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科生该不该去留学？
采访 | 董立阳 竞天公诚律师事务所
访谈嘉宾 | Alex Yong Hao（郝勇）君合律师事务所纽约分所合伙人
来源 | 智合LawSchool（ID:zhihexueyuan）
原文标题 | 法科学生留学和职业发展
跟Alex约时间的时候，他很快回复“2pm is fine”。能感受到律师的那种干练。很有意思的是，当我在Facebook上将状态调成 “@ New York City”时，他立马点了一下“like”。恩，这个人非常open 和social, 是我见面之前的印象。
Alex准时出现，衣饰整洁干净，看起来干练利落，眼神坚决温和，如同老朋友一样打招呼，让人没有初见的陌生，相处很舒服。讲话坦诚直接，干脆敏锐，也很幽默。“我是没有限制的，你有什么要问的，我都会讲，不保留。”他问我对纽约的印象，我说觉得跟北京很像，街上人很多，穿马路时也不看灯，很有一种久违的欣悦，这样的城市有生命力。他跟我说了“New York Minute” （纽约时刻），是一句习语，是说在等人时，跟对方说，等你可以，但是只能“New York Minute ”，很短暂的时间。
LL.M.学位的用处有多大？
董：怎样看LL.M.项目？
Alex HAO：
中国的学生过来念LL.M.的期待值可能和美国法学院的预期目标并不一致。
美国法学院想要最大化自己的收益。LL.M. 学位的用处有多大，取决于学生的目的。是镀金还是作为敲门砖使用？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或律师读这个学位，没有找工作的压力，有了几年的工作经验，学习之后能够把美国的视角带入工作之中。这种镀金的期待与法学院的要求匹配。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认为LL.M.是个捷径，但是其实市场竞争很激烈。包括中国学生读J.D.学位的也很多，如果把LL.M.学位作为敲门砖，就会越来越不好用。学校也认为这个项目本来就不是敲门砖的作用。
我们起到的作用是澄清大家的看法。如果学生在选择是否读这个学位的过程中信息不准确，是很不值得的。上次去福特汉姆大学法学院跟主管国际项目的副院长交流，他们招收的很多学生都没有工作经验，但是据说很多哥大和NYU的学生是有工作经验的。没有工作经验的LL.M.学生在就业市场上处于非常不利的位置。
有些国内法学院的学生觉得自己在国内已经读了四年法律，如果再读J.D.，又是三年的法律，自己就很亏，或者自己比没有念过法律的美国学生处于优越的位置，这样想是不对的。美国的法律体系和国内完全不一样，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哥大法学院以前允许LL.M.学生转入J.D.项目，现在取消了。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如果很多人绕过LSAT考试（Law School Admission Test,美国法学院J.D.入学考试）直接进入J.D.项目，是对于规则的破坏，从长期来看，对于整个行业是不利的。举个例子，在饭店吃饭都是先吃饭后付钱，服务员不会考虑顾客可能不付钱就走了。先吃饭再付钱，这样给大家都提供了方便，如果你逃单，就破坏了规则。芝加哥的Wills Hall有一个透明玻璃地板的观景台，你要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才敢踏足上去，是把生命托付给它。万一别人出了意外，我可以表示哀悼，或者说我死了，我老婆可以拿到抚恤金，但对已经死亡的本人有什么意义呢。所以这种诚信只要破坏一次，就完了。
前段时间我代表中国客户去加州并购，客户的公司上上下下都不会讲英文，不能阅读英文材料。后来这位客户跟我说：“郝律师，跟你聊天很贴心，因为你跟我说话从来不夹英文。”对他而言，夹杂英文词就是对他不尊重，他也会怀疑是不是错过了关键的问题，还会有挫败感。犹如晚上开飞机的时候需要依赖雷达，如果不信任雷达就可能撞到山上。那次交易最终有效文本都是英文版本，律师需要百分之百确认中英文版本一致。客户看到的是没有法律效力的中文版本，但是签署的是英文版本的协议，上千万的资金就出去了。如果我卷着他们上千万的美金走掉，是完全可能的。但是这样的话下次这个客户还会不会来，其他的中国客户还会不会来？这个客户可能以后就完全不相信任何律师了。
