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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园恐怖事件

2016-10-08 丁天 下午茶品读

图:网络

1小坡

座落在城市边缘的幼儿园是新建的,它的前身是一家小型化工厂,后来由于城市扩建,工厂迁走了,荒废了两三年后,市政局把这里改建成了一家中型规模的幼儿园,以解决附近四五个新兴居民小区的双职工家庭子女入托问题。关于这家幼儿园的诞生和成长,晚报曾做过简约报道。报道上说:“古城居民无不拍手称道,政府又为老百姓办了件好事、实事。”

男孩小坡是这家全托制幼儿园大班的插班生。那天早晨,小坡是由父亲章伟领着去的幼儿园。尽管在化工厂原先破旧的厂墙和油漆斑驳的大铁门上找人专门画了许多诸如熊猫呀小鹿呀之类的儿童画,但小坡第一天来这里时,仍旧感到了不同的气氛,大铁门上的铜铆钉让小坡觉得这里更象一所电视中曾经出现过的监狱而不是自己将要寄宿两年的幼儿园。

章伟领着小坡到门口时,小坡不由得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了莫名的恐惧。他突然带着哭腔嚷到:“我不去。我不进去。”

章伟因为送完小坡后还要去上班,焦急地说:“不去也得去。”说着生拉硬拽地把小坡往门里拖。

小坡于是找到了一个放声哭喊的理由,他高亢嘹亮的童音使章伟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章伟气馁地看着小坡哭了会儿,突然不耐烦地大吼了一声:“不许哭!”吼声有效地将小坡的哭闹镇压了下去。

“我说你哭什么呀,是送你去幼儿园,又不是让你去送死。”章伟见自己的威摄起到了效果,缓和了态度。

小坡今年已经五岁了。小坡的父母在他三岁那年突然离了婚,小坡被法院判给了父亲章伟。在小坡三岁的朦胧记忆里,父亲和母亲总是没完没了地吵架。每回父母吵架,小坡总是感到很害怕,于是小坡常常一边大声哭泣一边充当调解人的角色,说:“爸爸妈妈你们别打了。”但是后来次数多了小坡就不哭了,也不说了,因为每回哭完说完以后,他们并未因此而停止争吵,反而相互借机以此攻击对方。

一个说:“你看看你像个当妈的吗?”

一个说:“你看看你像个当父亲的吗?”

然后继续刚才的争执,速度极快地说着些小坡听不明白的话,有时,说着说着就会突然大打出手。那时候小坡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争吵,现在小坡依然搞不明白。

后来每回他们吵架时,小坡便不再拉架,而是偷偷躲出去,有时坐在街边发呆,想些自己的事情,有时大着胆到街上去逛。有一次,小坡一直走啊走,拐了足有三条街,来到了一家书店前,便进去看卡通连环画,小坡没钱买,就只是看看,看完一本书后,又慢慢往家走。每回小坡总是边走边仔细地记路,认真地看街边的广告牌或是商店名。

回到家时,往往他会发现父母已经不再吵了,有时候他们双躺在床上,嘻笑颜开,有时候则相互不理或是一个人不在家里。

父亲或母亲看到小坡,便说:“这孩子,你去那儿了?”

小坡认真地回答:“去看书了。”

这个有趣的回答往往使他的父亲或母亲哑然失笑,他们同样不明白什么书可以叫一个不识字的孩子读。

2相遇

章伟和林丽丽第一次见面是在幼儿园里。当时章伟三十二岁,是孩子的家长,林丽丽二十四岁,是幼儿园阿姨。章伟送儿子小坡去幼儿园,林丽丽正好是管小坡那个班的老师。章伟见到林丽丽以后误以为这将是自己爱情故事的一个新的开头。章伟没有想到自己和林丽丽的相遇其实才是造成后来那件恶性事件的罪魁祸首。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章伟说着向林丽丽递过去一张自己的名片,他的郑重其事迫使林丽丽只得也郑重其事地去接。

“原来你在合资公司呀。”林丽丽看看名片,说。

“为什么说原来?”章伟说。

“我听你的口气象个日本人。”林丽丽说着就笑了。

“噢噢……”章伟点头,也笑了。

“你们挣钱肯定特多吧?”

