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揭晓,花落法国女作家安妮·埃尔诺。
名字传来,大家一片茫然,这究竟是谁?
瑞典文学院给予她的颁奖词是:
她以勇气和敏锐的洞察力,揭示了个人记忆的根源、隔阂与集体限制。
其实别说咱们不知道,安妮的知名度不算太高,她成名早,一度文学圈还瞧不起她,觉得她的东西过时,被人轻薄地视为“那个写自己的女人”。
安妮·埃尔诺也已经82岁,早过了想要争名夺利的年纪,这么些年,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当老师,写作攒下的身家,静静地隐居在巴黎郊区的塞尔吉,与外界没什么联系,就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之前,瑞典文学院想尽办法也还没能联系上她。
一直到消息宣布,82岁的安妮在位于巴黎郊外的家门口才被闻讯而来的记者们团团围住,她也开心地向他们打招呼。
此前,法国已经有15位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埃尔诺是第16位获此殊荣的作家,但之前的15位都是男作家,她是第一位女作家。
她也是继2020年美国诗人露易丝·格丽克之后,再一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女性作家。
▲ 诺贝尔文学奖宣布现场。
在之后的记者会上,埃尔诺表示,获得诺奖促使自己有了一种新的责任感。
跟绝大多数把目光投向大时代,投向世界的男作家不同,埃尔诺作品的体裁很“专一”:自传体作品或者类似的回忆录。
其实内地也有专写这种体裁的女作家,十来年前内地文坛也有所谓的“身体写作”“私写作”潮流,埃尔诺1974年的处女作《空壁橱》就是写自己私生活,时间之早,可谓“私写作”的奠基人。
无论后人如何模仿,但都达不到她的高度,为什么?因为虽然都是自己的生活,但大部分人写的是个人的自传,而埃尔诺则是借自己的生活去见证法国的大时代,她的个人史家族史完整地跟法国战后的生活史紧紧相联,她如何从底层女性变身成为富裕中产少妇,父母的杂货店如何因为法国经济生活而起伏,母亲那代女工会省吃俭用买《时尚》杂志、人们用一种叫做“玛丽花”的疥疮药……
跟埃尔诺合作过31年、将她的作品出版成英文版的出版商丹·西蒙曾如此评价:
她写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字,都是字面意义上和现实意义上的真实。然而,这些同样也是想象力的杰作。怎么样?这句话似乎听懂了,似乎又有点听不懂吧,没关系,我们今天就来讲讲这位年过八旬仍然智慧矍铄的女作家的人生故事,她从一个杂货店体弱多病的穷女孩到82岁才名扬世界,34岁发表处女作,43岁成名,60岁退休才开始全职写作,从她的身上,我们能看到一位女性写作者要经历如何的艰辛才能成就自己。安妮·埃尔诺她这一生究竟做了什么,写了什么,才能打动万千人的心呢……
安妮·埃尔诺这一生经历过什么,根本不用采访,因为几乎都在她的小说里了。1940年安妮出生于法国诺曼底大区的一个工人阶层家庭,父母在当地经营杂货店和咖啡馆,在她之前,她还有一个姐姐,七岁时夭折了,所以她是父母的宠儿。像所有人一样,他们有善良的一面,也有暴力的一面。在埃尔诺眼中,他们有时是个好父亲、好母亲,有时却变成坏父亲、坏母亲。安妮的父亲,年轻时是个英俊而靠谱的男人,“高个子,褐色关发,蓝眼睛,看上去特别挺拔俊美,至少父亲自己这么认为”。他一辈子都很向上,可以说他是把安妮从低层生活里托举出来的第一步,祖父酗酒暴力,不喜欢有人当着他的面看书,父亲十二岁就不得不出来工作,先在农场,后来又去工厂做工。“父亲是一个严肃而认真的人,就是说,做一个一个工作,既不懒惰也不酗酒,更不爱乱花钱,他喜欢看看电影、跳跳查尔斯顿舞,但从不去酒馆……他是工厂里第一个为自己买了辆自行车的人,每周他都有存款。母亲可能就是因为看中父亲这方向才爱上他的。”
▲ 埃尔诺父亲。
