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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志 | 金受申,愿他的名字不再被遗忘

正阳书局 正阳书局The Gateway 2019-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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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阳书局,要想找几本正宗的老北京书籍,店员肯定马上说:“您看看金受申写的,他写的北京民俗特地道。”然后读者就记住了,哦,金受申写的地道。


可金受申这人到底是谁?却又少有人知道,也少有人问过。


我们想讲讲他,但这个人不好讲,从30年代的《立言画刊》一直翻到重出的《金受申讲北京》,除了学问,除了故事,除了北京,在他身上,你找不到什么谈资,能找到的,也只有一些老资料、老文章里的只言片语。


金受申先生原名金文佩、又作金文霈,字泽生,北京人,旗人,生于满族镶黄旗家庭,六岁丧父,十岁丧母,家道衰落,由叔父抚养。中学时,他在北京一中读书,罗常培是校长,老舍是副校长,老舍跟他都是旗人,所以平常聊得来。再后来,他大学上的是北大的中国语言文学系,然后开始像他的老师一样教书。



他的容貌,如果放在今天,可以说是颇有喜感。皮皮塔塔一个大脑袋,圆滚滚的两个厚镜片,嘴巴却偏偏是平板板地横成一条线,说不上愁苦,但也绝非笑容,五官合在一起,不像是读书人,但也说不出像什么,上学的时候他被人送外号“大和尚”,邓友梅说他像“摆卦摊的”,似乎也不完全,反正就是那么一个模样。和晚年相片对比,似乎变化也不大,五官从一而终,波澜不惊,一眼就能认出来。


金受申是个踏实人,能忍,也耐得住。“受申”二字,据说是算命得来的。雍和宫著名的算命先生白云趾跟他说:“阁下不但不能成家,且要败家,今赠受申为字,盖以圣人受命于天,阁下受命于地,斯亦足矣!”


金受申后来自己给自己歪解,说:“实则‘受申’二字,暗寓着挨骂、招说、挨瞪、被捋等意思,用北京土话讲,就是招人不待见。”


走上文字的道路,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主要是为了挣些贴补。正好他又是北京大学的科班出身,学过文学,从自己的学识里挖出些文章来,算是靠本事吃饭。



年轻的时候,金受申也挺有理想的,算个文青。他写过《公孙龙子释》、《稷下派之研究》、《古今伪书考释》、《仄韵楼诗话》这样的学术著作,虽然未能以此名世,却也尽显了他一代五四人的视野与情怀。


1938年至1945年,抗战,被日本占领的北平,除了老故事,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金受申开始给《立言画刊》写“北京通”专栏的内容,前后写了200多则,一百多万字。


选《北京通》这个主题,也是顺理成章的。金受申也是旗人家庭的出身,熟知北京掌故,尤喜与中下层三教九流来往,对于清末民初北京的风俗事物、趣闻轶事、衣食住行、江湖百业、评书鼓曲,都有研究。


他还有点让我们惺惺相惜的责任感。他说:“我生长光绪年,经过民国三十年,对于近代史实总要多少注意点。尤以在北京住了多年,祖宗坟墓在北京也有几世,对于风土人情,更应当留意,以尽本地人的责任。”这大概也是他“受命于地”所注定的事情。



《立言画刊》在旧北平,算是比较不错的小报之一,主要刊载的是名伶轶事之类的文字,有点类似今天的八卦周刊,读者群都是当时的市井人家。


给这样的报刊写文字,家国就放在其次了,重要的是好看,受用。金受申的文字,有点少年怀旧的韵味,却没有掉书袋的嫌疑,相比较其他北京民俗大家,显得随性许多。


如果把他和齐如山做个比较的话,齐如山写的是学问,一饮一箸,都有来历和传承。而金受申写的是过往,吃什么,怎么吃,笔下的文字就是每日的生活,只不过大多数人忽略了。



比如写饭庄,齐如山说:“所谓热庄子者,是平常就有火,随时可以进去吃饭,所以名曰热庄子。但冷庄子三字是常说的话,热庄子三字则恒不用。这种与冷庄子,外表没什么分别,只门口挂有招牌,上写‘随意便饭’,‘午饭果酌’等字样;冷庄子则无此。”


