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曼准备涅槃
徐志摩离开北平，远赴欧洲。她不想去送行又不得不去，因为不去会被人猜疑；可是去了又只能戴着一张假面具，笑嘻嘻地说话，好像对他的离开满不在意。那么许多人的眼睛盯着，不能有单独讲几句话的机会。要她单独拉爱人到一边说几句体己的话，她又没有这份决心和勇气，就只能泪汪汪地看着他，话也说不出来，可是车马上、马上，就要开了。志摩也一样的没勇气，只能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她，想安慰又无从安慰起，想剖白无从剖白起，想解释无从解释起，想说个“爱”吧，又无从说起。
徐志摩走过来，握着小曼的手，小曼也就扯出一个苦苦的笑来，说：“一路顺风”。她低下头，既不敢看他，也不敢看别人。车开了，徐志摩站在车头，向一群人送手吻，那个吻，陆小曼知道他其实是单独给的自己。她直着眼睛看着车一点一点开远，他的影子一点一点模糊，眼前好像有一层东西隔着，一直到车也看不见了，人更是看不见了，耳边有人对她说：“不要看了，车走远了。”她如梦方醒，无味地回头走，车子里有王赓坐着，冷冷地问她：“为什么你眼睛红了？哭么？”
明明身旁有人的，可是她的世界空了。
回到家，走进屋子，四面都露出一种冷清的静，好像连钟都不走了，一切都无声无味。陆小曼坐在书桌前，看见徐志摩给她的信、东西、日记，拿在手里发怔，也不敢去看，也不想开口，只是呆坐着，也不知道自己要做点什么才好。可是，就这么静下去罢，不要谁来打扰，反正哪个人来，都不是自己想念的那一个。
几天后，陆家在广济寺做佛事，全家都去，她当然也要去。虽然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可是人间的应酬还是要的，那种硬把脸皮扯开来笑的感觉让小曼无法忍受，就找一个机会躲到后边大院。大院里一片如画的白月光，照得栏杆、花、木、石桌，样样清清楚楚，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那一片的静，好像使人能把前尘过往一并忘却，把思念与烦恼一并忘却。她本来胆小，也不觉得害怕，一个人走过石桥在栏杆上坐着，耳边一阵阵送过来别院的经声、钟声、禅声，原本超脱出尘的音调听来别有一种凄凉，惊动了陆小曼的愁肠。一直忍着不敢流的眼泪如潮水倾泻，让她哭了又哭，哭了又哭。
真是花魂默默，鸟梦痴痴。
恍惚不觉日月过，一日小曼去西山大觉寺散心，坐轿子上山，远处一片白茫茫。小曼问轿夫：“山上是雪吗？怎么还不化？”轿夫笑了，说：“真是城里姑娘不出门，连杏花都不认识，倒说是雪？你想五六月里哪来的雪呢？”原来杏花都开了啊，原来春天了，为什么这么像冬。
说起来，徐志摩和陆小曼应该都属于“灵商”很高的一种人。“灵商”是上世纪90年代出现的一个新的词汇，相对于情商与智商而言，即灵感智商，就是对事物本质的灵感、顿悟能力和直觉思维能力。人类能力并不只分为体力与智力，还有一个灵魂的追寻能力，这个大约就是灵商的意思。
在徐志摩和陆小曼的通信中，不止一次提到有关灵魂和性灵方面的事。
徐志摩说：“爱的生活也不能纯粹靠感情，彼此的了解是不可少的。爱是帮助了解的力，了解是爱的成熟，最高的了解是灵魂的化合，那是爱的圆满功德。
没有一个灵性不是深奥的，要懂得真认识一个灵性，是一辈子的工作。这工夫愈下愈有味，像逛山似的，唯恐进得不深。”
“我不仅要爱的肉眼认识我的肉身， 46 32785 46 15263 0 0 5127 0 0:00:06 0:00:02 0:00:04 5126我要你的灵眼认识我的灵魂。”
“你看看地上的草色，看看天上的星光，摸摸自己的胸膛，自问究竟你的灵魂得到了寄托没有，你的爱得到了代价没有，你的一生寻出了意义没有？你在北京城里是不会有清明思想的——大自然提醒我们内心的愿望。”
他对陆小曼的期待，就是她成为中国的伊丽莎白·白朗宁，或者说，怀着一个理想，要把一个贪玩的、奢侈的女子，挖出她心内深埋的性灵，把她改造升级成中国的伊丽莎白·白朗宁。
而他与陆小曼的相爱，对自己也是成全。他先前老觉得自己仿佛是一直站在比较高的高度向下望，对陆小曼的态度是怜惜的，疼爱的，同时也是斜着向下的。渐渐的，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看法是不对的，他和陆小曼是一样高的，他的视线只能平视，不能俯视。陆小曼的灵性渐渐进入到徐志摩的灵性里面，他觉悟到了她的灵性对自己的影响，他从小曼苦恼与悲惨的婚姻与情感里憬悟到她的高洁的灵魂，简直是觉得自己看到了上帝的神光，于是连平视都不敢了，不由自主地降低了身段，仰起头来，献给她自己那有限的真情与真爱，向她诉说自己的惊讶与赞美：“你这样一朵稀有的奇葩，绝不是为一对不明白的父母，一个不了解的丈夫牺牲来的。你对上帝负有责任，你对自己负有责任，尤其你对于你新发现的爱负有责任，你以往的牺牲已经足够，你再不能轻易糟蹋一分半分的黄金光阴。”
而小曼原本懵懂，却被志摩“教唆”得也开始追寻灵魂，这个大的目标一经确立，如黄雀猛可地站立花枝，纷纷惊落昨夜春雨，整个生命都变得不一样，有激情，敢牺牲。恐怕这才是她投身爱情的真正原因。她不是为爱情牺牲，是为的在爱情中能够教自己的灵魂更圆满、更纯净、更高贵而牺牲。
灵魂是凤，爱情是火，于是，她准备涅槃：“从前多少女子，为了怕人骂，怕人背后批评，甘愿自己牺牲自己的快乐与身体，怨死闺中，要不然就是终身得了不死不活的病，呻吟到死。这一类的可怜女子，我敢说十个里面有九个是自己明知故犯的，她们可怜，至死还不明白是什么害了她们。摩！我今天很运气能够遇着你，在我不认识你以前，我的思想，我的观念，也同她们一样，我也是一样的没有勇气，一样地预备就此糊里糊涂地一天天往下过，不问什么快乐什么痛苦，就此埋没了本性过它一辈子完事的；自从见着你，我才像乌云里见了青天，我才知道自埋自身是不应该的……”
节选自《陆小曼：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凉月满天，本名闫荣霞，1971年生，河北正定人，《读者原创版》签约作家，教育部“十一五”规划课题组专家，中国作协会员。在《读者》、《青年文摘》、《意林》、香港《文汇报》、美国《侨报》、新西兰《先驱报》等国内外各大报刊发表作品两千余篇，共计四百万字，在多家报刊开设专栏。出版有随笔集《红楼的草根儿们》《有一种智慧叫放下》《走自己的路，让西瓜去说吧》《面对生活，请拈花微笑》《看这个世界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我是你的如花美眷》《心无所待，随遇而安》《这段感情只对你我有意义》《旧食光》《美人如诗-林徽因传》，即将出版《白菜开花似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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