地围绕,”有一个说,“我们终于能做一回鬼魂了。”七枚火焰离开钟楼,分别去照亮圣母院空洞的木头房舍。他们为自己各自选定了合适的宿夜祝祷室。
于是,在七间缺损的梦的房间里,在月色、火光和大面积阴影的旋舞摇曳里,仿佛经历了作为启示的黑暗的统治,七个人看见七种幻象。它们被书写在石灰内墙上,而内墙很快就全面坍塌了。
陳東東,当代诗人、作家,主要作品有诗集《导游图》《夏之书·解禁书》《流水》和随笔集《黑镜子》《只言片语来自写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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