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论 | 康有为：缅甸国记
编者案：缅甸果敢地区的战乱局势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期间多次炮弹落入中国云南境内。缅甸不再遥远。而普通中国人对于缅甸的知识却多流于泛泛。本文是康有为一九零三年游历缅甸时所撰，约略概述了缅甸南北战争到被英国殖民的历史，及缅甸风土人情。尽管不涉及后殖民时期缅甸的历史，但不妨通过本文对缅甸英殖民时期的情况做个了解。文中有段对英殖民者欲毁佛塔的逻辑：“佛若有灵，我必不能毁此塔；佛若无灵，此塔必被我所毁。塔若毁，则佛无灵也；佛无灵，则佛自身尚不能保，何能令人作福耶？”不禁令人想起很多类似的历史场景，其中不也包括基督教初期所遇到那些情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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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亦南洋大国，由星架坡西北海程行五千余里即抵南滨埠头。其地南临小西洋海，北连云南，只隔一野人山二百余里，即 云南腾越州之地，东接暹罗，迤西与东印度相望，中隔格搜、咦堪二小国，纵横约二千四百余里，闽广人呼为乌肚国。盖因土人身皆刺以蓝印，作鸟兽等形，由斯而呼之。国人自名曰部马，缅甸之名，中国揣意所命也。南部滨海之埠头曰秧岗（闽广人呼为仰光)，嘉庆间被英人所据，商务颇繁。由秧岗东北行一千三百余里曰曼嗒哩，即王之都城，城围约五六里。光绪十一年，英人以诡计拥兵入城，擒其王唏吧，由是全国为英人所据，英人迁王与宫妃等于孟加拉幽之，给其俸食，今尚在。王被掳后，英人驱逐城中百姓于城外居之。今城中王之宫殿犹在，其殿悉以木为之，不用砖瓦，尽貼飞金。乾隆间其国分南、北二部，南部曰底勒，北部曰部马，南部王以兵力欲吞北部，北部王钦崇佛教，具慈悲心，不忍生灵受害,任其擒获而去，由是北部即为南部所并。旋有猎户名门翁几约聚众起义，杀南部王而自立，是为今王十一世祖也。门翁几约既立，旋即灭南部，乘胜灭咦堪，攻暹罗，暹罗不能敌，求救中国，中国命潮州人郑某发兵救援，门翁几约料不可敌，未及交锋即退兵回国，由是兵戈不起，历百四十余年，至光绪十一年国亡矣。今被掳之王唏吧，乃门翁几约十一世孙也。国
人皆崇佛教，僧寺不举火，皆沿门乞食，僧之规模悉依古制，其佛教之兴校暹罗尤优，暹罗敬僧唯谨，敬佛稍怠；缅甸则敬佛唯谨，敬僧尤不怠也。缅僧戒律最严，即如不捉持金银宝物戒，悉皆依律而行。若遥僧者，竟有赌博之事，优劣可知矣。
风俗。人体类中国，稍黑瘦，有名无姓，男女满头蓄发，上着短衫，下围水幔，赤脚，或着木屣。男人以杂色绸帕裹头，女人则无。婚姻无媒妁，男女自配，男赘女家。近有汉人于彼婚娶，竟有数世不返中国，而子孙已化彼类者，其中国之语言、文字皆不知也。人死则火化，今渐有殓棺埋葬者，效中国之礼也。人死后 七日即不问矣，亦无祭祀之礼。若有喜、丧等事，则营斋供僧，以袈裟应用物件布施。俗人俱受三皈五戒或八戒，最喜买花供佛，一月四次。僧俗俱受一食，法名唔保总。生子例皆出家，或有还俗，任其自便。僧以五月十五日为结夏安居日，至八月十五日解夏，亦古制也。其佛教之事大概与暹罗同。秧岗有大金塔，名虽得公，高二十余丈，贴以飞金，金光灿烂，回出重霄，塔基围千余步，四围以小塔，亭阁环绕，其烧香散花恭敬礼拜，男女老幼接踵往来，日夜相继不绝。据云此塔系佛初成道坐菩提树下时，有二商人以麨蜜奉佛，佛说皈戒，二商欲求表记归国供养，佛随以手取发数根付与商人，商人回国造塔供养，即此塔也。由虽得公塔之南二里余，有塔高十余丈，先是英人得据秧岗之地，商务渐繁，后因筑路造屋，此塔碍于基址，英人欲毁之，即命匠搭架，将欲拆毁，匠工相继跌死。英人复又用炮火击之，且云佛若有灵，我必不能毁此塔；佛若无灵，此塔必被我所毁。塔若毁，则佛无灵也；佛无灵，则佛自身尚不能保，何能令人作福耶？言已，即击之，霎时人皆自毙，塔无摧损，由是英人稍存敬惧之意，即于塔之周围树以铁栏干，格外保护焉。其他处佛塔遍地皆有，以数万计，佛像以白玉石琢成。有铜佛像高丈余，系咦堪王所造，据云造此像时佛尚在世，未曾涅槃，因门翁几约灭咦堪，奉迎而归，现供于曼嗒哩，僧俗礼拜接蹯而至。其国屮户口，余未详悉，云南商贾约千余，闽广人约二千余，其余印度崩哪、摆咦各不下数千。 居民房屋盖以茅草，僧寺则以木板为之。天时极炎热，寒冬时似中国初夏气候。
土产，米最广，每年运售他处数千万石。次则宝石、碧砚、翡翠、玛瑙、白石、金银、煤油、煤炭、椰子、芭蕉、五谷、灰象，大木皆 良，其土产之广他国不及也。文宇则用三十三字为母，最易习学，蒙童习三四月能通。言语另自一种，与诸国不同。
论曰：缅甸奉佛教最早,而且虔，是故国人唯知持戒作善，以 慈悲忍辱为教化，而强兵备敌之事从未精习，加以地土丰饶，物产迥胜他国，为英人垂涎久矣。况缅人柔弱，素不知兵，故英人乘其未备一鼓而得之，易如翻掌，不啻虎搏豕羊之势。予不怪英人得缅国之易，而哀缅人无知可鄙也。英人据秧岗之际，缅人尚不知有大患在后，犹在睡梦鼓中。及大敌临头，则措手不及，既而国君被掳，朝中文武鸟兽而散，竟不见有一二忠义之士图报大仇，而甘心奴隶，听其驱使。呜呼哀哉！有国者可不以缅人为鉴乎！
《康有为遗稿——列国游记》，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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