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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还在守护着你?

2017-06-02 史鹏钊 下午茶品读

文|史鹏钊

来源:《出村庄记》



-1-


学校空了,仅有的三个学生也被父母接到打工的城市上学去了,学校门上挂了一把锁,这把锁成了守门人。


《农村教育布局调整十年评价报告》显示,2000年到2010年,在我国农村,平均每一天就要消失63所小学、30个教学点、3所初中,几乎每过一小时,就要消失4所农村学校。


对十省农村中小学的抽样调查显示,农村小学生学校与家的平均距离为5.4公里,农村初中生离家的平均距离为17.47公里。


看到这些数字,我想起了自己的求学路。


史家河小学原来是六年制,学校就在我家门口不远处,我那时总是在下课的十分钟内跑回家里,看看母亲做了哪些好吃的,狼吞虎咽地吃上几口就跑了。甚至她用热油刺啦一声,泼熟油辣子的声音,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读完了初小,学校的五六年级就被撤销了,我只好踏上了几十里外的求学路。五年级时,在镇上的中心小学,每天背着干粮,晚上就藏在中学的男生宿舍里。


之所以说是藏,是因为那里没有我的固定床位,每到晚上,姐姐就乞求着给同班的男同学说好话,让他们收留了我。


要写作业的时候,我就趴在中学老师办公室外面的窗台上,不敢窸窸窣窣,甚至正常的呼吸都收了起来。


我担心那些老师们出来撵我,嫌一个和窗台一样高的孩子借了他室内的光听了他们在室内说的话。


上六年级的时候,中心小学的借读费达到了120元,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天文数字啊,我只好又转了学校。


依旧是背着干粮吃,饥一顿饱一顿,夏天里馒头发霉,黑色的毛毛长得老高,就偷偷地擦掉一口口地吞下去。


冬天里,连续下了几天的雪,已经积得很厚,而我早已断炊了。


口袋里没有一个馒头了,即使它是发霉的,对我来说也是一种 39 38614 39 15262 0 0 4021 0 0:00:09 0:00:03 0:00:06 4020食粮,而不至于肚子整天咕咕叫着。


每天放学,我都自私地站在学校门口,甚至埋怨父母为什么不出现在学校门口,他们的背上一定背的是热腾腾的大白馒头。


雪很厚,已封山,沟已经不再是沟,塬已经不是塬,路已经不是路,整个世界成了雪的混沌世界。


每天放学后,我得先给自己把炕烧热,这是在寒冬天气唯一能取暖的地方。我一直在自私地等待着母亲送馒头来,不时地望着学校大门口,简直是望眼欲穿啊。


快到了腊八节,学校对面一户人家有人去世,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喝了农药。村里人跑着拉到医院,还没来得及抢救就已经瞳孔放大,没有了办法。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尸体从街上拉回来,路过了学校门口。他的身体上卷着被子,一家人都有流不完的泪。


那天我放学就跑到那家吃了饭。在农村的红白喜事上,村上的人都来帮忙,大人还带着孩子,孩子跟在后面看热闹。我也是个上小学六年级的孩子,混着吃饱了一天的饭。



-2-


就是那年冬天,我还做了一次贼。


记得在那个雪下得很大的夜晚,我在为第二天去镇上参加奥林匹克竞赛而做准备。自己生了火,用湿着的柳木棍烧起了火炕。柳木棍子噼里啪啦地的火苗给我带来了温暖。


第二天早上吃什么呢?还要去镇上参加考试。我把期望的目光投向了学校的厨房,那里面的蒸笼里有雪白的大馒头。


我不知道我是怀着多大的勇气,或者是饥肠辘辘的本能,推开了学校厨房虚掩的窗户,伸手进去拿了三个大馒头出来。


窗外下着雪,这是即将进入腊八节的学校,地上的雪落下了一层又一层,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是那样的晶莹剔透。