而金受申则说:“其次便是热庄子,门前高挂‘午饭果酌,随意小吃’的牌子,顾客小宴、请客、说事,较饭馆清净一些,抽鸦片烟、叫姑娘,有的地方也方便得很。并且各大饭庄的灶上,各有拿手好菜,顾客自可随意选择。再又熟识顾客,还可以吩咐灶上拆改变更做法,不异于家有良庖。”


显然,从好看和趣味的角度,还是金受申的文字透着烟火气,像是厚厚炉灰下那一点红火炭的余温。在北平,金受申就凭这些文字,熬着,供给家里的柴米油盐。



看金受申的文字,总会想到他的老师老舍。不过,老舍写的是故事,而金受申写的是生活。或者说,老舍的故事里写的是金受申的生活。不过,他不是苦命的祥子,也不是假模假式的赵子曰。如果说一定要像一个人的话,你会想到《茶馆》里那位改良哲学的代表,掌柜的王利发。


他做学问、行医,写稿、教书,据自己说还卖过字,杂七杂八,读书人可以想到的行业,他几乎都做过。


他做学问,写得出《中国纯文学史》和《国故概要》这样的大部头,在1949年以后给商务印书馆编过《北京话语汇》,在讲述“嘀里嘟噜”这个词时,居然用到了董解元《西厢记》,俗到了极致,也雅到了极点。


他教书,是育英(今25中)、崇实(今21中)、一中等学校的国文教员,崇实的国文系主任,自己编写讲义书籍。建国以前,他还和人一起办了私立弘仁小学(今黑芝麻胡同小学),自己做了校长。



他行医,是民国北京四大名医之一汪逢春的弟子,有年冬天邓友梅高烧,自己买药吃了不见起色,在走廊里碰上金受申,金受申问了问病情,站那儿号了一下脉,进屋找了张稿纸,拿着他的大号金星钢笔给邓友梅开了张方子说:“到北边的药铺抓两副,吃好了请我碗老豆腐,不好我退你药钱。”邓友梅半信半疑去抓药,药铺一看方子问:“您跟金大夫是同事吗?他近来怎么样?”邓友梅一听愣了,笑道:“这位金同志是我们的编辑,不是大夫。您认错人了吧?”药铺的人说:“编辑开的方我们敢给抓吗?金受申,正式挂过牌的!我们都认识。”


邓友梅病好了以后,没请这顿老豆腐,好几年了才想起来,请金寄水和金受申一块儿吃了顿馄饨。吃饭的时候金受申说:“现在有人拌黄瓜要放芝麻酱,那叫什么玩意儿,北京人哪有这样吃法的?拍黄瓜就是酱油醋外只加姜丝,这才吃出菜味来。”



杨良志先生在《北京的传说》一书编后记中记载了这样一则趣闻:1949年以后,金先生的处境不算很好,甚至可以说很不好。一日,他翻出自己的少时旧著,在封面的背面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三十年前一个小玩童

三十年后一个老玩童

小玩童偏要装正经

老玩童才是真正经

三十年前,不知道为什么写了这本书

三十年后,重读此书,不禁哑然失笑

嘴巴不由得大喝一声:

“小玩童该打屁股!”


金受申

一九六〇年三月二十ー日

时正在东四人民市场卖肥皂


一代北京通怎么沦落到卖肥皂的地步?1953年前后,他的小学被煤矿管理总局接收,为了让老师们端上铁饭碗,他选择了转公办校,成就了今天的黑芝麻胡同小学。然后,他自己就失业了。所以,1960年3月21日,金受申在卖肥皂。


老舍舍不得他,费了很多力气,把金受申调进了文联,成了《北京文艺》的编辑。为调他来文联,老舍说了好几回:“这个人有用,现在他处境困难,咱们调来也算人尽其才,大伙儿都帮帮忙,都是动笔杆的……”


老舍也给学生拉点私活:北京人艺排演老舍的《茶馆》,要贴近生活,老舍力荐金受申。《茶馆》的导演焦菊隐请了金受申两个小时的课,说很值。



文联那时候热闹,出出进进都是名人,一派是解放区来的,如李伯钊、赵树理、马烽等等,刚从解放区进城,生气勃勃,风华正茂,是革命文化的主流;另一派是北京原有的大家名流或刚从国外归来的文人学者,如老舍、梅兰芳,名高望重,根深位显,是团结的对象,格外受到尊重。


