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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東東: 即景与杂说

2016-03-01 陳東東 見山書齋





即景与杂说



由两部份组成的情景话语


·三首四行诗

风。

这座城市并不是我所看到的。

尘土。星宿。

午餐之后我走过出卖柠檬的棚屋,有谁在檐板上垂落太阳。

                 *

这是我准备进入的下一季。我坐在橘红的大客车前座。

我的心中,是斜倚于城市另一端高墙的少年习诗者,九年前他被注入了孤寂。

墓地。我终于要在这地方下车。

他是否会想到此时我所有的仍是孤寂?

                 *

迎面是为我挖开的伤口。这表明真实。

昨天的雨能造就比那时更多的水洼和天空。

我手中的簿册,里面有最为单薄的语言,歌唱一只鸟,或纸折的大陆架。

我因此感受了夜的赤裸。


·一首三章诗

一座新城在岩石斜坡上。一个夜晚

穿长袍的光脑袋之鹰要挥动趾爪

要俯首于星光的翼翅,要低眉细察

瘦小的街上有同样瘦小的女孩子走过

                 *

然后在每个不同的秋季,她长得越来越

像一条人鱼,沿石头上溯城市的尽头

和下一个夜晚的黑暗之心

玉簪花之月

手中拿着她景泰蓝的梳子

                 *

此刻,渡海的铁船在更远的港湾

我多年以前到过的街巷

又进入秋季。岩石塔尖之上的鹰

披发赤裸于寂寞和平静的年轻女性

这些都只是灯下微尘,一把弄丢了钥匙的锁

或早已过时的流行小说

当我说出它们的时候,又有一句诗开始陈旧


即景与杂说


突然间,一切都活着,并且发出自己的声音

一只灰趾鸟飞掠于积雨的云层之上

八月的弄箫者呆在屋里

被阴天围困

他生锈的自行车像树下的怪兽

                 *

正当中午,我走进六十年前建成的火车站

看见一个戴草帽的人,手拿小锤

叮叮当当

他敲打的声音

会传向几千里外的另一个车站

细沙在更高的月亮下变冷

                 *

这不是结束,也不是开始

一个新而晦涩的故事被我把握

一种节奏超越亮光追上了我

凌晨,我将安抵北方的城市

它那座死寂的大庭院里

有菩提,麋鹿

有青铜的鹤鸟和纤细的雨

赤裸的梦游者经过甬道

拔下梳子,散开黑发

她跟一颗星要同时被我的韵律浸洗

                 *

现在这首诗送到你手上

就像敲打借助铁轨传送给夏天

就像一只鸟穿过雨夜飞进了窗棂

现在我眼前的这片风景

也是你应该面对的风景

一条枯涸了一半的河

一座能容忍黑暗的塔

和一管寂寞于壁上的紫竹箫

那最可以沉默的却没有沉默


短章


夜晚在说话的时候到来。在几根白色廊柱之间

我们突然打住——惊奇

我们看到,夜晚像一场黑色的雪

降下,落满,不发出声响

而我们刚刚谈到的已经被埋没

                 *

夜晚到来,仿佛有什么飞快地上升、离去

我们在晦暗的厅堂里,抚弄几只青玉的球

被一再路过的车灯编织

我们中间的某一个

用两只铁夹子捕捉亮光

                 *

这个通宵,在阻隔我们的黑暗对面

有更加深沉的星辰坠落。那个眼力不济的

那个行动迟缓的,他披起毯子

到堤坝上细察

一队紫色的鱼儿跳腾,数株棕榈正在涨潮

                  *

这个通宵,我们离不开石头的

台阶、拱门和壁饰。我们在幽深的过道踱步

倾听曙色微弱的涛声,葡萄园和石榴的呢喃

夏之喘息,以及鸟儿夜半的低语

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去寻找


弹唱告知


阴影说着话。一架古筝在新近搭起的凉棚背后

山。积雨云。翠绿。一只手自空中拨弄这个世界

一种声音响起,给我们悦耳的姓名。我们走动

头顶着吹奏暑热的太阳,那烧红的喇叭

而干涸洼地里草木植物已高过眉眼

                 *

那个我们渴望见到的自庭院出来。瘦削、赤裸、披散

宁静。在宽大斜坡的古镇之上

她踏过布满青苔的街道,身后有一大群蝴蝶跟随

我们等待收获季到来

