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因卡:我曾看见它从灰烬中升起突现的云朵
沃莱·索因卡 Wole Soyinka
(1934-)
索因卡诗七首
我想正在下雨……
我想正在下雨
那些舌头会从焦渴中松弛
合拢嘴的烟囱顶,与良知一起沉重地悬挂于半空
我曾看见它从灰烬中
升起突现的云朵。沉降
他们如入一轮灰环;在旋转的
幽灵内部。
哦,必须下雨
这些头脑中的围墙,把我们捆绑于
奇怪的绝望,讲授
悲哀的纯洁。
雨珠怎样在
我们七情六欲的羽翼上敲击
纠缠不清的透明体,在残酷的洗礼中
将灰暗的愿望凋敝。
雨中的芦苇,在收获的
恩赐中奏响芦笛,依然挺立
在远方,你与我土地的结合
将屈从的岩石剥得裸露无遗。
(马高明 译)
夜
夜,你的手沉重地放在我的眉际
我没有云朵般水银的心脏,敢于承受
因你微妙的挤压而加重的痛苦。
作为蛤蜊的女人,在海面上的一轮新月下
我看见你忌妒的眼神扑灭了海水的
磷光,在波浪持续的脉动中
舞蹈,我伫立,向外流淌
屈从如沙滩,血水与咸涩的海水
浸入根茎。夜,你穿过浓密的
叶簇,如雨撒下锯齿状的影子
直到,在你温水如注、布满斑痕的窝穴中洗浴
名声使我痛苦、冷漠、一言不发,犹如夜间的
窃贼。
藏起我吧,当夜晚孩子们出没于这片土地
我必然听不见一切声音!这些朦胧的呼唤却依然会
剥光我的衣服;一丝不挂,无人理会,在夜
这喑哑的分娩时刻。
(马高明 译)
囚犯
灰暗,面对稀疏的浅草
被扬起,潮湿的苔藓,如此滞重的
烟雾中的细缕,躲避
向土地弯卷的利刃,繁殖
灰色的时刻,
以及日子,以及年月,因为
智慧的灰庙不必由我们建造给
发热病的年月,从这里开始,不必
带着眼泪或灰尘,然而这悲哀的嘲弄
思绪,是时刻的逼迫吗?
沙漠的荒野,那时,孤独的仙人掌
食人生番是他的爱——纵使在
巉岩和峡谷中间,在跳跃和夜晚的颤栗之间
纵使像遗留的陶瓷碎片以及陷落的
沙暴——暗示已经出现。
在这风暴的旋涡中心,一曲挽歌
但并非由此而来。因为那遥远的伴侣
突然被变成陌生人,当风力减弱
中心塌陷,悲哀。而打碎的
陶片躺在地上,闷闷不语——又一次暗示
但并非由此而来。他只知道
突然地占有。时间的征服
把无助的他捆缚于每一件灰暗的物体。
(马高明 译)
乌札麻
汗水是大地之酵母
不是贡品,丰盛的大地
从未向耕稼之苦所求供奉
汗水是大地之酵母
不是被迫来向养尊处优的神祗贡献的祭品
你,黑色的大地的双手释放
希望,脱离死亡的桎梏
挣脱土生的教条
教条比死亡更恐怖,饥渴不知厌足的
啃啮人性,教条的草芥秣料。
汗水是酵母,面包,乌札麻——
为土地所有,所治。
所想,大地是全人类。
(木木 译)
琥珀的墙壁
太阳的呼吸
冠盖绿藤和珀珠
有童声自东方之门响起
你随着太阳来狩猎
向昏沉的大地扬眉
在苏醒的湖散播硫磺火焰
太阳的手停顿在猎物
在最高的树枝,眼神游漫着欲望
质疑这个隔绝的人之谜
比焚燃的芒果更丰饶的幻想,
闪过太阳尊贵的心
开放的正午高悬封锁的大门
愿你近午时不太痛苦
就发现男囚监狱
内在的损失里是一墙的收获
你黄昏的笛音,你唤醒种籽之舞
填黑夜以生机,我听见
你星光闪闪的歌中太阳哀愁的伴唱
(木木 译)
最后一盏灯
淡淡的
一个切口,在夜的皮肤上
沿山坡变暗,血流更弱
从灯杆到光带,染上色
裹上布
她的影子
从舞会上躲开
在沉寂的屋檐上
紧拽在身边
那卧着的深远
对于一代代
耐心屈从者,油是好心的灯
在弯曲的门廊中,在没有
耐心和安宁的市场
那最后的呼吸里……
她是晚星的告别辞,点燃在沙漠
肋骨中间。
(赵毅衡 译)
安魂曲(节选)
1
你把你仍在掠地飞行的
淡淡的悒郁留在静静的湖面上。
这里黑暗蹲伏,白鹭舒展羽翼
你的爱宛如游丝一绺。
2
此刻,请听干风的悲歌。这是
习艺的时刻,你在
奇异的不安中传授
没有痛苦的陨亡。
哀愁是微明对大地的亲吻。
我无意用云彩雕刻
一只软枕,让你安睡。
然而我惊异,你缠绕生长得很快
当我将你折起放进我多荆棘的胸间。
如今,你的血滴
是朦胧的白昼里我的忧伤
黄昏时苦涩的露珠,也是
头发根露珠缀成的逶迤细流
情欲从那里升起。忧伤,忧伤
你羽毛般的泪水流在
长了荆棘的拱壁间的裂隙里,很快不见,我
需要把它都吮吸干净。到那时它就像
干燥的忧伤空气,而我也能
嚎啕痛哭,像下雨一样。
(李文俊 译)
沃尔·索因卡1934年出生于尼日利亚西部阿贝奥库塔约鲁巴族一个学校督学的家庭。他先在尼日利亚伊巴丹大学接受教育,1954年,他20岁时,进入英国利兹大学,专攻英语。在五十年代末,他首次创作一些短剧、诗歌、歌曲,上演或发表。1960年,沃莱·索因卡作为一位戏剧研究人员回到尼日利亚,在国内旅行,研究尼日利亚民间文艺,把西方戏剧艺术和非洲传统的音乐、舞蹈和戏剧结合起来,开创了用英语演出的西非现代戏剧,并很快就以一个具有非凡才华的剧作家、演员和导演脱颖而出。1960年以后,沃莱·索因卡的创作进入新的时期。如果说他前一时期的作品大多情节单纯、风格明朗的话,那么,他这一时期的特点是讽刺变得辛辣,风格较为低沉,特别是表现手法趋向隐晦和荒诞。在1961年,他帮助创办了尼日利亚作家和艺术家团体姆巴里俱乐部,对尼日利亚文学艺术的发展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在尼日利亚内战期间,1967年,沃莱·索因卡被投进监狱,直到1970年获释。获释后,他在欧洲和加纳流亡六年,1976年回到尼日利亚,在伊费大学执教。作为剑桥大学和谢菲尔德大学的英语客座教授,他还定期前往欧洲。同时,他还是耶鲁大学的客座教授。沃莱·索因卡的创作联系非洲和尼日利亚的现实,他说他“永久的信仰是人的自由”,他本着这个一贯的主张从事创作,1986年,成为第一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非洲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