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人间不再有我
家家户户喜团圆的日子,我读完了《流感下的北京中年》。看着作者动用手头所有资源,为患流感的岳父忙前忙后,最终还是无奈地送他离开,我心里像压着一块绝望的巨石。
才读完不久,我就收到老传道人边云波伯伯去世的消息。据弟兄姐妹说,他祷告到最后一刻。有人写怀念文章,引用他当年劳动改造时写的一首诗:
我若离世,好得无比,
常盼主来,常觉主迟。
多少渴念,多少思绪,
多少话语,久埋心底。
主若接我,自当欣喜,
见主之时,倾心而叙。
我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光亮:在很多人拼命逃避死亡、抵抗死亡的时候,有人早已欣喜地迎向死亡;而且不是在年老力衰,而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因为在死的绝望背后,他看见生的盼望。
1
边云波伯伯生于1925年,从小浸泡在祖传的大书库里,心怀当作家和教授的梦想。考大学时,却正逢战争年代。他参加地下抗日组织,被特务发现,流亡西北。在那里,他认识神,决定把一生奉献出来荣耀主。
来到大学后,做传道人的呼召越来越清晰。他用一根火柴烧了万字稿件,并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在感动中,他写下影响中国教会70年的长诗《献给无名的传道者》。
我注意到,这首诗的开头和结尾,各提到一次死亡,分别和两个意象连在一起:祭坛和凯旋——
是的,弟兄!
(我彷佛曾亲眼看见)
是那一天
你来到了主的面前,
把自己,无条件地
放上了死的祭坛,
带着满脸的笑泪,
说不出是快活
还是心酸……
今天,我们要喊出来﹕
我们要返回
耶稣的时代!
不顾希律的逼迫,
不顾祭司们的杀害!
向死亡,
永存着凯旋的态度;
用不睬,
去答复那些无理的苦待!
祭坛是起点,凯旋是终点。70年的服侍,竟是从一场死亡奔赴另一场死亡。死亡像北风,贴着脸吹过,生命却越来越丰盛,直到永恒。
2
服侍的起点,他「把自己无条件地放上了死的祭坛」。他牢牢记住一位无名传道者教给他的两句诗:无声无色是树根,埋没地下不见人。他立志做这样「无声无色」的树根。
他曾梦想当作家,但《无名传道者》写成后,他坚决不署名。他甘愿把一个大热的作品奉献出来,「只要主有名,自己无名」。他不再是从前那个自己了。
这个时代,各种综艺节目鼓吹人们追逐梦想,甚至把梦想抬到生命的高度。另一些人则嘲笑追梦者,自己汲汲营营,把梦想抛到云外。有谁能在承认梦想宝贵的同时,把它放在死的祭坛上,完全奉献给神呢?
只有真正被主呼召的人才能做到。他与梦想一同死了,又与主一同复活,仍是满腔热爱的少年,而且更加勇敢和勤勉,随时向着目标全力以赴。
3
服侍的终点,是向着死亡的凯旋。边云波伯伯的一生,到过边疆传道,坐过牢,编写过圣经词典,90高龄仍在世界各地宣讲福音。他曾从重病中苏醒,终于能够讲话时,对身边人说的第一句话是:「只要我还活着,我还要讲道。」
他让我重新认识「老年人」。印象中,人到了一定年纪,关心的就是如何养生,如何把生命延续长一点,却不愿想(或想不明白)这样活着是为什么。边伯伯却目标清晰坚定,70年不曾改变。身体再虚弱,站上讲台仍然充满激情,声音洪亮。
我想到巴刻,想到怀特菲尔德,还有好多「无名传道者」。他们的肉身渐渐地衰退,灵魂却风华正茂,比某些十几、二十岁却浑浑噩噩的年轻人更具「少年感」。
就像边云波伯伯在一首诗里写的:「虽然是老兵,仍旧是小兵,仍旧是昔日的军装,仍旧是昔日的心情。」对一个永远年轻的士兵来说,死亡不是终结之地,而是一条河流——跨过它,就能与日思夜想的主面对面了。
4
这一切,无非是跟从主、依靠主、效法主。
边云波伯伯年轻时,为是否做传道人挣扎,决定出城禁食祷告一天。那时,他想到一节经文:「耶稣被接上升的日子将到,他就定意向耶路撒冷去。」(路加福音9:51)
去做什么呢?被羞辱,被鞭打,被钉十字架。在人看来,这是一场赴死的行动;在神看来,却是一个亘古的奇妙计划,要借着耶稣的受苦、受死,为信他的人赎罪。
耶稣先把自己摆在了死的祭坛上,于是跟从他的人,一生的奉献也成为馨香的活祭。
耶稣先让死亡成为一场凯旋,于是跟从他的人,一生的挣扎也成为美好的仗。
我过年的时候,每天灵修的经文,恰好是《马可福音》最后两章,耶稣受审、受戏弄、被钉死、被安葬的经过。我不禁想:当他前往耶路撒冷时,已经知道这些事了。但他仍然「定意」,因为他看见的,不是羞辱,是荣耀;不是死亡,是复活;不是人的阴谋,是神拯救罪人的至高旨意。
他总是从天上的视角,来看地上的事。与基督同死、同活的人,也会得到这种如鹰的眼光,作为神佳美的馈赠。
5
读《流感下的北京中年》时,我脑子里时常回荡朴树的《傲慢的上校》:
人如鸿毛
命若野草
无可救药
卑贱又骄傲
无所期待
无可乞讨
命运如刀
就让我来领教
这首歌2003年发布于专辑《生如夏花》。那年我还在读初中,在不知道命运是什么的时候,就爱极了「命运如刀」这句词。如今我又活过当时一倍的岁数,再看这四个字,少了热血,多了凄凉。那些与疾病、与贫穷、与死亡抗争的人,都是「卑贱又骄傲」的上校。
人怎么会卑贱又骄傲呢?我想来想去,终于明白:人卑贱到一个地步,一无所有,骄傲是仅存的东西,因此特别彰显出来。就像《流感下的北京中年》里,岳父患流感后,金钱、股票、人脉、专家、ICU、人工肺……都无法挽救他。在不可抗拒的死亡面前,人是如此卑贱。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役,既然无法逃避,不如骄傲地面对。这骄傲,骨子里是绝望。
有一天,太阳照常升起,人间不再有我,曾经的辉煌与骄傲都灰飞烟灭。再聪明、再富有的人,都逃不过这个结局。
但人如果认识那位死而复活、带来希望的主,反而会谦卑下来。坚硬变成柔软,雾霾变成晴朗,困兽斗变成自由的征程。死亡或许依然令人恐惧,我却拥有面对它的勇气——
因为决定跟从主的那一刻,我已经在祭坛上死过一次。往后的日子,都是主白白赐的,是我不配得的恩典,不再属我,全然属主。
到凯旋的那天,埋没地下的树根,会开出明艳夺目的花——那是真正的「生如夏花之绚烂」。
题图:Anna Homch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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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祷时刻:
耶稣被接上升的日子将到,他就定意向耶路撒冷去。(路加福音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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