“就那么回事吧,洋人用人狠着呢,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章伟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但脸上忍不住有些得意。

“那也行呀,怎么也比我们强呀。”林丽丽叹了口气。

“哪里,你们多好啊,你们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嘛。”

“才不是呢,我们又不是大学教授,充其量是识字的有城市户口的保姆罢了。”

章伟想了想,没想出该怎么往下接,抬腕一看表,才知道自己该去上班了,就说:“孩子就拜托给您了。”又低头对小坡说:“在幼儿园要听老师的话,要跟小朋友搞好关系,不要打架。”

“您就放心吧,”林丽丽说着蹲下来,摇着小坡的手说:“跟爸爸说再见。”

小坡刚才一直在看幼儿园操场上玩游戏的孩子们,这时候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冲章伟说:“行了,爸,你回去吧。”

路上,林丽丽笑着摇小坡的手的形象开始在章伟心里盘旋起来。林丽丽人不错,章伟想。这时候一个念头不期然间闯进了他的意识中,不会像电影里那样,我们最终发展成爱情故事吧?这个念头先是让章伟吓了一跳,继而心里得意起来。怎么不可能?我想要的没有做不到的,有什么呀。于是他在心里想起了一组似是而非的电影画面,一个只顾事业不顾家的离异男子总是因为搞科研而最后一个来接孩子,接孩子的同时也接走了孩子的老师,他们漫步在华灯初上的街道,晚风习习,轻言细语地倾诉着各自的生活,突然之间男女双方发现自己已经同时爱上了对方。渐渐地,那两个行迹可疑的剧中男女在章伟的头脑中变成了他自己和林丽丽……

3事件之一

头两天,小坡还没有适应幼儿园里的集体生活。他总是在别人玩时一个人坐在操场一角,吃饭时不声不响地饭来张口。这时候,小坡与这种陌生的孤零零的处境的对抗是在心里一遍遍想着自己的奶奶。小坡的父母离婚后,章伟就把小坡送到了自己的父母那里。小坡和奶奶一起生活了两年,直到有一天,奶奶对小坡说:“明天你爸就来了,要把你接走了。”

小坡惊恐地瞪大眼睛,说:“不。”小坡的印象中,爸爸不过是隔一段时间来看看自己给自己带一些自己并不喜欢的玩具的陌生人而已了。

从前,每回小坡犯错误,奶奶总说:“明儿就让你爸把你接走。”

小坡想奶奶一定知道了自己的事了,昨天,自己在心里骂了奶奶一句。小坡觉得很害怕,小坡当时心想,以后我再也不想事了。

“我错了,奶奶,你原谅我吧。”小坡低着头说。

“傻孩子。”奶奶说,“你爸再不带你,你长大该不认他了。”

后来小坡就跟爸爸回了自己的家,几天后又被送到了这里。这段日子的变故,小坡实在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第三天,小坡才渐渐对这里不再陌生。这是因为一个叫华华的女孩的缘故。华华是小坡来这里后第一个主动和他讲话的孩子。在玩滑梯的时候,华华已经开始向小坡讲到了林阿姨的脾气不好了。华华煞有介事地说:“她发起火来就会把你锁到楼里一个地下室的小黑屋里让你呆一顿饭的工夫。”

小坡问华华:“你被锁进过那个小黑屋吗?”

华华说:“去过两次了。第一次我吓哭了。第二次我知道一会儿就会被放出来,也就不怕了。但里面特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摸着走路。好玩极了。”

小坡就问:“怎么样才能去那里玩呢?”

华华说:“你让林阿姨发火呀。她一发火就会把你送到那里,平常那里锁着,谁也进不去。”

后来小坡果然就让林丽丽发了火。小坡惹林丽丽发火构成了这篇小说的事件之一。事件之一是指小坡犯了个错误而又拒不认错,最后终于把林丽丽气坏了。但是事后,许多人都已回忆不起当时小坡犯得是什么错误了,我根据一些当事人的口叙整理出的只是林丽丽生气以后并没有如小坡之愿把他锁进小黑屋呆上一时半会儿,林丽丽只是怒不可遏地冲小坡嚷嚷起来,她说:“你滚!这里不要你了,你走吧。”

小坡看着林丽丽,似乎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没说话,回宿舍低头去整理自己的床铺,把自己带来的小被子叠好,夹上枕头,抱起来,低头走出了门。

林丽丽看着小坡的动作,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去哪?”林丽丽问。但小坡不说话,只是抱着被子走。

林丽丽不放心,在后面跟着小坡。

“你下回还敢不敢了?说!”

