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术志臆﹝上﹞
山东孝堂山出土的汉代穿心幻术画像石
陳東東
幻术志臆
①
1995
致幻皇帝
致幻皇帝致幻的原因常常不是因为想象力。在一本终于流传开来的插图本秘史里,担任过致幻皇帝贴身太医的作者告诉纸张:“……应该说,致幻皇帝并没有想象力。致幻皇帝惟有被宫廷(而不是人民和国家)赋予的权力幻觉。这幻觉带给他孤家寡人皇帝的欲望。”进一步的研究表明,致幻皇帝致幻的原因,常常就是其皇帝的欲望。
致幻皇帝的致幻想象力在他以外。方士的脑际、胸间和胃囊里,呼啸着要让皇帝不得不当真的幻术、魔法、奇技和诡计。“而方士的幻术想象力,”退休后以写作(难免杜撰)秘史消遣且赚了大钱的前太医又提及:“是建立在致幻皇帝毫无想象力这一显然的定理之上的。”——想象力是这样一种奇异的品质,它之于想象力的弱势对象,尤其对想象力方面一无所有、囊空如洗的穷光蛋,就会是货币和货币般的法力神通。在致幻皇帝那儿,方士的想象力恰好是硬通货。
方士的道具实在是简单的:帷幕布帘、酒血图谶、杯盏纸牌和烛火灯影,更为常用的干脆是黑暗。令皇帝致幻的首要法宝是方士的喉舌——从喉舌而来的被名作祈语和咒语的想象之声。那或为变易经之声,或为得道书之声,或为神圣篇、奥义论、破妖志、避邪引、永生编、光阴简之类的一派嘈杂。而且,时常,从方士喉舌间升起的,也干脆就是袅袅的黑暗。皇帝听觉的辨析之眼,从来就看不明白声音里一星半点儿意义所在。
在道具和声音的双重黑暗里,致幻皇帝终于致幻了。前太医和皇帝本人,都曾回忆过皇帝的致幻——其目击、触抚、经历的诸多不可能并非他以为到来的可能——偶尔几次,致幻皇帝会不太相信方士为他提供的想象力,但致幻皇帝根本缺乏否定和揭露那些幻术、魔法、奇技和诡计之密秘机关的想象力,也就在黑暗里默认了不可能终于是一种可能。对此,前太医所著的插图本秘史如是说:“有如他已经熟读的安徒生童话里展示新衣的皇帝,致幻皇帝也以其前辈掩饰愚蠢的方式,掩饰自己的想象力缺失。不,皇帝要掩饰的是其想象力致命的虚无。反讽的是,这种掩饰——在方士的误导下——竟然造就了一种想象力,那就是想象他所难以想象的魔幻现实对于想象而言恰好是确切的。那么,可以认定,致幻皇帝的致幻是踏实的。”
致幻皇帝后来也写下了自己的致幻回忆录,其中却声言:“我(引者注:皇帝早已顺应大势与时俱进不再称朕。)清醒地知道我面对着怎样的奇迹,它们的性质、效应、用途和结局,尤其是,它们对于方士的意义所在。我认为我惟一想象不到的是,方士凭什么料定我会接受他们的幻术而致幻?”这是否表明,致幻皇帝对他孤家寡人皇帝的欲望没有想象力?
