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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所|鹊桥从何架起:城市的相亲空间

2015-08-21 真鹤 王昀 市政厅

无论在哪个时代,青年的恋爱之中,总是具有一段二人在城市公共空间单独相处的记忆,比如压马路、逛公园。这或许出于青年人的某种窘迫——还没有单独的居室,又或者二人的关系还未进展到能单独共处一室。城市的公共空间,仿佛保护着约会时的某种尊严,于是人们的恋爱便与某个地标性的公共空间相连。当人们再次走近这里,就会想起自己曾经的青春与爱情。


有人做了全国一些城市的相亲角地图:。而在上海的很多人心目中,这个地标可能叫做“人民公园”。这里邻近上海博物馆等文化设施,又与南京路步行街相接——看起来,正在接触中的男女,逛完街或看完展,都可走过来小憩。


当下已有更多具备活力的公共空间,年轻人的选择更加多样,到处都是迎合年轻人的消费空间——另外,虚拟空间中的交流也丰盈有趣。而人民公园的设施则显得陈旧,对青年男女的吸引力早已不再那么强烈。


但是,人民公园仍然与男女交往有关,只是仿佛日益被上了年纪的人占领——周末的相亲角,是父母代替子女相亲,这一奇观与广场舞同质,表征着那一代人的行为方式:趋向于免费、热闹、群体性、排他。


不过,青年男女本身是缺位的。他们的信息被曝光在广场的纸片上,真人并不出现。代理人相互匹配的只是信息,而非真实的兴趣、爱好与性情。也有一些婚介网站试图在这里运营反向的O2O——让这些线下活动进入线上,让大家使用自己的APP——但看起来收效甚微。家长们(或业余红娘们?)并不热衷于这种解决方案,他们来到人民公园,或许更多地是为了交流本身:用他们熟悉的打交道方式,来打发时间。


那么,人民公园里有爱情吗?有人与人真正的相识与相处么?一些反讽的力量出现了:三位青年艺术家在这里做了为期三周的“公园里的爱情”项目。在那三周,每逢周末,便开放玻璃亭,让愿意进行真人相亲的人进入橱窗,在面前放着收入、地域、年龄等各种标签,进入者可以进行各种表演,或者只是坐在那里。对之感兴趣的人,便可走进去攀谈。每个人的展示时间是15分钟——在人民公园,对着熙熙攘攘的南京路,如果要展示货品,这显然是划算的。


而艺术家们对我们说,进来的人,以青年女性为多。她们用15分钟,在人来人往的人民公园,用一扇华丽的橱窗展示自己的恨嫁。但把这里当成婚介、前来打探情况的父母们,开口所问的,多是“你们有没有比较好的男孩子?”


人民公园的相亲市集


立秋过后,上海凉爽起来。周末的人民公园异常热闹,中老年父母们又聚集在人民公园,继续经营自己的周末“摊位”。


人民公园的相亲场景已被无数媒体报道,令无数国内外游客震惊。从英语角到相亲角,如今的相亲空间形态已不再是“角”,俨然是一个露天大市集。



人民公园的相亲市集


学者孙沛东曾这样描述人民公园的相亲空间:


这里被分为两块:一块是“自由挂牌区”,印有择偶者年龄、身高、学历、工作、月薪、房产和户口等信息以及择偶要求的广告纸,被整整齐齐贴在长达十几米长的广告栏上,广告栏被安置在蓝色的遮阳走廊上。由于广告位有限,有些父母干脆将上述信息写在纸板上平铺在地面,或用木夹把纸板夹在树枝上供人浏览。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广告纸还配发择偶者的照片,甚至是大幅艺术照。广告分60后版、70后版、80后版、涉外版、“新上海人”版、二婚版等。另一块是“业余红娘区”,父母们挤在婚介周围,翻看记录册上登记的相亲者信息。



人民公园的相亲市集


而如今,三年过去了,相亲空间也升级了。出现了更多样的空间形态。



夏日里人民公园的相亲市集,雨伞成为最普遍的摊位形式。


在这里,除了遮雨遮阳,伞也有了新功能——展示架。摊主把伞撑开,摆在地上,再把A4的信息纸贴在上面,一个携带方便的多功能摊位就出现了。摊主坐在伞后面,有私密空间可以放东西,顾客查看信息也更容易。一排排色彩艳丽的伞,比大片的A4纸广告栏更易传递信息,也让每个摊位都有展现特色的机会。