不敢了。我要回家了。小坡在心里说。小坡一言不发地低头走路。

“想回家呀?你认得回家的路吗?”林丽丽问。

“你管不着。”小坡说。这句话重新勾起了林丽丽已经渐渐消却的火气,林丽丽一跺脚,扔下小坡回了幼儿园。

林丽丽后来对另一个老师无奈地说:“如今的孩子呀,真是小皇帝。你倒给我一个台阶下呀,低头就回家,真没法办。”

那天,林丽丽走后,小坡站在街边发了会儿呆,然后伸手学着电视上的样子拦了辆出租车。一辆小汽车随着小坡的手势果然停在了他面前。

“去哪呀?小伙子。”司机探出头。

“回家。”小坡说。

“你知道家的地址吗?”

“知道。”

“你有钱吗?”

“我到家后给你。我家里有。”

“上来吧。”司机笑着为小坡打开了车门。

4章伟

这两天,章伟工作有些心不在焉,尽管他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林丽丽年轻的面庞却顽固地在他头脑里生长得越来越动人起来。在章伟的想象和虚构中,他的林丽丽已经不仅仅是在傍晚的街头漫步,已经开始走进公园里了。

章伟想到了自己的前妻,上大学的时候,比他小两届的妻子是学校的一朵花。那时候章伟喜爱文艺,常常参加学校的各种演出,弹吉它唱歌,加之为追求她也没少下功夫,所以等她毕业之后没多久他们在学生式浪漫恋爱的基础上就结了婚。章伟私下常对朋友们说:“我和我爱人的婚姻破裂其实是早晚的事。”那是因为结婚没多久,他们之间就开始了为生活中的油盐酱醋争吵。但是后来,当她决定跟着另一个年轻有为的老板远走高飞时,章伟认为这和他们的争吵没什么关系,真实的原因是,按时下的说法这是好色的残酷的社会,那些略有姿色的女人,怎么说呢,又不愿意让自己的美丽白白浪费,所以在章伟看来,妻子最终的选择其实是对她从前年幼无知的错误选择的一次更正。

失败的婚姻让章伟两年来一想起女人就油然而生一种无可奈何的挫折感。而在林丽丽面前,这种时时纠缠自己的充满霉味的感觉却第一次不翼而飞了。所以后来章伟漫无目的的臆想注定开始变成了一种小心翼翼的策划。下一个周末去接儿子时,章伟想,首先我应该有意识地去晚,争取和她一起离开,然后先送她回家。在路上,我应该看似无心地和她聊天,让她了解我目前的状况,讲述我独身带个孩子的艰难,引起她的同情、好奇。对那个接儿子的周末,在章伟的意识中开始变得充满闪闪发光的想往了。

但是还没到周末,林丽丽却突然给他的单位打来了电话。这个电话破坏了几天来他的精心构想。

章伟请假赶到幼儿园后(请假的时候,章伟明显感到了老板脸上的不快,所以从路上他就开始气闷),他已经和日思夜想了几天的林丽丽近乎吵架了。

面对章伟的质问,林丽丽的解释多多少少有些苍白,她说:“当时我以为他在外面赌一会儿气就会回来的,谁知现在的孩子这么有主意呀。一眨眼间我再回去找他,他已经不在了。”

章伟和林丽丽的争吵直到章伟的BB机叫唤起来才告了一段落。章伟往父母家回了个电话后,表情明显轻松了。

林丽丽紧张地看着章伟,准备迎接他新的攻击。谁知章伟却乐了。

“对不起,林老师,我的脾气刚才有点急躁,我……我儿子已经回家了,回他奶奶那儿,让您猜着了,他是自己打车回去的。”

林丽丽松了口气。

许多幼儿园同事看到林丽丽送章伟出门时,两个人正起劲地互相检讨着自己。

“其实是我的工作没做好,我下回一定注意。我这个人呀,一犯急就把什么都忘了,脑子就跟没有了似的。”

“哪里哪里,这孩子也是太不象话了。从小让他奶奶惯坏了。回去我非打他不可,让他长点记性。”