后来父亲遇到了母亲,母亲比父亲小7岁,两个人都是不甘平凡与贫困的人,婚后两人苦挣苦捻才开了一家咖啡馆兼杂货店。尤其在冬天 ,我每天放学回家总是饥肠辘辘,气喘吁吁,家里从来不开灯,他们俩摸着黑在厨房里,父亲坐在桌前,母亲站在炉火旁边忙着什么,屋里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偶尔听到我的父亲或者母亲冒出一句,必须得把这店卖掉了。
“这个咖啡杂货店并不比一个工人的工资多多少,为了生存,我的父亲不得在塞纳河下的工作上找份活干,工作时他穿着长筒靴子泡在水里干活,”
母亲必须一边看孩子一边微笑着做穷苦人的生意。
▲ 在这张和父亲的合影中,埃尔诺的父亲之所以眉头紧锁,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是因为担心拍照的妻子会把相机弄坏。埃尔诺曾在书中回忆道:12岁时的某一个周日的下午,她亲眼看到父亲差点杀死自己的母亲。在打打闹闹中,他们家的经济状况终于得到一些改善,渐渐脱离了贫困线。
▲ 这是它如今的样子,安妮就是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和青少年时期,这是父亲用自己的积蓄购买的,对母亲来说,这实现了她多年来想在楼上有房间的梦想,一个餐厅,一个有穿衣镜和大衣柜的卧室。▲ 曾有记者走进探访这座有园子的老房子,曾是一家人的骄傲。父亲一辈子对自己的北部乡下口音感到自卑,他要求自己和家人都说标准法语,在家庭餐桌上练习巴黎人的礼仪,要求女儿“有教养”并考学,他自己则骑着自行车接送女儿上学,无论冬夏,风雨无阻,他对于女儿拿到奖学金读大学十分的满意,对于女儿带回来的朋友有着份外的热情,因为他生存的目标,就是让女儿进一个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社会阶层。女儿成功了,她考上好大学,而且还嫁给了出身高知家庭的丈夫,为了迎接这个来自较上层社会的准女婿,埃尔诺的父亲特意换了新衣服,还打了领带,带着他逛自己的菜园、修建的车库,希望能在准女婿面前赢得尊重与承认。但婚后,埃尔诺常常一个人带着孩子独自回娘家,丈夫并不陪同,这本身就意味着某种态度。父亲对于这样的生活很满意,他收拾房子,看顾小店,因为胃病,死于1967年。母亲出生也很苦,很小就失去父亲,出生在一个孩子很多的普通家庭里,她“是个谨慎的女孩,每个星期天她都要去做弥撒,自己熨床单,绣嫁妆。”她洁身自好,喜欢看书,她用严格的社会规范要求自己,不吸烟不酗酒,不晚上出门,生怕没有“好小伙子”娶她。后来,她嫁给了埃尔诺的父亲,一个比她大7岁、相貌堂堂的工人小伙。
在女儿埃尔诺眼里,母亲的形象风风火火、前一秒对你破口大骂,下一秒又抱着你叫乖乖。有时,她也会陪着女儿谈文学、读诗歌,和父亲一样,在女儿结婚时,她也千叮咛万嘱咐,让女儿和女婿好好过日子,“别被人家休了”。母亲一直勤勉,哪怕晚年被接到女儿女婿家,也要非常勤力地带孩子,生怕别人嫌弃她,一直为女儿嫁到这样的好人家而感到自豪。▲ 中年时的埃尔诺和母亲。1983年,埃尔诺和丈夫分居,独自带着两个儿子,后来又把母亲接来一起住,但在晚年,她的母亲患上阿尔兹海默病,记忆错乱、脾气暴躁乱骂人甚至动粗等等,曾让她苦不堪言,最后把母亲送进养老院,并在那里辞世。
从现实意义的角度,埃尔诺是一个真正实现阶层跨越的成功者。很幸运地,她拿到了一手不错的牌,她生得美丽,敏感聪慧,是真正靠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的女孩。▲ 年轻时的埃尔诺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对于自己的家庭,她总有一种难言的矛盾感情。她没有任何私人空间“客人看着我们吃饭,看着我做作业,等我到了十四五岁,我再也受不了这样被注视的生活了。我做着白日梦,梦想我再也不用过这种生活,可以住在一个安静的大房子里。”,可是当她后来真的进入到富人阶层,她也仍然感觉自己不属于那里,“我是来自住在城郊的乡下姑娘。”家庭让她窒息,气氛经常紧张、又充斥着暴躁的家里,埃尔诺早早升起逃离之心。1960年,20岁的埃尔诺来到英国伦敦做家教,教小孩子读书。回到法国后,埃尔诺拿到奖学金,先后就读于鲁昂大学和波尔多大学,专业是现代文学,还获得了教师认证资格。大学毕业后,她嫁给出身资产阶级富裕家庭的男孩,结婚生子。