万古生
万古生其人如其幻术:迂回、缓慢、悠久、被动和难以忘怀。他的法宝是他的长寿。当有人年过一百,皇帝给予他礼不加刑的优待;当有人年过五百,大臣和百姓就尊他为奇人;而万古生已年过一千——如他在各种场合所暗示的,如他几已成木的额角年轮所明示的——那么,至少在万古生自己这儿,在他幻术的内心深处,他有了一个神的身份。
皇帝面前,万古生则每天表演着他的不死。万古生的所谓幻术,似乎就只是永远陪着皇帝品茗、下棋、扯淡和观天象。不过,依照玄秘集(万古生的黑暗嗓子曾代为发出过它的声音)里的一个说法,神是“自有永有的”。神既是一,又是一切;神被当成一种超自然正由于神是一种自然。万古生对经籍的援引让皇帝相信,这位方士的幻术并不像看上去只是平易、殷勤地活着那么简单。万古生不同于将一根竹竿化为一架滑翔机或把一座大湖收缩成打火机上一点绿焰的方士,他在幻术之外完成其幻术;而在他幻术也许的内部,确切地说就是时间内部,万古生是以跟时间磨时间、跟时间拖时间的方式,来完成他的长寿幻术的。
万古生在时间内部改变了时间。由于其长寿,时间不再是有限的,但时间却也并非无限:透过其幻术,万古生要皇帝看到的不是时间的线性、时间的循环或时间的短促与恒久;万古生让皇帝看到,时间如何体现于一个人、一个躯体。而正由于时间在这个人、这个躯体的体现,进而时间跟这个人、这个躯体的合一,使得这个人不仅是人而成为神,使得这个躯体不仅是躯体,而成为幻术所谓的时间肉身。
神,它大概意味着有形与无形的世间万物都朝他聚拢。时间作为万物之中的首要之物,在聚拢直到进入万古生的长寿幻术时,让皇帝以品茗、下棋、扯淡和观天象的方式体会到了。时间是腔肠运动加血液的流速流量加汗液排泄加心跳、呼吸、语言及其他,时间是这一系列活力的持续、再持续,必要得近于无聊的重复。“时间即活着,”致幻皇帝如此追忆。万古生以其长寿幻术,使一种想象的肉身时间变成了真实的、具体的、日常的、政治的、令皇帝不能不相信的现实。
而对于其他人——普通人,包括因万古生而致幻的皇帝,去理解和演绎肉体时间的方法,又怎么需要如万古生那样迂回、缓慢、悠久、被动和难以忘怀呢?他们直截、粗鲁、色情、本能、恐怖、无技巧和急不可耐——他们性交,忙于生殖,用代代延续去完成人和躯体的长寿幻术。
隐身人
隐身人从未向皇帝现过身,他的毛发须髯也总是深隐着,他甚至不曾让皇帝见识他的冠盖以及衣带袍饰。也许,隐身人始终裸体,因为,皇帝依照方士传授的要领练习隐身幻术时,太监和妃子总是能凭借一角龙袍、一缕缨络或一丝履痕找到皇帝,而这种情况并未发生在隐身人那儿。皇帝后来在致幻回忆录里推测:“真正的隐身必定会以裸体为前提,原因在于,人对自我身体的所有物质性遮闭被统称为意在彰显的‘打扮’,而裸体才是打扮的反面,是朝向隐身的首要步骤……。”
然而,当皇帝也豁出去,脱得赤条条地练习隐身幻术时,太监和妃子照样轻易就找到了皇帝。——皇帝的气味,尤其散自皇帝阴茎那太监和妃子再熟悉不过的龙骚味儿没办法隐去,令他甚至比不脱光时还要方便地被人从隐身幻术里一举擒获。这里,皇帝遇见了自己的欲望。在皇帝身上,正像在所有人身上,气味总是生命欲望无形而具体的明确显示。气味跟隐身幻术相仿,能躲避搜索的视力,但要是气味并没有被隐身幻术排除的时候,鼻子,这据说盛放着灵魂的敏锐和直觉的器官,就会以指引欲望的名义,循着气味令皇帝从他的隐身幻术里现形。——欲望使皇帝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隐身人。