“对孩子可不能打啊,这对孩子的成长不好,这是教育学……”

那天两个人站在幼儿园门口聊了足有半个小时,林丽丽后来已经开始向章伟讲起自己的种种烦恼了,工作没劲,孩子不好管什么的。

“不瞒你说,有时候真是不想干了。”林丽丽说。

“那就换个工作,象你这么年轻、出众,干嘛非守着幼儿园,现在好工作遍地都是。”章伟说。

“可我干什么去呀?换个工作是容易,可是我什么也不会呀。”

之后话题迅速变得深入、敏感,林丽丽竟开始向章伟抱怨起了自己的男朋友,章伟忍住渐渐而起的心跳,假装玩笑地说:“那就换一个呗。”

“换一个是容易,可换了我去找谁呀。”林丽丽认真地表述着自己的两难境遇。

章伟听到这里,忍了半天才使自己不致于显得唐突。有戏,慢慢来吧,章伟心想,然后重新以家长应有的姿态和林丽丽握手告别。

5林丽丽

林丽丽在幼儿师范学校上学的时候还是个对生活充满幻想的多愁善感的女孩。那时候她晚上躲在被窝中听歌,常常会被那个自称很丑但很温柔的台湾歌手的一句“幸福是否只是一种传说我永远找不到”而感动得无缘无故地落泪。但没过多久,她向往的幸福爱情便降临在现实生活中了。林丽丽的男朋友叫周强,今年已经二十七八岁,是一个脸色苍白一事无成的年轻的抒情诗人。在某种属于两个人的浪漫中,林丽丽不知不觉已经和他处了五年多了。五年中唯一让林丽丽不满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婚姻的需求越来越显露形状了,可周强至今却仍对他们的关系的最终方向不表态。这让林丽丽心烦意乱。

每一次激情平息之后,两个人躺在黑暗之中,感觉象是漂浮在海上。这时候林丽丽总难免一番旁敲侧击,而周强却总是含含糊糊边退却边重复着在林丽丽看来净是些当初为制造浪漫而随口一说的戏言。

周强总是对林丽丽说:“我们只恋爱不结婚好吗?”

林丽丽问:“为什么?”

周强说:“我害怕婚姻。”

林丽丽又问:“为什么?”

周强说:“小时候我父母经常吵架。我在我十八岁那年就立志独身了。”

林丽丽说:“我们不会吵架的。”

周强说:“会的。”

林丽丽说:“不会的。”

“会的!”周强突然喊了起来。

“你喊什么呀你!”

“你别老和我争。”

“谁跟你争了?!”

“你!”周强说罢,气乎乎地坐起来。一只杯子随手被他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哀鸣。

“你简直是个怪物,神经病!”林丽丽也喊了起来。

“你看,我们这不是在争吵吗?”周强这时倒心平气和了。

每当这种时候,林丽丽总难免为自己的处境而暗自落泪。顾影自怜的时候,林丽丽常常想也许正是日常平庸无聊的工作以及无法完美的感情生活让自己越来越失却了对生活的信心、耐心和热心,其外在表现就是月经开始不再正常。每个月往后推迟五天到十天不等。月经不调的痛苦时常使她的某些日常行为被人误解为性格乖张。

那天晚上,林丽丽想了半天,终于对周强说:“我可能有了,上个月我月经就没来。”

“做手术呗。就算咱们结婚,咱也不要孩子。知道吗,我们没权力迫使一个生命不自愿地来到人间。生命是虚无的。”

“算了吧你,”林丽丽冷笑,“我不再是小女孩了,告诉你我已经开始对你这一套腻味了。”

6小坡的发现

奶奶送小坡重回幼儿园,边走边唠唠叨叨地和小坡说话:“有话你倒跟老师说呀,你不说老师怎么知道?难怪你受委屈。”

小坡说:“我说了,我在心里说了。我说我再也不敢了。”

“你在心里说别人怎么会知道呢。”

小坡有点犯晕,“为什么在心里说别人不知道呢?”

