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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三十年后,一个人去台北听一场叫“回声”的演唱会

花花菜 蓝小姐和黄小姐 2020-09-06

三毛、齐豫、潘越云。


三十年后,我为了听三个女人的这场叫《回声》的演唱会,安排了一趟一个人的旅行:一个人从广州飞到台北,一个人住进离小巨蛋不远的房间,一个人在夏天的黄昏来到现场,安心地把自己交给灯光和墨蓝色的四面台。


▲2018年6月9日,台北小巨蛋,《回声》演唱会。三毛·齐豫·潘越云,三个女人的壮阔人生。舞台边,是一组关键词:问、回声、每个人心里、不醒的梦。

 

远远地,满满的,身边是温暖的陌生人,我们一起,安静地等待,安静地看,安静地听。偶尔忍不住,在字幕出来前,提前报出歌名。然后,有节制地欢呼。

 

▲那晚到现场看《回声》的,有主持人张小燕,有曾经借衣服给“新人”潘越云穿的张艾嘉,有周蕙、有苏打绿的吴青峰。三毛的不少家人也来了。

 

不需要任何陪伴。这个夜晚,容不下讲解和注释。

 

面对饕餮盛宴,安静是最大的尊重。



门票开售那天,是广州难得的隆冬,很冷。我在高铁站送行,人山人海的春运大厅里,我用手机,很惊险地抢到了《回声》的门票,热血沸腾。十分钟后,订好机票——半年后的6月,飞。

 

 

《飞》,是《回声》里的一首歌,出自李宗盛,“我不怕,等待你始终不说的答案,但是行装理了,箱子扣了,要走了要走了要走了”。我在无数KTV里找过,从来没有找到。

 

等待《回声》的半年里,我没有动力,一一探问身边的朋友:要不要,理好行装扣好箱子,一起飞去看?

 

“《回声》是什么?”“是不是‘那个三毛’?”“真的要‘飞’去看一场演唱会?”

 

而我,大概会拉黑这样问我的朋友吧。

 

它不是这样的一场声音聚会啊。

 

有的演唱会,需要热闹簇拥。有的演唱会,用来证明到此一游。有的,用来合唱练声,或者起舞练臀。有的是跟往事干杯,有的是为了跟上新人类。

 

这场《回声》,不是这样的。


 


她们的《回声》,我的回声

 

《回声》当然是一场上了年纪的演唱会,所以,我曾经笃定地以为,它会是“厚重的唤醒”、“悲情的缅怀”,会浓稠得难以流动——十来首歌,如何撑起整个夜晚?我身边,会不会满是哭得稀里哗啦的文艺中年?我没把握。

 

只是固执地相信:我会去。

 


《回声》是1985年的专辑。我不记得我听了它多少年。我当然不是一个文青,甚至对于三毛,也从来没有太痴迷。但这张《回声》,我听了一年又一年,听到封套卷了边,听到每个字、每段间奏都烂熟于心,只是两个原因:


1. 它真的好听。


2. 人的一生,原来可以这样留下印记。

 

▲齐豫,三毛,潘越云。“回声”,不止是三毛英文名字“Echo”的翻译,更是一个人在一生一世之中,所能得到的最亲切的声音。

 

《回声》演唱会的副标题,是“三个女人的壮阔一生”,其实并不准确,三毛、齐豫、潘越云之外,还有一个女人,王新莲。

 

▲王新莲,三毛称她为莲莲,早期台湾知名的民谣歌手,名曲包括《往天涯的尽头单飞》,八十年代中期在滚石充当制作人,制作过三张台湾民谣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唱片,张艾嘉的《你爱我吧》、娃娃的《大雨》以及这张《回声》,也充当过张雨生一张唱片的部分制作工作,后嫁到旧金山。


1985年春天,作家三毛,把一叠歌词手稿交给滚石老板段钟潭,想让滚石歌手们谱曲、演唱。段钟潭把手稿交给了三毛的两位书迷:齐豫和王新莲。齐豫发问:“三毛来了,怎么可能没有撒哈拉、荷西、爱情故事和她自己的童年?”