▲ 年轻时的埃尔诺和丈夫菲利普,郎才女貌一对壁人,菲利普后来因为吸烟导致的癌症去世。本来童话故事应该延续下去,嫁给帅气的王子,生下帅气的娃,这意味着她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对于一般女人来说,这已经是足够了,但是矛盾产生了。时间对她来说,已经是奢侈品,用她自己的话说:自己被生活困住了,既要带娃又要工作,根本无法继续写作。写作一直是埃尔诺的梦,但直到十几年后的34岁,她才真正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处女作。
▲ 对埃尔诺影响最大的一本书是波伏瓦的《第二性》,读完之后,她感到既快乐又迷茫,觉得自己的一切生活都需要重新被审视,这似乎也奠定了后来她几乎所有作品的风格。早在大学期间,她就尝试写作并投稿出版社,但被拒,理由竟然是:她看起来太过于雄心勃勃。34岁时,埃尔诺终于鼓起勇气、挤出时间再次尝试写作,并完成书稿。但埃尔诺那位来自上层社会、在政府部门任职的丈夫菲利普非但不理解支持妻子,反而对她冷嘲热讽,极尽贬低,1974年在得知埃尔诺把处女作《空衣橱》的书稿卖给著名出版社Gallimard后,他甚至感到愤怒,这样的婚姻,怎么能延续。1981年,在埃尔诺完成第三本书后,两人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埃尔诺一直一边工作一边写作,她陆续在几所学校任教,最后来到了国家远程教育中心,一直工作到2000年,60岁退休,才有了全段的时间写作。
逃离了婚姻的束缚和枷锁,埃尔诺的写作生涯也慢慢走向高峰。1984年,作品《一个男人的位置》获得法国五大文学奖之一的勒诺多文学奖。▲ 1983年,安妮以父亲的生活经历写了一本书《一个男人的位置》,令她一举成名,此书当年卖了五十万多册,而且进入文学史,她是这样说的:“我要书写我在青春期时与他之间的距离。虽然这种距离是一种阶级距离,但它又是极其特殊的,不可言说的,就像爱的分离。”▲ 1987年,安妮以母亲的生活经历写了一本九十页的小书《一个女人的故事》,狂畅四十万册,安妮·埃尔诺在母亲死于阿尔茨海默症后,作者开始了令人生畏的时光倒流之旅,她探讨了母亲和女儿之间既脆弱又不可动摇的纽带,将她们分开的疏远的世界,以及我们必须失去我们所爱之人这一无法逃避的事实。女作家说想要将母亲描绘成她自己,“现在我写我的母亲,就像该轮到我重新让母亲出生。”2008年,她的类自传作品《悠悠岁月》获得杜拉斯文学奖。
▲ 《悠悠岁月》出过中文版,左边是旧版,2010年出版,右边是2021年出的新版。▲ 2000年,埃尔诺还曾经来到北京和上海,并受邀在大学谈写作。小时候,她也曾经被“误导”中国人还在裹小脚、梳辫子,但到了60年代,通过一些电影和书籍,她改变了自己这个陈旧的潜意识。▲ 直到2000年,第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看到那些别无二致的普通人,埃尔诺才对这个东方大国有了更深刻更亲切的认知。在法国,埃尔诺已经是非常知名的作家,畅销作品销量是数十万册的级别。但直到近年来,因为作品翻译数量较多,外加奖项肯定,她才在英语世界渐渐流行。在中国,她的知名度就更低了。一个是作品中文译本太少,据说,去年一整年,她的作品在中国只卖了400本。也有一部分人对埃尔诺的作品并不感冒,因为内容太私人、太碎片化了。堕胎、被诱奸、婚外情、家庭矛盾……这些极其私人的、甚至被污名化的经历都被埃尔诺写进书里。青少年时期,参加夏令营的埃尔诺和一个男生发生了并不愉快的性关系,后来这被她称为“诱奸”或“强奸”。1963年,23岁的埃尔诺在法国做了非法堕胎手术(当时堕胎手术在法国是非法的),医生和护士生硬的动作和态度,也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2021年,由埃尔诺同名作品改编的电影《正发生》,讲述的正是这个故事。