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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丧

2016-10-10 朱幸福 下午茶品读

丧事是人死之后,由后人为死者操办的一种祭祀活动,而活人睁着眼睛津津有味地看着儿女们给自己操办丧事,看儿女们凄凄惨惨地哭泣,不仅并不多见,而且有点黑色幽默了。

顾起元《客座赘语》载:明代有一个名叫史痴翁的人,曾办活丧。当时他夹在宾客中同送自己的灵柩出城埋葬,一时传为奇闻。后来在神宗万历年间,皇族齐王府中一宗人也办活丧。此人预先治丧七天,接受亲朋吊唁,婢妾有哭不悲切者,必遭责骂。出殡时,他不但大排仪仗器物,自己也坐了露顶小轿,跟在送丧的队伍后面,观看这一盛况。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当初的奇闻渐成一种风俗而流传至今。解放后一度销声匿迹,改革开放后,一部分人先富了起来,此风也就死灰复燃,特别是在江浙等先富裕起来的沿海地区时有发生。纵观办活丧者大体有三:一是家境优裕,儿女们摆阔;二是上辈考查子女的孝心;三是希望延年益寿,认为办了活丧,阎王就会忘了此人,而使他多活些日子。

中国向来是尊孔的,儒家的重死轻生在民间尤为普遍。世人判断这个人是否有福气,儿女们是否孝顺,就要看丧事办的是否热闹隆重。至于活着时无论怎样受苦都无所谓。即使卧病在床无人过问,悲惨地死去,只要其子女为他(她)办个热热闹闹的丧事,也会赢得亲邻们的原谅,甚至能得到他们的称赞。老人们看后也很感动,回家就教训着自己的儿女应如何如何。人生于世,莫过于两大遗憾:一是不能看到自己壮丽的诞生,二是不能看到自己悲壮地告辞人间。活丧弥补了人生的一大遗憾,多少给了人一些慰藉。于是在真正弥留之际便含笑而去……


办活丧的人不多。四乡八邻差不多要好几年才能遇上一次,因而常常是盛况空前。

办活丧首先要确定办活丧的日子。古人认为天是圆的,日月星辰都循环运行,周而复始。对圆的敬重也就是对天的崇拜。对于处于生产力低下的一般民众来说,“圆”不啻是一种敬天吉祥、万事如意的同义语。久而久之,人们对圆的理解形成了心理上的谐振,诸事都追求着圆满。人生也是圆。人诞生的那天是起点,也是若干年后他应该离开这个世界的终点。因而活丧的日子就在其生日的那天。

日期一定,便是去通知亲朋。这报丧也有讲究。报丧人无论晴雨天都要拿一把长柄黑伞,而且倒夹着,到亲戚家时,把雨伞倒放在主人家堂屋的正墙下,主人一看便知报丧的,问明之后,若是至亲,女人们没听完就呜呜地哭起来,抓条毛巾,边哭边往那“死者”家中去。虽是活丧,也要哭得像真丧一样,这样“死者”见了,便分外高兴:“我只假死,她就如此伤心,可见其心之真了。”

接着,亲戚便来祭祀。鲤鱼、猪头、老鹅是必不可少的孝礼三牲。白纸、黄纸写上挽联飘飘荡荡,吹鼓手一路呜哩哇啦地吹着,锣鼓齐鸣,沿途渲喧染染,咋咋呼呼,好不热闹。过村庄时,围观者增多,女人们便使劲地哭,请人代哭。代哭者以哭为职业,哭得凄凄惨惨戚戚,哭得声情并茂、抑扬顿挫,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唱更确切些。现在市场上已能买到哭丧的光盘和录音磁带了。

随着亲戚的远近和平时来往的礼账,而分出不同的份量。至亲好友送个三五百不算多,远亲近邻送几刀纸、放一挂小鞭炮也不为少,图个热闹。磕个头,拿块白手巾,讨个寿碗吃餐饭完事。也有主人家热情的,派人站在路口招呼过往行人,免费吃寿饭。四菜一汤,外加老烧酒。被招呼的人也都肯来,吃上两碗,将碗往怀中一夹走路。看见的人也不说,带寿碗是民间的风俗,讨个长寿有福的吉利。

高音喇叭架起来,音响也开到最大位,低沉舒缓的哀乐渲染出庄严、肃穆、优伤的氛围。有时也放一段庐剧、黄梅、流行歌曲,轻松一下。


棺材红彤彤的,油光发亮,架在堂屋正中,两旁和棺前被毛毯、被面等祭礼挂满,棺下的香油灯用破篮子罩住,一闪一烁,一明一亮。爆竹不停地炸着,道士们哼哼叽叽地唱着,吹鼓手也鼓着通红的腮帮,呜呜着。女人们拼命地挤出眼泪一个劲地哀嚎。“死者”穿着一套女儿做来的崭新衣服,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看着这些哭哭啼啼的儿女们。

堂祭(出殡前一天)的那天晚上是丧事的高潮。先进香,从大房到小房,先男丁后女丁,先近亲后远亲,秩序井然。道士不紧不慢地唱着孝单上的名字,一一跪敬三柱香。邻居和朋友是不需进香的。屋里屋外人山人海,都来看热闹,因为这样的事儿毕竟不多。媳妇们一个劲地表现自己,哭声震天,泪水涟涟。小孙子在钵里子烧着草纸,火苗时旺时弱,烟雾袅袅。

外面的电影开演了,是主家请来的露天电影招待亲邻。年轻人和小孩全看电影去了,只剩下老人们津津有味地看热闹,不时品头品足。香进完了,道士们休息一会,“死者”的女儿便拿出三、五十元让道士做道场,直闹到凌晨方散。第二日一早出殡时,孝子贤孙、亲朋好友大排仪仗,手持挽幛,抬着棺材浩浩荡荡地开往墓地。草纸纷飞,爆竹连天,直到将“死者”棺木放入早选好的墓穴。待老人真的谢世之后,再填入空空的棺材,那时不再治丧,亲朋好友也不来吊唁。

岁月悠悠,若大浪淘沙,许多遗风陋俗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或泯灭,这类大肆渲染的活丧连同本文必将走进民俗博物馆,成为历史。那时,地球上将不再到处是墓园了。

节选自《泥巴墙头腊味香》


@朱幸福,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江南水乡,安徽省作协会员、安徽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当过乡村中学教师、校长、编辑、记者等。童年常与泥土、河流作伴,爱听长辈们讲古老的故事、民间风俗,成年后的创作以浓郁的地域文化风情见长,尤其关注民风民俗资料的收集。已出版《太阳雨》《水乡流韵》《鸠兹风情》《天意》等多部,有作品被改编成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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