雨伞摊位的排列也有意思。有的伞一排排列过去,而有的是几把靠在一起。坐在一起的大叔大妈,会用上海话互相交流。还有坐在一起的大妈,拿着毛衣针,边织边聊。也可以发现,有的伞孤零零散落在一些安静的角落里——上面的信息显示,摊位主人是非沪籍父母。



雨伞成为最普遍的摊位形式。


拉杆箱也是特殊的摊位,里面是储物空间,把标牌贴在拉杆上,一目了然,这种摊位多是“业余红娘”——因为他们要携带大量信息牌。其中一位叫“张老师”的红娘说,自己手上有上千条相亲信息牌,她不仅在人民公园有固定的摊位,还有一个虚拟空间:网站。



人民公园的相亲市集,拉杆箱也成为特殊的摊位形式。


这位张老师把搜集的信息放在网站上,然后收取相对很低的服务费——如果年轻人实在没钱,少给些也没关系。她说,这些网上的真实信息后来被一些黑中介利用,有一位男生的电话就被中介打爆,不得不换号。


最让张老师自豪的,是自己设计的信息纸,她认为,这些信息简单明了,该有的信息都有了,也没有多余的信息——的确,在这个相亲市集,或者说,在当下的婚姻市场中,家长们最需要的就是这些信息。

仔细观察公园里的信息牌,确有一定“设计感”。信息繁多,却一目了然。


比如,女性的信息用红字,男性的信息用蓝字。举个最常见的例子,顶部是最大的蓝色字体“杨浦男”(地区+性别);接下来是蓝色字体的这位男性的信息:出生年、身高、学历、工作、工资、是否有房有车、性格特征、婚否;再下面是红色字体的对女性的要求,信息基本同上;然后是一句“诚信 欢迎来电”,附上电话,最后是刊登日期和编号。


最有意思的是,在一片密密麻麻的A4白纸中,会偶尔有一张写满英文的纸条,这意味着,希望找个外国人。一个外国男士在密密麻麻的信息中,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女性征婚的英文纸条,赶紧拍了下来,说要发给自己的朋友。



人民公园的相亲市集,拱廊下的摊位。


上海终究是个全球城市。在人民广场,海外版的“间接相亲空间”也越来越多,但都不在热闹的地方。一部分在拱形的廊子下,上面摆着以不同国家命名的册子;还有一部分在一个抬起的小广场上,旁边有一个立起的牌子,上面写着不同国家的名字。几个外国人坐在离这个牌子不远的地方,一位穿黄裙子的女士在用英文和他们攀谈,一些凑热闹的人开始围观起来。


公园里的爱情



艺术项目“公园里的爱情”海报,图片来自上海当代艺术馆/瑞象馆。


在这壮观的相亲市集旁边,三位艺术家武佳音、徐杰和魏勃之在人民公园7号门的MOCA艺术亭台,创造了一个为期三周的真人相亲舞台。寻觅恋爱对象者,必须出现在这个“公园”现场,而非呈现为“一张纸”。为了与“公园”相映,他们还在亭台中特地布置了假草坪。


这个艺术项目名为“公园里的爱情”,由瑞象馆和上海当代艺术馆主办。这三周当中,周末开放给有需要相亲的人,而在平日,人们可以用自己在公园里发生的爱情故事的证据——一张相片、一封信件或一段口述,来换取免费婚纱照。最终参加婚纱摄影活动的共有三十组,包括夫妻、母女、全家福和闺密等等。



艺术项目“公园里的爱情”,征集的老照片和新拍摄的婚纱照。


这既是个人史与公共空间史的交织,也是现实问题在当下的映照。


真人相亲舞台



艺术项目“公园里的爱情”海报,图片来自上海当代艺术馆/瑞象馆。


真人相亲舞台是什么样子呢?


如果你傍晚从这里路过,会看到一个明亮的橱窗,上方滚动播放“公园里的爱情”字幕,旁边立着“真人相亲”的牌子。橱窗里,可能会坐着一个正在等人来约的相亲者,面前摆有一些写着标志身份、地位、职业等关键词的牌子,比如“白富美”、“产地上海”等。


你可以清楚看到这个人的一举一动,这个人却看不见你。橱窗上贴了一张膜,在灯光的照射下,会变成单面镜。因为看不到外面的状况,会感觉自己身处封闭空间,免除被注视的尴尬,可以放松地做想做的事情,展示自己。