▲ 《正发生》电影海报。埃里诺说“我想真实记录女人那种无法做主的感觉,我想记录作为一个没有自决权的女性的感觉。你们可能无法想象那个非法堕胎的时候,没有人帮助你——医生、朋友和家人都没有。这是一种极度孤独的感觉。就好像在我面前竖起了一堵砖墙,好像法律在对我说:‘停在那里,不要再往前走了’。非法堕胎对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造成的生理和心理创伤,这部电影用毫不掩饰的真实手法残酷地展现了出来。影片在电影节展映时,甚至有影评人因为片中的堕胎片段而受刺激到晕倒。▲ 发表获奖感言时,她花了大篇幅感谢了影片女主角:1999年生的女演员安娜玛利亚·沃特鲁梅,泪光闪闪的安娜玛利亚送给导演一个有爱的飞吻。▲ 奥黛丽还邀请安娜玛利亚上台和她一起分享这份荣耀,并把奖杯递给她。说回埃尔诺,在1992年出版的书中,她坦承自己曾和一位已婚的俄罗斯外交官有过婚外情。这种不道德的欲望激怒了法国的社会保守主义者,但同时,仅在前两个月就大卖20万册。这本书也被改编为同名电影《纯粹的激情》。不过,电影评分很低,评价人数也少,没什么水花。对于自己作品引起的争议,埃尔诺也有自己的思考和解释。把写自己生活的人当成表现狂是“错误的”,因为后者只想展示自己,希望被人关注。而作者只能描述可耻的事情,因为自己写这些东西的时候……与别人阅读它们的时候是分开(不同)的。
写自传体作品的作者,很容易陷入自恋的旋涡中。而多数作品都是自传体作品的埃尔诺,字里行间充满了冷静克制和深刻的探索。我对讲述我的生活不感兴趣,但我想看看一个人的生活究竟能代表什么。展示一个存在于某个特定的时间是什么样子的。
对她来说,女性目前面临的不平等和斗争,依旧是她要继续审视的方向。从我作为一个女人的情况来看,在我看来,我们女人在自由和权力上似乎都没有变得平等。
除了前面提到的两部同名作品改编的电影外,在今年的戛纳电影节中,由埃尔诺和儿子大卫共同执导的纪录片《超8岁月》入围,也是纽约电影节的聚焦精选影片。这部纪录片的全部素材都来自于埃尔诺前夫菲利普在1972年至1981年用8毫米胶卷相机拍摄的家庭生活录像。曾经他们的婚姻和家庭生活,看上去就是幸福的普通一家。拿起相机拍摄的初衷是记录下家庭的欢乐时光,但拍到最后,随着对妻子的不满逐渐加深,菲利普的镜头越来越少拍到妻子,婚姻的分崩离析已经不可避免。埃尔诺母子从长达五个小时的素材中挑选摘取,最终成片时间为一小时,埃尔诺为影片撰写了全部文本。对她来说,这也是一次回顾、审视自己过往生活的奇妙时刻。很多作家对时政保持谨慎而远离的态度,而埃尔诺一直不吝于表达自己的意见。出身工人阶级的她,在2012年总统大选中,支持候选人之一、左翼领导人让-吕克·梅朗雄。▲ 今年他再次参加总统选举,输给了成功连任的马克龙。2018年巴黎的“黄背心”运动,埃尔诺也表示支持,抗议政府加征燃油税。2018年,埃尔诺和其他80位艺术家联合签署一封信,反对以色列和法国政府举办以色列-法国跨文化艺术节。以此抗议以色列对巴基斯坦的“殖民主义”。在得知埃尔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以色列媒体也第一时间对她表示谴责,抗议她声援巴基斯坦。2021年,埃尔诺获得英国皇家文学学会国际作家终身荣誉奖。
离婚后,埃尔诺一直保持单身,孩子长大后,她便独居在巴黎郊外的家中,她说自己喜欢这份独居的自由。数十年来,埃尔诺在独居的公寓中,写下一页页手稿,凝结成一部部书,她说每天清晨的写作,“是对世界这个未知神灵的祭奠。”▲ 四周被树木和绿植环绕,远处还有个湖,埃尔诺常常坐在阳台下,在如此美妙的风景下读书。▲ 客厅有两面都放了高至天花板的书架,里面塞满了书。也有一个小阳台能看到外面的绿色风景。▲ 埃尔诺的书房,书桌对着窗户,抬眼也是满眼绿色。无论白天黑夜,都亮着台灯。▲ 书房的书架上也塞满了书,还有埃尔诺和母亲的照片。人到老年,埃尔诺的气质似乎是年岁越长越淡定从容,那种骨子的优雅让人不得不感叹智慧与文字对一个女人气质的加持。▲ 中年时期的西装造型,还真是非常有“法国女演员”的味道了。如今年过八旬,偶尔在家中接受采访时,也往往只着一身素色,间或点缀一些造型艺术的珠宝。一头略显毛躁的长金发,绿色眼睛,有的时候拍照气场强到像在拍时尚大片。
