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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犁第一代女拖拉机手:让青春在雪原燃烧


10月26日,记者在贺业英老人位于伊宁市的家中见到这位伊犁第一代女拖拉机手。她看上去完全不像3天前刚刚做过白内障手术的状态,见人就笑。一头花白的短发也跟着快乐地跳动。她坐下来,向记者讲述成为女拖拉机手的过往。其间,老人忽而蹙眉、忽而大笑、忽而嘟嘴,仿佛那一刻她仍是被称为“大辫儿”的姑娘,开着拖拉机在肖尔布拉克的荒摊上拓土开荒,教日月换新天,荒滩变良田。

图为贺业英老人手拿当年成为女拖拉机手的照片向记者展示。李剑 摄



走进雪原



“我出生在山东烟台的一个村子,是老解放区,大家的思想都很积极,认为参军特别光荣,所以我一心想参军。”贺业英说,14岁那年,她就报名参加抗美援朝。可县团委书记嫌她年龄太小,不同意,搪塞她:“要是明年有参军名额,就让你去。”

不想,第二年果然有名额。这回是参军去新疆,街上到处都是8个字的大标语:“解放新疆,建设新疆”。贺业英闻讯赶紧去报名。这次,县团委书记说话算数,同意了。“参军检查身体的时候,我个高,啥都没问题,就是太瘦,害怕部队不要,你猜我怎么着?”贺业英望着记者笑,“我在口袋里装了两块大石头!”

图为拖拉机手的合影。李剑翻拍

最终,贺业英如愿,于1952年5月,同千余名山东女兵一道坐火车、坐汽车,怀着雄心,从祖国的东面来到西面。

到达新疆后,她被分在伊犁五军十五师(今兵团第四师)步兵十三团一营驻巩留县。1953年1月,她所在的营受命徒步行军前往新源肖尔布拉克驻扎开荒。那是一个令人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冬天。正是数九寒冬,一队人马背上行囊经过3天跋涉到达肖尔布拉克。

放眼望去,1米深的积雪向远处延伸,方圆数百米没有一户人家、没有一棵树。真是一片茫茫雪原呀,而这就是他们的营地。暮色逐渐降临。寒冷的夜风无遮无拦,横扫大地。当晚,他们就在营地内的一条干渠内打上雪墙,驻扎在里面。

“行李包不打开,大家背靠着背,就这样在行李包上坐了一晚上。”贺业英用双手抱着肩,模仿那晚的情形。

第二天,部队命令男同志上山砍树,女同志去苇湖割苇子、搭帐篷、建营地。

苇湖表面已经结冰,覆着厚厚的积雪。女兵们像水鸟一样四散进芦苇丛里,很快,一片片苇子接续倒下。

“你看我的腿。”说到这,贺业英将裤腿挽起来,露出小腿上一片紫色的斑痕,“这就是那年落下的,割苇子的时候,有一块冰薄,一脚就踏进了水里。当时也不管,继续干,棉裤都被冻成了冰块,腿也冻伤了。”但贺业英全然不知,只在当晚回去,把硬邦邦的棉裤放在火塘边烤干,第二天继续穿着去割苇子。

“那天,有个小辈朋友给我打电话,问我,你还记不记得肖尔布拉克的那片苇湖?现在是鱼塘,还建成了旅游风景区,可好了。”贺业英拍拍腿,朗声笑着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忘,那里都给我打上记号了,我能忘?”



洋犁能手



一整个冬天,部队就住在苇子搭成的帐篷里。每到阳光晴好,雪一消融,帐篷里便是一片“滴滴答答”的落水声。

春天终于来了,泥土开始松软,大家立即动工挖地窝子。住进地窝子的那天,每个人都喜气洋洋,仿佛埋地半米深的那个洞,是一个宫殿。

春天来了,也意味着开荒生产的序幕要正式拉开了。仍是男女分工,男同志们训练战马,拉犁耕地,女同志则负责烧水、送水,保障后勤。

图为贺业英在开拖拉机。李剑翻拍

可贺业英不干。那时,她是班长。她带着她们班的孙宪荣、于秀英、唐激英几个去找连长请战:“男同志能犁地,我们为啥不能?解放这么多年了,男女平等,男同志能干的事儿,我们就能干,我们也要去犁地!”

连长吼她们:“胡闹,那是战马,知道吗?战马能给你拉犁吗?那得先驯,你们一个女孩子能驯得好吗?驯不好就有危险,知不知道!”

一通训后,贺业英她们仍旧昂着脖子,站在原地不动。谁说女子不如男?她们偏要试试。

指导员看架势,便过来哄她们:“你们先回去,我们跟团里请示一下,看团里怎么说。团里要是不同意,咱们就好好烧水送水,行不行?”