如果你愿意用这种方式来相亲,那么,进入橱窗后,你可以选择对自己的描述。比如“职业不详”、“工资多少、无可奉告”、“产地上海”、“不要问我从哪里来”、“白富美”、“高富帅”、“有故事的人”。但所有牌子上的词语,都标志着经历和身份,并没有涉及“兴趣”——与人民公园里所发生的事情一样,相亲,并不检验气息相投与否。


你只能在橱窗里坐15分钟。在这期间,你可以表演节目,比如跳一段性感的舞蹈,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或者做些鬼脸和奇怪的动作,又或者仅仅是读书以及发呆。“也许会偶遇那个ta”。如果路过的人被你吸引,就可以进入橱窗,和你转到另一间房里去随便聊聊天。



真人相亲的舞台


一个法国男孩子坐在橱窗里抱着一个小吉他,吸引来了两个留学德国的上海女孩,一个女孩子弹起了吉他,另一个和法国男孩一起跳舞。最后,年轻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女孩子大方地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也和艺术家聊了很久关于东西方年轻人对相亲的看法。


在那个瞬间,MOCA艺术亭台变成了一个“公共讨论空间”,主题不再是相亲如何能更成功地“贩卖产品”,而是如何在现代大都市寻找爱情。


有一位有海外生活经历的女士,在某个周六看到了一位在橱窗里读书的法国男孩,印象十分不错。第二天她早早来到这里,与艺术家们聊天,进行“公共讨论”——或许如她所愿,这位外国男孩,又一次在傍晚的时间路过亭台,向这位女士问好。偶遇与等待,这就是在公园里发生的故事。美好的故事往往与外在的条件无关,但我们真的能避开商品的逻辑么?


舞台上发生的故事


武佳音和徐杰是组织这一活动的艺术家。他们在这个特殊的空间之中,看到了很多有趣的现象。很多人认为,这是一个推销活动或艺术行为,很难相信这是一个真的“免费相亲活动”。不少在附近居住的大妈,甚至在人民公园“相亲”的大叔大妈,在得知这是一个免费的相亲活动后,都非常激动——有人想把自己的孩子拉来,有人想要自己先物色物色,甚至还慷慨分享各种“相亲经验”。



真人相亲的舞台


当橱窗里的妙龄女郎跳舞时,不少男性驻足窗外,但并没有这位女孩那么勇敢。他们要么和工作人员搭讪,要么在远处观望不敢靠近,要么感叹“这么好的姑娘,还是不要浪费她的时间了”。不过,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表白的,最后也被拒绝了。


有外地的青年帅哥,两次登台。第二次,是借了拍婚纱照的西服正装登场,吸引到了有16岁女儿的大姐,这位女士被他的真诚勇气感动,与他分享了一些人生经验。也有路过橱窗就决定尝试相亲的男士,但由于心理准备不充分,感觉自己会像动物园的猩猩一样被观看,最后放弃,但还是在留言册上写下“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真人相亲的舞台


如果剔除那些进来玩的人——有一位男士后来找了两位女性朋友一起坐在橱窗里——共有26人在这个舞台上正式进行了真人相亲。其中有9位男性,17位女性,有两位男生还尝试了两次。这里人流熙攘,大多数路过橱窗的人都会对此拍照。很多路人尽管没有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都用手机记录了这个特殊的公共空间。


那位在周六看到法国男孩在这里看书的女子,周日又来到这里,虽然没能与法国男孩深入交流,但她还是落落大方地在橱窗里尝试了一次。她在加拿大生活了十几年,认为人民公园的信息太杂,而真人相亲空间很有创意,这样的空间似乎让她感觉到了上海多元的文化。


在橱窗里,她一直面带微笑,没有羞涩和尴尬。她的父亲在外面给她拍照,一直念叨着:“这个玻璃好,看不到外面,也就不会有压力了”。


人和商品的互换



阿姆斯特丹红灯区的橱窗。


最初听说“公园里的爱情”的橱窗玻璃时,笔者想到了阿姆斯特丹红灯区的那些玻璃。而在与艺术家交谈时,笔者得知,这一设计的灵感确实来自于阿姆斯特丹。


橱窗空间是城市的特殊空间,是一种特殊的空间设计类型,不光要展示出售的产品,还要通过设计吸引路人,要激发顾客的消费心理。如果说广告是创造一种消费幻觉,那么橱窗就把幻觉真实地摆在你面前。