我觉得诚信是最重要，甚至是唯一重要的东西。在前段时间的一个活动中，JonHuntsman 发言时，主持人问他对于中美关系的走向的观点。Jon Huntsman认为中美作为两个超级大国，已经建交40周年，很多方面有很多交流渠道，但是归根结底，个人对个人的交流最可靠，其他的交流方式不能取代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就像我们坐在一起，我看着这个人的眼睛，告诉我自己：这个人我是可以信任的。任何关系，包括生意伙伴、人生伴侣都是如此，信任非常重要。中国是一个熟人社会，我见过一些国内过来的资历很深的人，他们戒备心理更强,更难打交道。在国内相对熟悉的人容易信任，但是即便熟人社会也有可能杀熟呢，交易成本就很高。说“New York Minute”，就是说很有效率，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
是否有必要读J.D.？
董：从一生职业发展的角度来看是否有必要读J.D.？
Alex HAO：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确，应该读J.D. 。这个qualification提的很好，在这个限定之下，考虑到一生的职业发展，J.D.是一个Plus，不仅可以让人有更多的选择机会，compensation 的起点是16w美元，也比只读LL.M.要高很多。是否要读J.D.需要看自己的定位，如果是从一生的角度看是比较ambitious的定位，应该读。
LL.M.供大于求，在07年之前还可以留在美国规模比较大的所，之前在国内挣20-30万人民币的，读了后回去立马变成美元了，但是之后就越来越难，08年还可以留中等所，现在留小规模的所都比较困难。毫不夸张地说，LL.M.从2010年之后在在美国中等规模律所找到工作的几率基本为零，除了个别人，个别人还可能中彩票得大奖呢，这个几率太小了，不能作为参考标准。
在年轻的时候应当多做尝试，心态的年轻非常重要。
董：如果读J.D.的话，什么时间开始比较好？是应该先工作，还是直接读？
Alex HAO:
越早越好。既然读LL.M.，已经付了一年的钱，25%的钱已经投入进去，不如赌一把大的。
很多人由于种种限制，没有读J.D.，是有不同的原因的。有些人在国内工作的时候就在国际所，读JD的意愿并不强烈。要看在攻读LL.M.时将LLM做敲门砖还是做镀金。国内一些律所的律师已经做到合伙人，过来读一个LL.M.，对于他们而言，不存在找工作的问题，只是镀金，努力的程度就会有所不同。从具备核心竞争力的角度来看，要有与众不同的地方。LL.M.的人数一直在持续增加.
Jean同意，应该尽早读，越早越好。很多人没有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可能是经济原因或者是年龄。有些是 Sponsor出来的，还想回去原来的律所工作，就没有读J.D.的意愿。
毕业后留美还是回国？
董：现在国内的律所发展势头很好，可以预见的未来的6-7年间，在compensation和training方面和国际所的差距不断缩小，中国的法律学生毕业之后应该留在美国还是留在中国?
Alex HAO:
在薪酬这点上我觉得还是有区别的，你可以问下Jean,她之前在中国所在工作过，而且这个差距在短时间内还是不太可能调到一样的水平的。
不要过早地限定自己。长远趋势可能是回到中国所，但是中国国内的律师比你更了解中国业务。我工作了那么多年，也不太了解中国业务。见过中国猪怎么跑的中国律师很多，你跟别人的区别就在与你见过美国猪怎么跑。你一定要研究清楚美国猪跑的各种姿态，这样才能以一种骄傲的姿态回归到中国所的怀抱，跟同事描述美国猪的跑法。
董：中国籍的法律留学生应当如何给自己定位？
Alex HAO:
学习期间如果只学与中国相关的法律，或者固定某一方面的法律并不好，容易导致自己闭塞。是不是说中国的律师一定在这边会做中国的业务，那是不一定的，我觉得在工作的前三四年不要顾虑这个方面，应该在大所里面工作一段时间，有比较系统的训练。很有可能你完全只做美国的业务，这个时候你也要能够做得很好。所以个人保持一定的adaptability 很重要。
中国律师如果是想在外国律所生存下去，肯定要work as hard asyou can,或者至少要work as hard as everyone else,这样的话能保证你在这边工作没有问题，但是到分利益的时候，升合伙人的时候，他们就不带你玩儿了，这点还是比较较真的。在大的国际律所中的中国合伙人并不多，这一点君合的另外一位律师有很好的论述“大狗跟大狗玩，小狗跟小狗玩，猫跟猫玩”。可能之前你连猫都不是，只是一只老鼠，现在成长为一只小狗，即便跟大狗比还有差距，在小狗里面的个头大的已经比大狗里个头小的要有，也都还不错。所以我觉得最好是跟美国的这帮人拼，最好来纽约。
董：如果在美国工作，留下来多长时间比较合适？
Alex HAO:
就像坐牢，有人8年，有人5年，黑帮选老大的时候会优先考虑时间长的。长期在一个地方呆着是一种credibility，就算你在一家外所里面呆着3年，一直在里面什么都没做，就发愣，那你也是在外所里面呆着，别人会认可你的这种credibility。就像中午和人吃饭，现在和你聊天这件事情，我10年前的时候也可以做，但是没有人找我，我跟你说了你也不认可我，这就是credibility，是需要有一定时间积累的。