奶奶说:“傻孩子,你长大就知道了,要是心里想的事别人都会知道,那是多么可怕呀。”

后来小坡经过苦思冥想,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原来我在心里想事别人是不知道的。小坡明白以后,感到十分高兴。

见到林丽丽,小坡便冲她笑,心里却说了些我讨厌你之类的话。

林丽丽便蹲下来,摸摸小坡的头,说:“好孩子,真乖。”

小坡脸红了。原来我心里想的话别人真不知道,真好。小坡暗暗地想。原来我一直以为我想什么别人也会知道呢。

7邀请

章伟再次见到林丽丽是小坡重回幼儿园的另一个的周末。

“他表现怎么样?还听话吗?”章伟果然来得很晚,他的小小阴谋得了逞,现在他推着自行车驮着小坡,和林丽丽边走边聊。

“听话听话。”林丽丽笑着说,“只是这孩子不太爱说话,似乎也不大合群,小小年纪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孩子有什么心事呀。”

“你没听懂我的话,”林丽丽反驳说:“我只说我感觉他心事重重的,不是真的心事重重。”

“噢噢。”章伟重重地点头,心想:我才不傻呢,这就快蒙住你了。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林丽丽乘坐的公共汽车站,章伟对丽丽说:“上次是我不对。”

林丽丽说:“算了算了,你别让我再一次向你道歉了。”

这时候章伟心里有些犯怵,不知道该不该向林丽丽发出演习得纯熟的去迪厅跳舞的邀请。后来章伟还是说了,带着某种为了掩饰的玩笑口吻。没想到丽丽竟痛快地应允了,还高兴地说,“太好了。”

章伟觉得林丽丽象个孩子似的好哄,但他的得意还没来得及表现就半路打道回府了。林丽丽紧接着想起了什么似的,皱起眉头,说:“今天恐怕不行。”

“那明天。”

“明天也不行。最近这段日子怕是没空。嗯,再说吧……”这时候一辆车正好驶进了站,林丽丽毫不犹豫地转身挤上了车。

林丽丽的迅速消失快得让章伟觉得象是电灯断了电,丝毫没有心里产生情素的女人那种应有的适可而止的留恋表示。我是不是有点自做多情?章伟扪心自问,旋即否定,她是装的,故意不在乎,越是心动了越装。

章伟骑上车时情不自禁地吹起了口哨。

8事件之二

事件之二的真正叙述者是今年六岁的小女孩儿华华。对于一年前那件往事的清晰记忆以及她迫不及待的表述和对表述本身的骄傲使我有理由认为如果她的父母培养得当她将来是可以吃写作这碗饭的。不过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想现在怕是谁也不愿自己的儿女成为一个作家或是诗人这样的角色了吧。根据这名叫华华的女孩儿的叙述,我写下了这篇想象与纪实参半的小说的第八章。

那天阳光挺好,林丽丽在游乐园里领着孩子们做游戏时,没有发现小坡和另一个华华的小女孩儿不知何时悄悄溜走了。原来是华华要上厕所,她没有报告老师,而是叫上小坡陪她一起去。

两个孩子进了楼,几分钟后他们从厕所出来,却没有立刻回到集体中而是双双趴在三楼的窗口向外张望。游乐园里,孩子们在林丽丽的监视下正在玩丢手绢。这时候,把脑袋探出窗外的女孩儿把目光注视在了窗沿一侧的那道窄窄的平台上,女孩儿对男孩说,“你看那有一只蜗牛。”

小坡于是也探出头去看,果然看见在窗沿边的墙上爬着一只小蜗牛。

女孩儿对小坡说,“你敢不敢去拿那只蜗牛?”

小坡看看窗沿的宽度,又看看女孩儿一脸单纯的怂恿表情,毫不迟疑表达了自己的勇敢,小坡说:“敢。这有什么不敢的。你来托我爬出去。”

当男孩小坡威风八面地以电影上西方世界谍海高手的姿态出现在三层楼的窗外墙壁上时,我猜想那种会当凌绝顶的感受肯定是特别美妙的。

楼下的孩子们还在玩着在他们出生以前就已存在而且至今没翻出什么花样的游戏。很快有人发现了小坡,那个孩子放弃了对游戏的兴趣,开始了对小坡的张望,接着又一个孩子虽着第一个孩子的目光向小坡望去。现在很难说清楚那个最后突然大叫了一声的孩子是第几个抬起头的了,那个孩子对正坐在阳光下翘着二郎腿蹙眉沉思许久的林丽丽说,“老师,你看!”