隐身人难道并无欲望吗?否则他又为什么常常伺绕着皇帝呢?否则他又为什么并不也隐去他的声音,特别是声音中传达的教诲意旨呢?隐身人虽然从未在皇帝面前现身,但他却通过他的声音——话语,向皇帝塑造了自己的方士形象。皇帝追忆道:“隐身人幻术排除了作为其生命欲望的身体气味,但他却放大了以声音为征候的同一种欲望。这欲望表现为话语向圣言的迈进,空气振荡向神的力量的迈进,以及无形向诞生的迈进。”隐身人的声音也许能达成这样的欲望:让致幻者(当然是皇帝)于倾听中内视方士的形象。
所以,插图本秘史认为:“隐身人并非只是为皇帝表演其幻术——隐身人的隐身幻术由于不排除声音而近乎一种征服。”最终,隐身人将不仅隐于皇帝左右,隐身人经由声音通道,经由皇帝的耳朵,更隐入皇帝体内,特别是皇帝的脑际。可以这样设想,隐身人的欲望——那也几乎是所有在皇帝面前施幻术的方士的欲望——是充当皇帝的另一颗灵魂,一颗令皇帝以另一声音说出其欲望的别样的灵魂。作为灵魂,隐身人将在各个方面统治或取代皇帝。隐身人留给皇帝的,也许只剩下一股阴茎的龙骚味儿了。
张果
张果已经被模式化了——小老头,白小辫儿,怪癖地倒骑着小毛驴——在民间,张果被算在八仙里面,俗称“张果老”。但是在皇帝这儿,在禁城和宫苑间,他却仍然只是张果。他常常幻化显现为一个乌头漆髯、齿白唇红的青年汉。
张果离不开他的驴子。那不是一匹出现在他民间形象里的普通毛驴,而是一匹甚至让皇帝羡慕不已的白驴。张果的白驴日行数万里,停歇下来了,张果只要往驴背上一拍,白驴登时就变成了纸皮。通常情况,张果会把这张纸皮折叠起来,放进巾箱。张果对皇帝说,他的幻术正是纸皮白驴的幻术。
张果声称,白驴的非凡行走,能够载着他每天踏遍帝国疆域,并于暮色里回到皇帝等待的龙庭。当张果在皇帝面前拍一下驴背,令白驴又变成一张纸皮、折叠成一本厚书模样的时候,他会令皇帝感慨一番:……这白驴差不多刚好是一部帝国的百科全书……。而由于张果总是倒骑着白驴,回顾白驴为之展示的帝国风物,再加上张果表示自己的年龄长度跟白驴行程的长度相仿佛,这白驴也就被皇帝进一步当成了一部帝国记忆的百科全书。“其实它包罗得更多,”张果对皇帝说:“只不过我读的是它过去的部分。”
张果和皇帝都不觉得,把一头驴视为一部将帝国的无限空间疆域和帝国的无限时光往昔全都摄入的百科全书有什么不妥。尽管,驴首先是无知,其次是凶险,第三是滑稽,然后是肉欲,是疲惫、惰怠、贪恋、固执、盲目、愚笨和迟疑,但在它(尤其作为白驴)的反面,在它变成纸皮之后的那个反面,驴是神圣的动物,或背负神圣的动物。张果提到基督,说那是另一个骑驴的方士;皇帝则想起了李贺,从驴背上直升天国的诗人。“实际上,驴子本身不具备意义,意义骑胯在驴背之上。有关帝国的知识虽然要由白驴负载,但说出它们的只能是倒骑其上的那位方士。”张果这样对皇帝讲解。
在皇帝面前,靠着那匹白驴,张果显示了回顾——关注——用视力塑造记忆的幻术大师风范。他总是在黎明告别皇帝:龙庭之下,张果从巾箱里取出纸皮,含水一喷,白驴又出现了。“水是想象,甚至是幻想,所有的记忆必须依靠想象和幻想才得以复活。”当白驴从纸皮中现身,张果如此对皇帝喃喃——他要再次以想象力为武器征服皇帝。而落日之后,回还的张果总是向皇帝敷衍其所见,那些在白驴尾巴上展开的帝国往事;皇帝则会为自己和他的方士备下一桌酒。“酒是刺激,”皇帝说:“酒刺激我相信张果在向后的遥望里看见的历史是我的历史。”