有些人因为种种原因提前离开了，可能是0-5年，并没有呆到那么长。不是说希望呆七八年可以呆下来的。有些人说7-8年是window period。但是欲得其上，法乎其上上，可能要做一个要呆很长时间的准备，stay here as long as you can. 很多时候，不是你想留多长时间就能留多长时间的。
对于我自己来说，我是工作了7、8年，然后到现在的所里面。7-8年是一个比较尴尬的时间，因为是不是要升合伙人的问题，双方都会比较慎重。就像谈恋爱一样，不是刚开始时随便玩玩儿的心态，大家都准备谈婚论嫁了。Law firm 不喜欢这样的候选人，猎头也不喜欢这样的人。因为你对于市场和人都很了解，不需要猎头在中间协调。要价不容易降下来。当然猎头喜欢呆了三到五年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好用，活上手快，待遇又不会要求太高。但你不能因为他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去做决定，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喜欢自己，认定自己的选择，认识到自己肯定有价值。
总体而言，呆在美国的5年以上的中国籍律师很少。5年是一个坎儿。所以在美国呆的时间久的中国律师并不多，大部分人在0-5年的时候都离开了。也有一些中国律师，留下来，但是做的业务非常的技术化，比如做derivatives 。
律师的定位：和人打交道
董：律师应当如何为自己定位？
Alex HAO:
律师是和人打交道。本科是学英文的，Jean学法律的，跟我一样，都是属于没有技术的人，我觉得学工科的，做个焊工什么的这算有技术，学人文学科的就是要学会跟人打交道，有一句话是说“二十到三十岁时，凭专业、体力赚钱；三十到四十岁时，凭朋友、关系赚钱；四十到五十岁时，凭钱赚钱”，所以说能够拢一帮人在你身边做事情，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像我们做业务的时候，需要用到accountant，是不是我就会从四大里面看谁的ranking高就找谁。不是这样的，而是我记得谁跟我打过交道，我有印象，我就会直接抄起电话来找他。你找律师业一样，不会去查who's who。就像我去跟人吃饭，去哥大和其他地方参加一些研讨会和讲座，就是一种showup；像我见过一些accountant，也不是四大的合伙人，他会去参加很多活动，开讲座，见一次，两次，你可能觉得不以为然，但是见得多了，你就对这个人有印象，上心了。所以做律师也是这样，在行业里不断能够show up，给别人留下印象。像你今天找我来聊天，也是一种show up,你出现，我见到了，别人没来，就没有机会听到这些东西。
董：关于Long-term 行为？
Alex HAO：
从sub-prime crisis 之后，大家对于美国的金融行业已经是一边倒地在批评。我最近读到了 Economist一系列的文章，已经开始在反思，这样的态度是正确的。因为第一，这些批评是after -the-fact criticism ，事后诸葛亮是最好当的；第二，当时事情发生前大家的声音也是一边倒地赞扬。我记得07年的时候，我在律所工作的同事在做CDs，他非常骄傲: I do nothing but CDS我听了后当时就非常自卑，Why can'tI do such cool stuff ? Why am I not good enough to do CDS? 现在当然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去了。包括公司和律所也一样，在进行决策的时候，因为压力，很多行为都是比较短视的。职业经理人因为有业绩压力，都会选择短期性的行为。有很多之前上市的公司现在在谋求私有化，就是想要摆脱股东对于长期决策的限制。现在律所起薪都给16w美元，实际上是一个不可持续的行为。
现在要有个火星人来到地球，让他选择的话，他可能会选择做中国人而不是美国人。中国的市场在发展，机遇很多。Now it's the best time to be Chinese.
结束时我跟着Alex往他办公室的方向走，特地感谢他抽出时间来聊了这么多，我说这样的分享挺好的，偶尔务务虚，特别值回票价，能帮人往远处看清目标。Alex笑：“务虚这件事情还有个好处，跟药一样，能让你一直high，但是也不能只吃药不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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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Ang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