金受申跟文联的时候,一年四季穿着又肥又大的衣服,袖子盖住手,裤脚掩着脚面,顶个干部帽,拄着根大拐棍,一手挎着个破书包,手中攥着条大手绢。开会他也很少发言,不插嘴,不争待遇,人们并不因此表扬他,也不怎么注意他的存在,他也满足于不被人们注意。在他这儿,再大的人物,再了不起的学问,也是平常心,不端着,但气派在,这是老北京最诱人的地方。也可能就是老北京这不温不火的温吞劲,让金受申始终没有大红大紫的机会,如同那本同样不温不火的《立言画刊》。


金启琮在80年代曾有《忆金受申》一文,其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金受申有一次在安定门内大酒缸喝酒,初冬雨雪,寒气袭人,见一洋车夫披破棉袄持一极精细之碗前来买酒。受申索其碗观看,见碗底有红印‘鸳鸯社’字样,极惊问:“您家的坟地在皂夹村吗?’车夫答‘是’。原来‘鸳鸯社’系纳兰性德室名,受申既知,又以坟地皂夹村印证得实,知车夫确为纳兰性德后人无误,遂与车夫攀谈,并叹息说:‘纳兰氏后人一至于此乎!’为之唏嘘者久之。因作《清平乐》一阕记实曰:‘初初冬雪雨,又是愁如许……’云云。惜年久,全词不复记忆。”


这是能找到的最后一点记载。


1968年,金受申寂然离世。似乎,也没有引起什么人特别注意。



1989年以后,《老北京的生活》、《北京通》、《金受申讲北京》、《北京的传说》等整理金受申文章的书籍陆陆续续出版,让金受申这个名字又慢慢热了些。当然,和动辄几万发行的畅销书相比,金受申还是小众的,半年卖掉6000本,就已经让责编大呼”涨势喜人“。


喜人背后的故事,谁也没说,反正,金受申还是被这座城市渐渐记起了。从满怀学术理想的文艺男青年,到不得不托关系才找到饭碗的小编辑,再到慢慢被人记起的“北京通”,如果把他的故事和北京一个世纪的兴衰荣挂起钩,可能会有些新的理解。


他的每一件事,都不夺目,但也都挑不出毛病,那个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想起汪曾棋先生笔下的云致秋,一个一辈子的二路旦角,一个公认的好人,却突然有一天发现,他所有的生活逻辑,他所有的处世之道,通通行不通了。他困惑了,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家,保护着老婆孩子,命运却终于没有宽恕他,他死了,死在一个绝对算不上高龄的年纪。


小说的末尾,作者提到这样一副对联:依着谁,傍着谁,立志甘当二路角;会几出,教几出,课徒不受杯茶。不知怎么,总觉得这副对联不仅仅适用于子虚乌有的云致秋。



金受申比老舍先生晚去了十几天。据说,他的死,是受到了老舍之死的刺激。当然,也有报道说他死于肝癌。金寄水在金受申去世前去看过他,当时金受申哭了,他说:“这年头你还敢来看我,真够朋友。”


反正,金受申最后是死了。他在五道营的房子,因为修地铁,被拆掉了,他家隔壁的老太太说,门口环城公园有棵柿子树,那就是金家。


五道营如今满街的咖啡屋和青年旅社,和北京这座城市,总感觉有那么一点不搭调。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最搭调的“北京通”已经离去50年了,半个世纪,烟消云散,唯剩下那么几本书,让人怅然。




参考资料

《历史的边角:小人物与北京》(吉光)

《印象中的金受申》(邓友梅)

《忆金受申》(金启琮)

《受命于申》(李东林)






掌柜推荐



《老北京的生活》

金受申 著


金受申(1906-1968),曲艺史学家、民间文艺家、民俗学家。生于北京,是广见博闻的“北京通”,《老北京的生活》是金受申先生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他介绍北京民俗的百万文字集大成者。


全书分六部分记述了老北京的四季时令、婚丧礼俗、吃喝忆旧、消遣娱乐、旧京百业、下层剪影等风物人情,文笔质朴自然、幽默活泼,是了解老北京民俗文化、历史掌故不可多得的普及性读物。


“北京通”已离去50年,在世时,他未曾被人瞩目,去世时,他也未曾被人注意。只有在今天,在这个重新拾起我们本土民俗文化的今天,这位“受命于地”的老先生的精神,才有了机会从故纸堆里回到世间。


金先生说他能做的,也就这些了,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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