三个大馒头就小心翼翼地捧在我的怀里,是多么的厚重。一望无际的土地上,满地的小麦苗已经盖上了厚厚的被子,偶尔有几声犬吠。


那次竞赛的成绩我已经无法记起,但是过了二十多年,我依旧能记起那三个白面馒头,酵匀酥软,散发着无尽麦香,我还有些舍不得一口气吞下肚子。


这是我至今唯一一次伸长了手去干偷偷摸摸的事情,但是能摸到几个救命的馒头,也算是谢天谢地了。


那时候在史家河小学,老师们在有学生的人家轮流着吃饭。从第一村民小组开始,直到第四组。一学期下来,所有学生的家里都轮了个遍。


谁家婆娘的茶饭好,能把饭变着花样做;谁家媳妇不是蒸馍就是米汤,顿顿都是一个样,老师们的心里一清二楚。


那时候,我们小孩子已经知道了爱面子,老师们要来家里吃饭的那天,必定是早早地起来,用扫把一下下地把庭院打扫得一尘不染,把家里炕上的被子叠得像豆腐块,叠得不整齐时,就用砖头一点点地压平整。


老师进门来,七个碟子八个碗,用盘子都端上来,恨不得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都一一翻出来,变个花样来招待老师。


父辈是作陪老师吃饭的人,我们小孩子就在一边,听老师说我们在学校的表现情况,等到老师们的碗里没有饭了,便端起碗向厨窑里跑。


后来,史家河小学仅剩了四个年级,且学生一年比一年少,而且少得可怜。


有人说,为啥学生少了,一个原因就是村庄的男青年都成了大龄未婚人士,娶不到媳妇,所以就没有小崽子们出生;另一个原因就是青壮年都外出务工了,有些孩子跟着父母去了城市。


那时候,史家河的人还不习惯把孩子带出去,因为所有的打工者都是候鸟般飞来飞去,飞出去时是农闲时节,到了农忙时节或早或晚地都要飞回来收种庄稼。


再过了几年,台胞李崇仁先生捐资助学,改变了史家河小学几十年的面貌。


孩子们的教室不再是夏天漏雨、冬天漏风,而是水泥钢筋建成的窗明几净的大红平房。孩子们的厕所已经是水冲的便池,而不再是在露天的土堆上。


校舍条件的改善,没有止得住学生人数的逐渐减少,直到后来只剩下一名老师、三名学生。他们四人成了这所学校最后的师生,但仅仅守了一年多,就再没有人了。



-3-


据有关报告显示,2000年到2010年,在我国农村,平均每一天就要消失63所小学、30个教学点、3所初中,几乎每过1小时,就要消失4所农村学校,史家河小学就是其中的一分子。


在农村,学校是村庄唯一有文化气息的地方,甚至是不识字的村民,每天在种地时听见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后,也记住了几句话。


学校没有了学生,就失去了村庄的精气神,村民对子女的教育就失去了一块无法估量的阵地,村民对村庄的希冀就没有了安放之地。


学校没了,就剩下了那几栋空空的房子,站立在孤寂的村庄里。


我又想起了我恰恰遇上合并学校的那个年代,好端端的完全小学撤销成了初小,我们一个班级里的同学多半失学,他们没有条件再转学,也没有可以寄宿的亲戚,离家里又那么远。


要继续上学,就必须跑二十多里路,翻越很多个山头。


学校的消失也是村庄逐步消失的一个阶段。


当我们走进村庄,星星点点的院落里到处杂草丛生,燕雀成群,转遍了大半个村子,也看不上几个人影。


即使看到了人,也都是些孤寡老人或者年幼的孩子,只有他们,无法到达城市,无法在城市的深处觅食,他们养活不了自己,只能在这荒芜了的村庄里,早出晚归,尽力填饱肚子,这就是最满足的一件事。


史家河村原来有一百多户人家,家家务农,每户至少都是两三个孩子。每到农忙,满山遍野的人声鼎沸、马嘶牛叫,犬吠鸡鸣此起彼伏,到处生机勃勃。


而到了现在,有劳动能力的人都进了城,有的到了西安,有的上了新疆,有的南下广州,并在外面结婚生子,老人有随儿女进城生活的,有老来患病而离开人世的,就这样让村庄逐渐荒芜了起来。


荒芜了的村庄还能坚持多久呢?城市化的进程不断在推进,村庄和村庄里的学校一起消失,这是不是历史的必然呢?