 

一句话打动三毛。她拿回手稿,剖开自己的内心,写下成长的故事。那些童年的伤痛、青春的悸动、决然的离开、流浪的心迹,卸不下的悲痛,她都写进了诗句里。


慢慢的,有了《七点钟》、《谜》和《远方》,有了《沙漠》、《今世》,再后来,有了《孀》。压轴的,是20岁的黄韵玲编写的《梦田》,“每个人心里一个 一个梦”。



三个人加上王新莲,为了《回声》,度过了很多亲密时光。


 

“在三毛家里,我俩分坐在餐桌两边,桌子是木条钉成的。


她的家四壁都刻意地围上了木板。这木板多半是她在工厂区拾来的大包装箱板。


她笑说:为了像木屋,钉了板,家具面积少了一个框。


插树枝的铜壶那边,墙后挂着她和荷西的结婚签字照;放得好大,比那幅墙小不了多少。” 


——朱天文写三毛


起初,《回声》设定的是二男二女的演唱组合,但越和三毛接近、越了解她的故事,王新莲和齐豫越觉得,这个故事太女性、太强烈。她们决定,只留下“女性”在这张专辑里的地位。

 

七个月后,四个女人的《回声》出来了。这张让耳朵倾倒的音乐合集,有诗一样的词,大师级的曲,极具张力的制作。


《回声》是三毛的音乐传记。它背后的四个女人,个个都有独特的风格、杰出的成就,个个都有一颗纯真质朴的心。它是台湾流行乐坛第一张远赴日本压片、发行CD版本的专辑。几十年过去,《回声》始终是台湾流行乐的最佳专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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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声》专辑。出版时间:1985年11月19日

制作人:齐豫 王新莲  / 出版公司:滚石

演唱:齐豫 潘越云 / 作词:三毛

编曲/作曲:李泰祥 陈扬 陈志远 李宗盛 翁孝良

 

齐豫和潘越云,一个婉转悠扬,一个痴缠低徊,这样的合作空前绝后。还有一个空前绝后:三毛亲自进到录音室,录了好几段旁白。其中一段,她说:


“在那时候开始,我发觉,

我一点一点,

脱去束缚我生命、一切不需要的东西。

在那个时候,海角天涯,

只要我心里想到,我就可以去。

我的自由,终于在这个时候,来到了。”



《回声》发行的那年,齐豫和潘越云一样,都是28岁。

那一年,台大人类学学士、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人类学硕士齐豫,已经成名十年。十年前,她以Joan Baez的一首《Diamonds & Rust》,获得第二届金韵奖冠军、第一届民谣风冠军。九年前,她演唱了《橄榄树》,从此这首歌就打上了“齐豫专属”的烙印。

潘越云,1980年签约滚石,两年后用一首《天天天蓝》奠定地位,她的代表作还包括被无数人演唱过的《野百合也有春天》。


 

所以,33年后的今天,《回声》再一次原音重现——哪怕想一想,这都是个让人泪下的念头呵!听歌的人,度过了半生。台上的齐豫和阿潘,已经年过六旬。

 

普通人眼里年过六旬的女人已经风烛残年,但齐豫和阿潘依然美如女神,把壮阔的《回声》捧出来时,仍然惊到了全场。从晚上七点多,一直唱到接近夜里十一点。毫无疲态,清亮婉转,甚至比《回声》专辑里还要漂亮。


她们走过三毛的一生,细细密密,脚步轻快,边走边唱。“前世的乡愁,铺展在眼前”,她们不徐不疾,将这个夜晚就这么铺展开来,洒满叮叮当当的回忆。

 


   

回声,只是一个起点

 

那晚,齐豫和阿潘第一次同台,就把回忆织进了笑谈里——

 

潘越云:“齐豫,你又去买新的布了,你的身上又多了一块布。你家里有很多很多的布,还给了我一块。”


齐豫:“对啊,我都把床单当窗帘。”


潘越云:“又省钱又好看。”


齐豫:“你的也是一块布……只是我的布,穿完衣服后,还是一块布。”


全场都笑了。大家都明白,笑话背后是三毛的这句话:“在台湾,只有三个女人适合穿波西米亚风格的大花裙:三毛、潘越云和齐豫。”

 

▲一辈子都爱穿布的两个女人,在台上,互相笑话对方身上的布。 


“每天吃一颗糖,然后告诉自己:今天的日子,果然又是甜的。”


——三毛《快乐》

 

哪里用得着苦大仇深地缅与怀,就这样好了,说说窗帘布和花裙,说说当年三毛家的聚会,说说她的那些民俗风宝贝。


向来在台上寡言的齐豫,甚至在唱第二首歌《七点钟》时,笑着讲起了自己和“三毛姐姐”的故事:

 

“三毛姐姐,有这个勇气,拿起笔、走过操场,在暗恋的学长的手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我觉得我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我的初恋……好像没有哦,我有暗恋。当年的暗恋到现在还是暗恋,就是因为我没有三毛的勇气。”

 