雨师
雨师的幻术需要更多想象和幻想,因为他召唤浩大的水。要是皇帝并不健忘,要是皇帝深信张果有关水的解说,那么,雨师的幻术就是以想象和幻想召唤,以求得新的、近乎无边的想象和幻想。雨师要皇帝明白,求 60 26332 60 15792 0 0 3484 0 0:00:07 0:00:04 0:00:03 3483就是向苍天吁请交接,就是要苍天降示阴阳之仪,让来自苍天的想象和幻想成为大地的生殖之力。
如同大爆破源于一根细微的导火索,雨师在他的祝祷诗篇前也放着一只清浅的碗。雨师对皇帝的障眼法在于,他让一缕焦烟自碗中升起,直上天廷。然后,皇帝听到了雷霆的咆哮,那训诫和教诲。当一位诗人(皇帝也把他视为方士)将雷霆翻译成有关同情、克制和平安的人类话语,皇帝并不会感到陌生。皇帝有所不解的是,雨师的代为祈求,他清浅的碗中那想象和幻想,为什么要以一缕焦烟的诅咒方式怨及苍天?另外——这甚至让皇帝吃惊——在晴空霹雳后真的就会有滂浑大雨突然到来,好像雨师的求雨仪式/幻术里真正有效的并非出于衷心的吁请,而是以焦烟为形式的最后通谍。
皇帝打算向雨师请教的是:一场雨究竟是怎样的天意(它真的是所谓苍天之爱欲吗?),而晴朗又代表怎样的天意?从天意到天意为什么凭的是几个词语和笔立的焦烟,却并非由于天道本身,并非由于天道本身适时适度的适当变化?而且,雨来得那么猛烈,那么专注,那么倾斜,那么淫,那么超出了已准备得够多的想象和幻想。雨仿佛不再是一种天意,倒成了雨师和雨师所服务的皇帝欲望的无边泛滥。
雨师对皇帝的回答是含混的,他说不可以泄露天机。雨师只是重复他关于雨的比喻,将之说成“宇宙之精”。而焦烟,那是意志的雾化,它催促晴旱天气这烦躁的道学先生突变为一个酒后的骚客。雨师的比喻也时常是混乱的,在又一次提及雷霆前后的两种天气时,雨师又说,其差别相当于一匹骡子和发情的猫。
这样,在雨师的幻术中让皇帝大概猜到了性。“性调节一切,”皇帝说:“雨师的幻术也无非顺应天地性法则。”皇帝的另一个依据则是:雨作为一个名词、动词而兼形容词,在辞书典籍和小说笔记里,露骨地指涉和刻画了性。但求雨幻术要求的毕竟是更多的想象和幻想——雨师愿意把他的求雨说成是大于性法则的宇宙情爱。“这就是幻术,”雨师说:“它的奥妙和深意在于,施幻术者似乎有力地违抗了既有的天意,实则,他只是用自己的意志去承应天意,用意志的瞬变去顺接到来的另一种天意。”
达摩
达摩并没有动用幻术,相信达摩动用了幻术的,是终于把达摩认定为德道高僧的皇帝。达摩飘然出寺,以一苇投江,继而以一苇渡江的时候,皇帝的做法是乘船急追。但是,正像皇帝晚年在致幻回忆录里感叹的那样:“哪里还追得上啊!”皇帝唯有空对江月,回味达摩渡江以前在皇家庙宇谈及的禅理。那些禅理,对已经致幻的皇帝来说,近乎由语言而脱去语言,由文字而不立文字的达摩幻术。
皇帝对达摩从禅理到幻术的猜测,奇怪地停留在那枝芦苇上。也许皇帝认为,正因这芦苇,因达摩以一枝芦苇渡江,这位祖师的所有言谈举止才关涉幻术,成其为幻术。“人是会思想的芦苇”这一致幻皇帝死后几百年才见传闻的名言,或在他对达摩的追悔时已达于皇帝——细读他的致幻回忆录,就能找到在相关达摩的那几章里皇帝自以为有趣的一句话:“那么,那时候,面对达摩消失的场景,一枝会思想的芦苇开始思想渡江的芦苇了。”
