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行走的人，在做什么？
文｜史鹏钊
来源：《出村庄记》
-1-
夜深下来，牛也吃完了最后一槽苜蓿，它陶醉在苜蓿淡淡的甜味里，不断反刍。
狗剩往往在半夜里，从城里的食堂，把菜蔬和家里能用的物什用自行车驮回来。他不敲门，先从崖背上扔一块土疙瘩下去，再捏着鼻子细声地喊媳妇的名字。
狗剩媳妇叫金铃铃，她常常还没睡，等着给自己的男人开门。
木门吱吱地开了，狗剩的身子和自行车都从开不大的门里挤了进去。他不断地用手里的毛巾擦头上的热汗，他以为村庄的半夜，人都睡了过去。
再说，农村人干了一天的活，即使睡着了声唤几声，其实也是在熟睡中所说的梦话。
夜里常常是有猫头鹰的声音，夜晚里这个安静的世界属于它。
其实狗剩不知道，在那些夜晚回到村庄的夜里，有一双眼睛看着他已经好几回。
那双眼睛就在村里的杨树背后，听说有声音出现，就把自己的身子和大杨树贴到了一起，把他带的东西看的一清二楚。
他回来一次，村里的人最后都知道了，知道他不顾一切地把属于城里食堂的东西，给自己家里，有多没少地拿。
秀秀不是故意看到狗剩的，其实在第一次，她是被狗剩着实吓得心里发憷了一次，村庄的夜里，对面的十二洼，像大佛一样，静静地屹立在河对岸，守护着我们。
唯有河水哗哗地声音，唱着歌，一直匆匆忙忙地向汇入泾河的地方赶路。
她常常白天里睡足了觉，晚上挨家挨户地在别人家的门口转。
谁家大门没关好，谁家把农具落在了门口，谁家门口的干柴垛有多大，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她是常常在村庄夜晚行走的人。
有次昌民家一把大铁锨在门口放着，她先摸了摸昌民家的大门闩子，昌民在屋里睡着，呼噜打个不停。秀秀知道昌民睡熟了，放心地把铁锨拿起来掂了掂。
这把明晃晃的铁锨，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甚至有些刺眼。这是把好锨，如果冬天里给地里送肥，给架子车上装肥再好不过。秀秀就扛了去，踏着月光轻声轻步地回了家。
-2-
有次秀秀去了别人家果园，在地边的荒草堆里坐了很久，果园的主人没有在地里，只有松鼠在果树上咔嚓咔嚓地饱餐着。
秀秀不想让主人第二天发现自己的足迹，踏着架子车压下的车辙，在这个果树上摘几个，在那个果树摘几个，苹果长得稠 44 34473 44 15263 0 0 3203 0 0:00:10 0:00:04 0:00:06 3203这样摘了主人也不会发现丢了果子。
就在秀秀在地东头摘得带劲的时候，果园西边也有了声音，秀秀屏住呼吸，停下手，那边也没了响动。秀秀以为是主人，撒腿就跑。
西边的人也跑了，和秀秀不同的方向。
秀秀从脚步声里，听出了这是个男人。
第二天，秀秀装作在果园西边给牛割草，还专门察看了昨晚跑掉的人的脚印，是男人的，至少有43码大。脚印在松软的地里，踏下了深深的地窝。
秀秀仔细端详着这脚印，看看是谁家女人的针脚。秀秀在村里活了50多年了，她能知道女人针线活的风格，谁家女人纳的鞋底针脚稀，谁家纳的针脚密。
她成了果园的主人，她成了镇上派出所的警察，就像是别人偷了她家的果子，她要找到偷果子的那个人。
秀秀看出来，那是可怀家老婆的针线活。只有可怀家老婆的活计差，针脚大而细，做成的布鞋也不是毛边底子。
可怀白天不出门，晚上背上个蛇皮袋子，在村里的玉米地里，在苹果园里，在别人家的小菜地里，转上几圈，家里的吃食就有了。往往是别人还舍不得吃嫩玉米棒子的时候，他家门口已经倒满了玉米芯芯。
他家五个娃，个个都到了吃东西长身体的年龄。往往是别人还吃着松鼠咬过的苹果时，他家的娃儿已经拿着70环以上的大果子在啃。
有人问，猫猫狗狗你们的苹果那里来的啊，狗狗猫猫们就说从我舅家背的。
狗狗猫猫是可怀家的儿子，孩子多了，小名起不过来，就用狗狗猫猫来代替着叫。叫的人多了，孩子们自然就知道自己的名字叫狗狗或者猫猫。
村里有果园的人，都成了狗狗猫猫的舅家，狗狗猫猫吃起来当然就理直气壮了不少。
孩子们还小，吃东西也不回避人，大家给教好了说是从舅家背来的。
可是就那么大点儿的村庄，谁家亲戚在哪里，长得什么样子，家里都有些什么，大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何况狗狗猫猫的舅家就在村里对面的当家沟村，两个村子之间就隔着一条红岩河。
-3-
前些天，我回到了村庄。
初冬的史家河满山凋敝，草木枯败，稀稀落落的几个老人已经穿上了棉袄，抱着玉米秆准备烧炕，土炕陪伴了人一辈子，玉米秆填进去，柴火产生的烟和热气通过炕间墙时烘热上面的泥胚产生热量，使炕产生热量，温暖着人们的身体。
三叔出去打了工，家里只剩下江龙一个人，没有看住门。半夜里，被人一捆捆地背走了干柴垛。
有人半夜要进院子来，狗就一直汪汪地叫。有半夜游走的人给狗扔了含有老鼠药的蒸馍，狗不知道这是送命的最后吃食，没过一会儿就口吐白沫地死亡。
没有了狗，村庄的夜晚就沉浸在冷静的夜里，半夜走在村庄的人就慢慢悠悠地拿走不属于自己但是想拿走的一切东西。
村庄就这样空了，空得让我不知所措。
作者
@史鹏钊，男，1980年12月生。陕西省、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光阴史记》、诗歌集《七个人的时间史》（合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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