但阿姆斯特丹红灯区的橱窗非常特别。当夜幕降临,霓虹灯亮起时,橱窗的窗帘就拉开了,没有太多装饰,人就活生生坐在那里。这是最赤裸裸地把人变成商品的空间。


要理解把人变成商品的感受,也可以换个角度,看看日剧《山田孝之的东京都北区赤羽》,会知道把一件商品变成人,有多么荒诞。



《山田孝之的东京都北区赤羽》里漫画家里的Ryo酱。


在东京都北区赤羽一番街的街角,二楼橱窗里站着一个人体模特,叫Ryo酱。她让漫画家怦然心动,不仅是公司的代言人,也成为当地的地标。老板说Ryo酱以前是公司的一件商品,后来成了治愈系女神,治愈了公司的员工和赤羽的居民。现在Ryo酱是公司的员工,公司还有人专门为她换衣服换发型,公司社长负责给她涂口红。


山田孝之带着自己的好基友绫野刚专门去看ryo酱,几个男人站在人体模特前,夸赞Ryo酱身材好、皮肤白,讨论Ryo酱的衣服和发型如何搭配更好。当绫野刚建议Ryo酱换一个发型时候,山田孝之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Ryo酱换假发露出秃头,太难为情了。最后,为了满足对女神的崇拜,两个好基友轮流站Ryo酱站的位子上,模仿人体模特的站姿,想体会Ryo酱眼中看到的景色是怎样的。



日剧《山田孝之的东京都北区赤羽》里山田孝之站在Ryo酱的位子,模仿人体模特,体会Ryo酱眼中的景色。


在影视作品中,把人体模特当作人对待,意味着嘲讽与孤独。但把人当作一件商品在橱窗展示,或者被浓缩成一张A4纸在公园“交易”,当这样的剧情出现在日常生活中,其荒诞和残酷却很难为人察觉。而多样的相亲空间,正来自于此。


城市的相亲空间


生活中有不同类型的相亲空间:人民公园等的相亲市集、酒店会所的联谊活动,乃至各种电视相亲节目。这些空间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那就是完成“相亲成功”的任务,进行一次消费,完成一次社会经济层面的等价交换。


在MOCA平台,那位留学德国的女生说出了不少年轻人都面临的尴尬:这些年轻人的思想,算是一半东方、一半西方,不能完全接受西方式的酒吧文化,也不能接受人民公园式被动相亲。在人民公园里,商品寻找的是“等价交换”,而在MOCA艺术平台的真人相亲舞台,人希望寻找“一个可以聊天的伴侣”。


今年3月,艺术家Shani Ha在纽约的第七大街发起了一个有趣的项目,叫做“两个人的桌子”(table for two)。艺术家说:“纽约有一半的人都是单身,每个人都急切希望遇到那个人,但在真实生活中,我们却一直忽视我们身边的人。”



美国画家Edward Hopper的名作Nighthawks


这个艺术项目的灵感之一,来自Edward Hopper的Nighthawks。艺术家把一个桌子分成两个部分,一半在外面,一半在里面,中间隔着一面玻璃。坐在桌子上的顾客可以获得一杯免费的薄荷茶,这样他们就可以显得不那么尴尬,可以边喝茶边看对面的陌生人。这个特殊的桌子是艺术家对大都市生活的形象比喻:尽管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个桌子上,但彼此却是分隔的。这个桌子也形象地展示了当代都市的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的微妙关系。



艺术家Shani Ha在纽约的艺术项目“两个人的桌子”,图片来自shani-ha.com


早在2008年,荷兰建筑师Dus也做过一个项目叫做城市的眼睛(city eyes),建筑师认为“窗户是城市的眼睛”,这些窗户是室内和室外的屏幕,透过这些眼睛,可以看到居民的家。在项目中,居民可以打开自己家的窗户,在窗户上跨上一张桌子,午饭的时候,可以邀请陌生人一起共进午餐。这样,城市就睁开了眼睛,让城市的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产生互动。



荷兰建筑师Dus在阿姆斯特丹的项目“城市的眼睛”,图片来自dusarchitects


我们的城市是否需要一种新的相亲空间呢?不是把私人问题公共化的空间,也不是把人变成商品的消费空间,而是介于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之间的一种社交空间。这样的空间可以让人们在真实的空间交往,而不是用面对手机和电脑屏幕的快餐式交往。


这样的空间可以内容丰富且有创意,让人们在社交互动的活动中结识志趣相投的人,让人们可以公开讨论“相亲”有关的话题,而参与者也不必抱着“相亲成功”的任务,用更宽容和开放的心态面对所谓的“人生大事”。


参考:

http://popupcity.net/a-tea-for-one-or-two/

http://www.dusarchitects.com/projects.php?categorieid=socialdesign&projectid=citye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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