台上台下,有不少笑声。说起勇猛的初恋、错过的暗恋,说的人和听的人笑成一片。


现场的大钟,时间定格在《七点钟》。《回声》演唱会,就从这个时间起步,一直唱到忘掉了时间。


新与旧水乳交融,乡愁,变成了一锅米粥,醇,香,暖心暖胃。

 

齐豫和潘越云,在声音里,还请来了李泰祥、李寿全、罗大佑、陈志远,以及陈淑桦和凤飞飞。她们是不怕的——这个夜晚,不是为观众而唱,它属于她们自己、属于三毛,更属于和有三毛特质的音乐人。

 

什么特质?齐豫说:

 

“三毛姐姐,是梦想和爱的代名词。

但是,单纯有梦想,有爱,不足以成为三毛,更重要的特质,是勇敢。”

 

所以台上的齐豫,勇敢地唱了几首“大歌”,有的堪称生僻:《风》(出自《天使之诗》专辑),《菊叹》(出自《你是我所有的回忆》专辑),《Angel》(出自《Over the Cloud》专辑)。

 

甚至,惊心动魄的《今世》:


“同一条手帕,擦你的血拭我的泪,

要这样跟你血泪交融,一如万年前的初夜”。


《今世》是一首6分多钟的歌,血肉模糊、撕心裂肺。齐豫竟然敢在现场唱出来,而全场的听歌者,竟然也能够接得住。


这般炙热浓烈,博大壮阔!又是这般含蓄深沉、从容不迫!

 

歌声和笑语背后,是很深的懂得,懂得三毛教会她们、教会我们的事:做自己,朝前走,莫停留。

 

一如我和小巨蛋的上万陌生人一样,不问理由,从四面八方,为这场岁月的回声,聚拢而来。哪里用得着流泪!听完、看完,我们只用回去,回到平常的日子里。这个夜晚,是我们的印记,我们真的只用《说给自己听》。

 

一如《回声》里有着壮阔人生的三个女人。写歌的三毛,离开人间已经27年。她的故事,始终在滚滚红尘里飘荡;她的诗句,至今还在温暖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我。唱歌的齐豫和阿潘,已过花甲之年,一个告别了两段婚姻,一个历经劫难始终“孤单”。


可,有什么关系?她们不是还和33年前一样,和着节拍,“种桃种李种春风”?不是还和从前一样,“开尽梨花春又来”?她们依然穿着心爱的布,唱着心爱的歌,面对老友,细说当年。故事不用再讲,梦还在远方。


齐豫和阿潘唱起《橄榄树+在那遥远的地方》时,连灯光都醉了——阿潘第一次,以齐豫的Key,唱起“为了梦中的橄榄树”。齐豫用天籁接住,“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两位好姑娘,显然,比录《回声》的那一年,更加快乐和洒脱。


壮阔人生,真的不是“雨季不再来”,而是在倾盆大雨之后,“抛下未干的被褥,睡芳香的稻草床,阳光为我们烤金色的饼”,上路吧,带着歌,走上只有自己知道的那条日光大道!


“但愿,醒来已不在这个世界。去了去了,不戴一支发夹。明天的星星,是不是挂在这一边”。

——《说给自己听》

 

《说给自己听》,是《回声》专辑11首歌里,没有在那天现场唱出的两首歌之一。


写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晚没有《说给自己听》。这么适合二人和声、高低盘旋的歌,这么适合让全场齐声吟唱的歌,有意地、完全绕开,这根本就是一个调皮的彩蛋呀。

 

因为,这个夜晚,三毛根本就在现场、就在台上啊。她不需要“回来”,不需要齐豫和阿潘“说给”她听。


她就那个样子,穿着花裙戴着发夹,闲闲地坐在黑暗中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俏皮,狡黠,安静。


 



后记


深夜十一点,排着队,从小巨蛋里出来,我和一个朋友在门口见了面——她和闺蜜,也为《回声》而来。她来自香港,闺蜜来自上海。她们那晚在现场的邻座,由成都飞来。

 

意犹未尽的我们,走了五百米,去唱K。从《欢颜》唱到《梦田》,从《走在雨中》唱到《九月的高跟鞋》。


我们用回声,给这场《回声》作结。


散场时,小巨蛋门口,我见到这群女人。听完《回声》的她们,很幸福。我飞快地路过她们,拍下这张。


安可时,齐豫和阿潘携手唱完,舞台灯灭,我身边的一位台湾中年女人,突然转头,对我说:“一个月,最起码一个月,我都消化不完这一个夜晚。”

 

那么,就唱出来吧:



本文文字原创,配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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