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外祖父的长兄大家公

2016-05-23 亚晴 下午茶品读

外祖父有一位长兄,排行最大,我叫他大家公。方头大耳,圆下巴,高个头,像弥勒佛或老寿星。他和外祖父从小读私塾,说起话来也是与常人不一样的。他关心得最多的是古书中的人物,也许那正是他所向往的生活。

书中人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似乎身世都是离奇的,如果出生不这样,一定后天有某种言行超越了常人。大家公想起书中某个人或是某段插曲,吃过晚饭,便拿着旱烟袋来到隔壁的外祖父家。那些翩然的问题,开启了他们的话匣子,就像一只鸟挣脱了翅膀,飞出了黑夜。有时候相对而坐,什么话也不说,就是围着炭火,便回去睡自己的觉去了

外祖父保持对答如流。大家公吸着旱烟袋将烟杆磕一磕,仿佛对回答颇为满意的略微一沉思。

外祖父也有一支烟袋,枣红色的烟杆,摸得油光水滑,对生树枝的原木疙瘩。平常不用它的时候,弃置在门后。客人来的时候拿出来,见面会相互献上自己烟叶,让对方品咂一下自己珍藏的味道。在外行走的人,常会携带烟叶,坐下来,用作聊天时缩短与人的距离

外祖父在薄薄的方形木板上切烟叶把烟丝切得跟发丝一样细。不敢靠近太拢,怕遮了光亮,只在一边看,方便起身时有更大回旋的余地。

外祖母将烟草种在菜园边的小石坳里长得跟大青菜一样,有时去地里看菜,觉得它比青菜还要茂盛,在我看来,仿佛有些不应该似的。宽大的烟叶富有黏性,摸上去微微的粘手。所以,我常常嫌隙去触摸它。却喜欢它慢慢从中间抽出一个柱状花柄,开一串粉紫色圆锥花序,像一串烧着的五角星

收割后的地里露出坚硬的烟棵,这时便可以随意进到地里去,挖野生的大葫葱。外祖母将烟叶收起来,挂在晾衣绳上晒。

冬天的夜里,灯光给屋子里的每样东西都印上了一层安详的暖黄。外祖父得来些工夫找到旱烟袋与大家公聊起天来。外祖母早早楼上的笸箩端出来,戴上老花镜我喜欢她戴上老花镜的专注样子。针线和眼镜,是她的珍宝。外祖母习惯在晚上纳鞋底,她做的鞋样有大有小,父亲或外祖父的,母亲的,孩子的。做好的鞋,穿上去刚刚好,但到明年就小了外祖母的鞋样便年年换。她把废旧的布条都收集到笸箩里,在晴朗的天里,将布条粘合成千层底,用黑色灯芯绒做鞋面,用魔芋块根蒸熟捣碎了将布条粘起来,裱在木板上,屋子的壁上。蒸熟后的魔芋散发出干燥的芋香气,这种圆硬的块根茎植物,跟碱水磨出魔芋豆腐的原料。笸箩里收集各种布条,或是一卷藏青色的布,特意地卷了起来,标识它的用途比小布条要大很多。黑色的剪刀,就像飞过横梁燕子尾巴,无可阻挡的锋利平常因为笸箩里各种针线,怕被搅得乱了,所以外祖母不让我们翻笸箩。在外祖母眼里,无论千层底多厚,针脚多细,戴上顶针的外祖母都能自如地穿针引线。

在外祖父母的家里,每一样东西的模样都是端正的不可缺板凳因为各自不同的特点和形状,有了自己的名字。大长凳一次能坐下好几人,便叫它大长凳。马儿凳顾名思义,有云纹图案,油漆已有些斑驳,但还很硬朗。

大家公来的时候,会坐独立的马儿凳。有印象起,他的耳朵不能听见平常分贝的声音所以外祖父跟他说话要很大声,站在门外边也能听见他们说话。

大家公有很多子女,却喜欢一个人住,生活过得认真而简朴。他去山下的林子里捡来细碎的竹枝,成小把,整齐地码在一起。他身形高大,方头大耳,也不因为年老就萎缩了。外祖父却瘦,背略弯曲,认识十里八乡的一些人,听来很多故事,而那些故事别人不知道,让他不由得一阵阵发出叹息。他在门口喂食一群家鸡时,因为我将它们冲得四散,此时他是严格的,作出责令的表情。但不大一会儿,他就忘记刚才的责备了。

我还像每一次吃豌豆时,把豆荚夹到他碗里,留下豆子

人终其一生的理想不过是在寻找曾经拥有却又与之错过的那些。


@亚晴,湖南湘西人。生于80年代,现居北京。走过很多城市的路,吃过很多地方的美食,看过很多地方的风景,却只留恋乡邻门前织锦般的花。觉得女性一生都在追求的三样东西,爱、美、自由。

>>>>点击关键词,享受下午茶时光:

人妖之国|在每个人的世界里,自己永远是领衔主演|电影的魅力|沁人心脾的书香|保持一颗赤子之心|文人论吃,到底和凡夫俗子不同|亲爱的,你是怎样的萨冈?|余杰:那段岁月,那段爱情|汪曾祺:冬天|少帅张学良为什么下不抵抗命令,缘何不抵抗|少帅|王朔:丁天不爱任何人|电影让他生活在全世界|乖乖王祥夫|五月,心情如花|和熟人相关的事|海盗|一九九八|周六淘书||一边给予,一遍抵御|藕香|期待|盲道|坚持野生写作|遗憾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