节气又回转一次,水要变成给我们裨益的每一种食物

我们呼吸,趺坐,跪拜和亲吻

果实显现出我们从未见过的美好

                 *

亮光却引导我们,让我们无意间置身于废墟

巨大墓穴的门扉打开

那白石拱顶的回廊尽头,一盏鸟形宫灯进入了记忆

为瞎子点燃,去照彻少年蔓坡的葡萄藤之夏

和一棵用想象看到的菩提

并且在破损的木结构塔楼,上世纪的几本歌集被重新翻阅

一架低回的水上飞机,像出自自我惊奇的老鹰

把窗框以外的黄昏修筑

我们从乱草中抱回带图案的青瓷古瓶

                 *

现在,有人要向着倾斜奔跑的大海而去,触摸,或敲打

探寻它最为幽深的伤口,并且细听阴影的话语

在两条大河汇流的花园里,有人要去勾勒那文字

它们凿刻于面朝落日的闪长岩石碑

丧失了意义,有如历尽劫难的哑巴

甚或一口沉没的钟

当有人自一个暗夜穿过,攀上高岬

那就会看见,黎明的大海如新生的美人

跟随亮光和一颗星降落

然后当那片吹奏响起,那弹唱者告知

她迅速被一场南风洗净,自床上下来

用阴影把黄金的身躯裹紧。她柔韧的腰

已经适合我们的搂抱

于是那话语可以动用,阴影铺展

她丰腴的肢体被香料和细腻的油脂涂抹

在她紫色的叶片之间,一枝黑色的花朵绽开

一声鞭响又去催促另一个夜晚

                 *

一场雨也催促。七月相同的石头桥洞停靠着铁船

这时候汽车把前灯打开

医院病室的顶板之上排队走过了相同的阴影

死亡。梦。一双冰凉的手

把我们拉回心灵最深处

那儿一只金蟋蟀鸣叫

我们看草尖闪亮在重归的家园里

一瓶清水传递过来,有谁轻声抱怨着什么

令我们感到吃惊的,是这个七月如此准时

带着每一条发光的鱼,从另一方向吹来的风

把雨声阻止在第三片瓦上

玉色的百合突然开口

我们已经从桥上下来

                  *

我们也不必徒然去歌唱

这条街上阳光凶猛,而阴影

足以使我们深陷进回忆。一只鸟翻过九重大山

要栖息于石头和雪的季节

我们的世界被分割,碎而粗陋,不值得赞叹

一曲哀歌在一个流亡的中年人手上

他站到一棵山毛榉下,神情模糊,放着响屁

看什么东西自高处抖落

这样我们历经了昏暗,顺着一个愚夫的所指

又见到海,它高过我们每个梦想,在世界以外

我们则仅仅是无数感叹之中的一声

短促,但真实

                 *

从观象台测定的那一季出发

一颗彗星划过,撕开。泛白的岩石尖坡上

烟和细小的植物绒毛侵入渐亮的太阳圆盘

食盐,涛声的牧场,七尺深处,遮目鱼像刀子的微光

削割色泽低劣的锡,刻画青铜,打磨金刚石柔嫩的碧玉

在海风之上,一座旅馆的红色门廊

一间白纸糊壁的单人房。我们又有了另一个歌者

每夜倾听,于午餐之后起身并书写

将仅有的一杯酒带到离海更近的堤坝

叫啸,舞蹈,吟唱,吹奏

被时间和黑暗的绳索扣紧。我们发现

水族动物的鳞片之上有青色的痕迹、韵律和节奏

这珍贵的诗行几乎被一场风暴打乱

我们能找到的

是阴影和阴影

浩瀚水面从最幽深处升起了羽毛和血肉的斜坡

                 *

数天之后我们回还。城市在秋天的亮光中屹立

空中飞速转动的尖顶

跨度足以使整条银河通过的铁桥

女人们拿着镜子,来回奔走,寒冷的街口有鸟儿聚拢

那儿,在青铜塑像背后

堤坝上小如甲虫的汽车飞驰,红、或黄

一个阴云密布的天气,我们都听到

楼上第三层一声尖叫

乳白的插花玻璃瓶裂开,粉碎

而城市在秋天的亮光中屹立

                 *

我们能听它们继续说话。那些阴影投射

在旷野、海、干涸的河道、食盐的中午和每个人的腋窝之下

那些阴影投射,从而有了明净的部份

当一个夏季匆匆离去,我们看到

移居的宇航员在等待着倒数计时完毕

他高飞在我们的世界之上,能够真正把幻像认清

石头们在他的四周漂浮

缓慢地行走

我们要问,这日子曾经是什么日子?一颗卫星把日光遮去

我们要问

这阴影是否内心的阴影?而我们正在听它说话

只有宇航员超越疑问

在浩大的光中

如一支火柴把自己点燃


(1987)



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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