这是一个关于杂货店穷苦女孩跨越阶层的传奇故事,甚至用最俗的那一句“离开男人、获得自由、走上人生巅峰”的大俗话概括,但其中漫长的哀伤、困惑、愤怒和挣扎,还有在阶层之间的困惑与流亡,只有当事人最感同身受。这些复杂滋味的经验伤害过她,但也在某种程度上,作为文学的果实,哺育了她,成就了她。毫无疑问,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对作家这个身份来说,安妮·埃尔诺获得了女作家世俗意义上的最大成功和巨额奖金——她将获得1000万瑞典克朗奖金,约合人民币642万元。
我们也非常乐于看到一个世界上最具含金量的文学奖项,颁发给一位数十年来始终不断书写女性个体人生故事的女性作家,虽然她的获奖也拥有是某种程度的时运,这是对于最近实施堕胎违法风潮的欧洲式的反击。
▲ 早年在作品中,她就表达过女性历史被刻意忽略的观点。但我们更想说的是,一个女人在漫长的一生中如何找到自我的故事。首先,我们可以看到她在漫长的写作生涯中,她总是在不断地尖锐地审视自我人生中的各个阶段,发掘记忆的极限,并尽可能接近现实。这些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是为了让我能够讲述它们。也许我生命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我的身体、我的感觉和我的思想成为文字。换句话说,是一种可以理解和普世的东西,使我的存在融入到其他人的生活和头脑中。
从34岁(或者说那遥远的20岁出头)一直到如今的82岁,她的写作生涯仍然是进行时。2021年,接受英国《金融时报》采访时,安妮·埃尔诺说:“我一直坚持不懈,女性需要更大的力量来写作。”
其次,她再次确认了书写在女性的生活固有其独特的意义。对于喜欢埃尔诺作品的读者来说,她的作品之所以与众不同,一部分原因便是她所记录的都是女性的普通经历:婚姻生活的单调、身为母亲的琐碎、第一次性爱的困惑与矛盾,于年迈父母的矛盾,等等。
这些经历是个体化的、私密的,也是普世化的、公众的,她说:“生命是巨大的,是无限可观察的,一生还不足以告诉你一个一生。”最后,女性上升的轨道中,最值得骄傲的不仅是阶层上升,而是在阶层上升中找到自我。有人说,为什么书写自我,埃里诺始终更打动人心,诺奖评委会主席安德尔斯·奥尔森有一句这样的评语,在评点埃里诺书写父亲的《一个男人的位置》这部作品时,他“她的写作总是被一种背叛她所离开的社会阶层的感觉所笼罩。”是的,这个世界的成功学总在赞美阶层上升的喜悦,但却没有人审视这期间人要付出的代价,而安妮·埃尔诺最厉害之处也正在这里,她深刻地剖折自我,深刻地表达了在阶层上升中人性的困惑与内心的流亡,而不是沉浸在庸俗的欢乐中,她总是在审视着这一切“现在我去巴黎,总有一种撬锁而进的感觉,总有一种不属于那里的感觉,我是住在城郊、来自乡下的姑娘,当我看巴黎那些富人区的人走路,他们的举止,我会有种人种学家的研究态度。”哲学家尚塔尔·雅奎特(Chantal Jaquet)发明了一个词叫“阶层叛逃者”,当人们从一个阶层向上流动至另一个更高的阶层,似乎天然地带着些叛徒的意味,但问题在于,这些向上流动者往往会遭遇更大的虚无,并且在这两个阶层的夹缝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正如向上流动成为了著名历史学家的儒勒·米什莱(Jules Michelet)所说的,“困难的不是上去,而是在上去的同时,保持自我”。
人类总是这样复杂,生活里充满了颠沛流离,向下的通道里充满了焦虑,向上的通道满是虚无,而真实,勇敢地直面这些,大概才是个人的救赎之路。
作者:水鸭、小潘
责任编辑:Miss H
出品:蓝小姐和黄小姐
文字原创,配图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