就在我写这篇文字的那天,我的部门领导收到了一封来自湖南凤凰县禾库小学的信。


领导看完信后,站在办公桌前好久不能平静,眉头紧锁。过了一会儿,他喊我过去,把信递给了我。


这是那个叫吴春花的懂事的孩子,用一张皱皱巴巴的格子纸写的,信的落款没有具体时间,这可能是孩子早已写好了信,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间去镇上的邮电所,贴上一张邮票发出去,让飞向远方的信鸽带走自己对未曾谋面的好心人的感谢:

 

叔叔:


您好!


我是吴春花,谢谢叔叔帮助我,自从您帮助我后,妈妈爸爸才让我继续读书。现在我都读到了五年级,到八月的时候,我就是六年级了!


叔叔,一转眼您就帮了我两年多了。


对不起叔叔,在这两年里我的成绩很差,不管我怎样用心,到考试的时候,却一个也记不起来了,只能考个60—80分,还有英语是最差的,才考个30—40分。


叔叔,在这两年里,我家发生了好多事。妈妈离开了我们,就连最小的妹妹也给人了,只剩下爸爸一个人养着我们。


以前,叔叔也知道,我们是和外婆住在一起的,可是从妈妈离开我们后,外婆也不要我们住了。


爸爸只好带着我们回到他的家乡,可是叔叔,您不知道在爸爸的家乡,没有一件东西是爸爸的,就连个家也没有,现在我们也一直住在四叔家里。


叔叔对不起,您每次送东西或钱我都没有打电话,告诉您一声“我收到了”。


因为在四叔家里,有很多农活要做,做完了很累,等不及地要去睡觉,还有我在禾库小学读书,一个星期没有几天在家,所以没有时间打电话告诉叔叔您!

 

                                                       吴春花

                                       

    

-4-

 

禾库,在苗族语言里的意思是“没有路的山坡”。


我的领导前几年在湖南凤凰县某村资助了两名学生,每年给学生的校长寄去学费、学习用品,并鼓励他们好好学习,争取以参加高考的形式走出大山。


领导还去学校看望过学生们,校长骑着两轮摩托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了半天才走到了一个人烟稀少、校舍危烂的学校。


那个叫吴春花的孩子,在有了资助的前提下,才能和城市里的孩子一样,坐在教室里受到知识的浸润。


她过早地承担着农活的重担,小小年龄就成了农村留守学生,她更大的重担是来自家庭的变故,失去了母爱的哀伤,失去了妹妹的孤独,回到自己家乡的一无所有。


短短几百字的信里,孩子写得是那么轻松,字里行间又是那么的沉重,只言片语里,是多少个和她一样,来自偏远农村的孩子的遭遇啊。


那个叫吴春花的孩子,又是那么坚强,她这个年龄本来是和城里的孩子一样,每天在父母的怀抱里撒娇的时候。


而她却吃尽了苦头,关于妈妈的记忆每天都是大脑里再清晰不过的电影,陪伴自己的小妹也送给了别人,就这样一个人住在四叔家里,一个人慢慢适应着这个所谓的陌生的家乡。


她本就属于这个村庄,却和父母在外游离了十几年。当父母的离异不得不让这么小的孩子独自一个人返乡时,每天放学后,她要和大人一样,握起锄头,走进田地,用自己的汗水去浇灌明天的口粮。


在留守儿童们成长的环境里,根据有关调查显示,有近一半的留守儿童遭遇过意外伤害:烧烫伤、坠落摔伤、蛇虫咬伤、身体侵害等等。


这些意外或者不意外的伤害充斥在他们的生活中,他们孤单地走在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走在打猪草的田野里等等,可能都是他们遭遇伤害的时候。


那个叫吴春花的孩子,她的学习成绩较差,学习兴趣不足,这可能也是留守儿童普遍面临的问题之一。




作者 

@史鹏钊,男,1980年12月生。陕西省、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光阴史记》、诗歌集《七个人的时间史》(合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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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小柒

投稿邮箱:1455798170@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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