几个女孩这才作罢,回去等消息。

几天后,团里发来批示:“同意,培养女同志,这是个先进的事情。”

从那以后,雪地里就多了几个训练战马的女孩子的身影。她们喂马、牵马去饮水。但马不听话,比她们几个更倔,随时都会尥蹶子。她们要骑马时,让饲养员帮她们备上马鞍。饲养员横她们一眼:“不能用马鞍,把棉衣放到马背上,就这样骑。”

“开始我不知道他为啥不让我们用鞍子,心里还生气。上了马背,没几下就被马甩了下来,掉在雪上。然后拍拍身上,站起来,把棉大衣抱起来,再上。后来才明白,要是用马鞍子,马给我们甩下来,脚还挂在马镫里,那是能被马给拖死的。”贺业英说。

不知道被马甩过多少回!反正,在雪融之后的荒原上,这些女孩子和男同志们一道,牵着战马站成一排,迈出了开荒拓土的第一步。

“当时我们犁地用的是单铧双轮马拉洋犁,每个人一天定额10亩地。下班时,统计员现场量。那天量出来,我犁了12亩。”贺业英说,凭这份成绩,团部办的《田间快报》将她称为“洋犁能手”。她笑:“我们为啥能犁得多?中午吃饭,男同志们还在吃的时候,我们就拿上馒头边吃边干。等犁了一圈回来,他们还在那蹲着吃呢。男同志们都说,看看这些丫头,跟疯了一样。”



女拖拉机手初长成



转眼一年过去。为了扩大再生产,实现机械化开荒,十五师从八一农学院请来教员谢敬文,从师直、各团选拔优秀人才40余名在十二团(今兵团第四师71团)开办拖拉机训练班。对于学员的要求,其中一条,是必须具备高中以上学历。贺业英只上过小学,但作为洋犁能手,她仍被团里推选参加了训练班。

“当时上机械课,老师在黑板上写下x、y这样的一些英文字母,我哪里认识?年纪又小,不懂事,站起来就问老师,‘喂,喂,你写的那些是个啥东西!’”贺业英说,“老师转过身,气得看着我半天不说话,把粉笔一甩,走出教室。”

谢敬文找到政委,要求把贺业英退回去:“我们要的是高中以上学历的,这小学文化,能听懂啥!”

政委把贺业英找过去谈话,批评她。贺业英虽然知道错了,但仍昂着脖子,不肯服输。

自那之后,早晨,别人还在睡觉,她便提早一两个小时起床,夏天去河边看书,冬天在仓库里做题。同学们也很热心地帮助这个年纪比他们小的战友,为她解答物理、数学这些艰深的知识。

她也从不去看电影。那时候,看电影是年轻人最渴求的娱乐活动了。但她愣是在别人看电影的时候,仍在那里“啃书本”。

一年后,训练班课业结束。毕业考试上,贺业英走进拖拉机的驾驶室,考取了第四名的好成绩。当她路过在一旁观看的谢敬文时,谢敬文对她竖起拇指:“你不错呀。”

当年7月,贺业英和同学们拿着结业证书回到各自的部队。当时,原十一团、十三团合并,改为农四师十团。团里有从原苏联进口的两台德特—54型拖拉机、两台克特—35型拖拉机和一台C—6型联合收割机,之后又进了一台C—4型自动康拜因。随后,团里将拖拉机训练班毕业的学生和5名来自八一农学院的驾驶员共二十余名成员组成了机耕队(后改为机务作业站)。

机械化开荒开始了。除了八一农学院的5名驾驶员,机耕队的所有人都得先从农具手干起。贺业英和另两名机耕队女成员刘世兰、姜德花一起负责打犁铧。

“天天风吹日晒,还要烧荒,扬起的灰每天盖一头一脸,整个人都是黑的,只有张嘴说话时,露出一口白牙,我们看着对方,自己都笑。”贺业英说,“一天,团里首长来视察犁地的情况,看到我们都不认识了,等我们报了名字,他笑着说,你们一个个都成黑娃娃了。”

图为贺业英坐在康拜因上。李剑翻拍

3个月后,3名女同志被同时提升为驾驶员,伊犁第一代女拖拉机手正式成长。当她们开着拖拉机,一趟过去,一道道新鲜的泥土花一样在犁铧片下绽开时,旁边的男同志们都赞叹:“这些个小丫头,就这样把这么大一个机器开转了。”

为成为一名合格的驾驶员,保证播种时行距要直,100米不超过10厘米的弯度,那年冬天,3个姑娘开着拖拉机在雪原上插上标杆,练习走直线。

“雪地上亮晶晶的,全是太阳光。看不清楚标杆,就眯着眼睛硬看,眼睛被刺到,眼泪流一脸。后来,技术过关了,但医务员在给我们检查眼睛时说,你们眼睛差点都要看不见了。”贺业英说,那时,她才知道还有“雪盲症”这么一回事儿。

又一个春天到来。那些被唤作“小丫头”的女驾驶员们坐进拖拉机的驾驶室里,自此开启春秋犁地播种,夏天收割冬麦,冬天运输羊粪的生活。

一年年,麦浪在肖尔布拉克的原野上不断向远处延伸。荒原变沃土,这一过程中,女拖拉机手的飒爽英姿则是一道最动人的风景。站在86岁的这头,回望那段日子,贺业英说:“上拖拉机训练班时放了一部电影叫《山间铃响马帮来》。我当时没去看,后来总听人说,就一直想把这部电影找来看看,但怎么也找不到。”

当年吃了那么多苦,成就了那么多辉煌,但在老人家这里,都已云淡风轻。如今,心里惦记的,只是一部没能看上的电影。(伊犁日报 记者 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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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伊犁零距离监制丨刘   冰审核丨杨   林责编丨蔡立鹏编辑丨张   瑛    王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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