皇帝以为,芦苇是轻的,而乘于芦苇之上的达摩一定会更轻。这种轻有点像皇帝在船上空对的江月,是一个幻影,也是一种幻术。这对皇帝有开启意义,否则,皇帝不会因看到达摩脚踏芦苇飞渡到江北而如梦初醒,去思想(在那枝芦苇上稍停片刻后)达摩那不是幻术的禅理幻术,那人心和佛性,那静、那寂、那定、那慧、那空、那终极虚无……
但是,皇帝缺少想象力的欲望生命承受不了这幻术之空无。皇帝能够承受幻术,甚至热衷于自己的致幻,但空无是过于沉重的负担,如同对于芦苇和水,身体是过于沉重的负担。毕竟,皇帝是另一枝芦苇,需要有尽可能多的意义附加其上。“洗尽了附加意义的芦苇将只是芦苇,不成其为皇帝。”致幻回忆录里,皇帝这样反省。他要说的也许是,正由于此,达摩对他才是一派幻象,一种虚构,一个方士。皇帝想象不出自己也能以一苇渡江,于是把达摩不是幻术的渡江幻术看成了幻术。
不醉翁
不醉翁经历无数飨宴。他得到皇帝的邀请,陪伴皇帝在酒浆、肉糜、银器和声色间度过一生。对皇帝来说,对皇帝所邀宴的其他食客、武士、骚人、歌妓来说,聚众饮酒是度其一生的最佳方式。但是对于不醉翁,这样的一生未必不同于躬耕的一生、阅读的一生、砍瓜切菜的一生或为人民服务的一生,跟无从选择的任何一种度过一生的方式并无不同。不好,也不坏。不醉翁近乎木然地端坐在飨宴间,以不停地饮酒表演他的不醉幻术。
不醉翁在皇帝摆开是第一次飨宴间,听到过一个“斗酒诗百篇”的醉汉的吟咏。那种激昂慷慨、深沉委婉和恐惧的力量,几乎也弄得举座皆醉。皇帝在入醉前给吟咏的新诗篇以无限赞赏,其让人记忆犹新的评语无需循着插图本秘史的分类索引去寻找——“这就是美酒本身!”
第二次飨宴,一位胡人如此歌唱酒:“我们为纪念我们的所爱而喝酒/在葡萄创造出来之前我们就已经醉了。”——其效果显然不及上次那个醉汉。不过,这胡人得到皇帝的补救:“酒即天意,在神的创世里显现;酒还是到处闪耀的光明、真正的存在和真正的召唤,万物对世界的拥戴,表明它们都参与了以酒为目的的飨宴。”
在以后的一连串飨宴,直到最后一次飨宴,不醉翁又听到过对于酒的更多不同议论。酒被跟血相提并论,因为它是植物的“精华”;酒被说成是炼金术(不醉翁一再去接触的另一种幻术)的重要一环,因为它产生“积极的因素”;酒又被说成是一种静修,因为它作为饮料与其它饮料的不同正仿佛宗教生活与日常生活的不同;酒还是精神,是誓言,是勇气,是聚合,是义,是侠,是色,是胆,是空,是恩,是怨,是仇,是纯洁、神圣、内心生活和自由的灵魂。
不醉翁几乎不懂这一切,他近乎木然地端坐在飨宴间,以不停地饮酒表演他的不醉幻术。不醉翁的不醉像是对酒的一种轻蔑。他绝不贪恋和赞叹酒浆,他让酒浆纪过他的肠胃系统时仅仅是酒浆,而不是什么火焰和刀,不是一连串的欢快、忧伤、爱意、罪感、愤懑和悲情——最重要的,不会是一种叫作欲醉欲仙欲死欲烂的神奇物质。在不醉翁体内,酒浆只是从一些管道到另一些管道,而不会渗入肌肉或溶进血液;酒浆只是做一些物理运动而无法有所化学反应。对酒,不醉翁其实只保持平常心。不醉翁的幻术在于,他把酒浆还原成了一种液体——他让皇帝有这样的认知:酒不是任何别的东西。所以,不醉翁是不醉的,他饮酒百斗,又悉数排出,他的卫生间里满是所谓曲蘖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