林丽丽从自己的忧郁中清醒过来,随着那些默默行注目礼的孩子们抬头一看顿时吓着出了一身冷汗。她看到小坡侧着身子,站在三楼的窗沿上正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林丽丽不明白小坡为什么要爬出窗外。

林丽丽大叫了一声,“小坡,你要干什么?危险,快回去。”想想不对,又说,“你别动,千万别动。”

林丽丽在往楼里跑前还没有忘记上学时学的那些基本儿童心理学知道,她对其它孩子们说,“快,都回教室去,都不许出声。否则我就不要他了。”

事件之二的结果是虚惊一场。小坡最后安全地返回了楼道地面。

“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向你的家里人交待?!”林丽丽说着突然捂着肚子痛苦地蹲下身去。那天许多在场的孩子们都没有想到林老师后来的腹痛和干呕除了惊怒过度外,还有其它原因,他们同共所想的问题是,小坡面临着林老师最严厉的惩罚是不可避免的了。

小坡想去那间黑漆漆的小屋子的愿望意外地得到了满足。那天小坡出尽了风头。那个叫华华的女孩儿最后回忆说:“小坡低头笑着被气昏了头的林老师拽走时把那个蜗牛塞给了我。”

9事件之三

事件之三对于这篇小说来说其实就是结局,也是这篇小说写作的起因。事件之三是某个周末的下午,章伟带着接走林丽丽的幻想来到幼儿园接小坡,而近日来魂不守舍无精打采的林丽丽却突然发现小坡不见了。

“这孩子,跑哪去了呢?我刚刚还看见他在玩滑梯呢。”林丽丽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领着章伟在幼儿园的主楼里挨间去找。寻找的一无所获迫使林丽丽不得不倒着挨天回想这一个星期的流水帐。这时候林丽丽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脑子动了一下,她发现小坡在玩滑梯这一意象并不是刚刚而是五天以前。而最近这段日子自己似乎并没有见过小坡。

昨天,一切正常啊,但没有小坡的记忆,前天,请其它班老师代看了会儿孩子,我偷偷去了医院按照周强最初的设计去做了早孕手术,手术很简单,回到幼儿园后……我没有耽误工作,检查和手术加起来的时间也不过三四个小时……大前天,我在心里和周强呕了一天气,再前一天,周强打电话约我去一家医院做检查,检查的结果是怀孕了……在此之前呢,昏暗的记忆之门终于有了丝缝隙,闪出了些让人眼花的光芒……我让小坡去蹲小黑屋,然后,然后,然后呢?为什么没有了然后?关于小坡的记忆就此中断了……

这时候林丽丽的心里不自觉地“咯噔”沉了一下子,眼前的一切变花了。林丽丽的大脑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地下室!”从自己的思绪中反应过来后,林丽丽大叫了一声。

“但、但愿、不不是……。”林丽丽步履的踉跄和身体颤抖让人看上去难免要怀疑她精神的健康。

打开地下室的门时,随着一股污浊的气息扑面而来,章伟晕了过去,林丽丽则未能阻止住自己的小便失禁。他们看到小坡象个橡皮娃娃似的绻缩在门边。他的身体整整比活着时缩小了一半。开门时,两只红眼睛的大耗子迅速地逃离开了小坡的身体。

……

后来的一切属于法律范筹。后来的一切与法院、律师、小报记者有关,与社会上一小部分人关于妇女与儿童问题的争论与探讨有关。后来的一切也与眼泪、悔恨和金钱索赔有关。后来的一切我个人认为与小说基本无关。

约一年有余,章伟和林丽丽在法院里频繁见面,双方迫不得已地来回叙述着一些各自己眼中的事实,同时忽略去了他们认为无关紧要的一些已无意义的往事。事件平息后,两人均曾在不同场合表示,一想起对方的名字及音容心里就不舒服。显然,他们已经相互构成了对方今后内心生活中永远的噩梦。

节选自《莲花少年时》


@丁天,小说家、专栏作家、编剧、民俗学者。1971年出生,北京人。70后出生作家群代表性人物之一。自1993年起在《收获》《人民文学》等刊发表小说。作品多次被转载并获多种文学奖项。出版有短篇小说集《剑如秋莲》,长篇小说《玩偶青春》《像一场爱情》等,散文随笔集《出手一刀的浪漫》、《深情至此——双城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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