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奕教授：无法湮灭的初心

来源：武汉大学法学院

廖奕 教授

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辛劳的家长们：

大家上午好！

毕业季到了。年年岁岁人相似，岁岁年年话不同。在今天如此庄重的毕业典礼上，我想同大家聊聊“初心”——“无法湮灭的初心”。

科学家说，到2045年，人可以永生不死，纳米机器人会住在我们的血管里，我们的大脑随时会向云端传送各种数据。对此，佛系青年不以为然：人之生死，岂能强求，一切随缘，阿弥陀佛。法科学子更是高冷不屑：管它生死，反正法律可以让人死去活来。无论如何，大家都不否认：人之所以为人，最重要的在于内里深处的微小一块。这微小柔软却又宏伟坚韧的一块，有人叫它“初心”。在《湮灭》这部全球热映的电影中，走出X区域的主人公丽娜之所以还是原来那个她，就在于她最终找回了迷失的初心，确认了对丈夫永生不移的初爱，实现了用异化否定异化的神奇重生！

初心是什么？初心有如初恋，第一次遇见就无比喜欢，然后结下不解之缘。很多同学在美丽的珞珈山上找到了它，斗志昂扬，一扫颓唐。也有人认为寻了好久，仍一无所获。其实，初心之恋无时不在。譬如，枫园的一片黄叶，恰好飘落在你身旁，你捡起它，凝望着。你看着手上的黄叶，有人正看着看着黄叶的你。你以为精彩的故事还没有开始，其实，故事的花絮早已四处飘散。

“人之初，性本善”、“相逢即是缘”，表达的都是人们对相互依恋的原初眷爱。四年、七年、九年或十年，此间山水的修行无论长短，你们收获的不仅是知识，更是情感。等待你们的会是新的朋友和对手、新的机缘和际遇。但你们最初的样子不会改变，在老师的心里，你们永远是天真烂漫的孩童，在同学彼此的心间，大家永远是珞珈山区块链的一份子。在未来法苑群英谱上，后人会在你们最初的眉眼间领略一个时代的芳华。

“繁花散尽汝湮灭，不忘初心有几人。”这是网络写手的时代喟叹。“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是北大保安的哲学问题。“这门是为你开的，并专为你而开，但你注定进不去。”这是卡夫卡式的魔幻寓言。它们都体现了人们对初心湮灭的恐惧。人的本然纯真，但在社会能量场中会产生各种异化。从相互依恋到彼此防范，从毫无猜忌到疑心重重，从利益无争到零和博弈，人们开始设置一座座堡垒，安排一个个警卫，所谓“诗与远方”似乎成了事业失败、生活失意、百无聊赖、无所皈依者的谢幕宣言。作为法学门徒，我们的初心从踏入校门的刹那，就已被命运平等地安放。不仅要做一个恪尽职守的法律门警，还要时刻提醒自己以及他人，不要在权利的冲突和争斗中抛弃了至为宝贵的初心，为公平把关设防，让正义始终在场，这才是人类安身立命、永生不绝的根本！

初心之所以不能湮灭，也无法湮灭，因为它植根于光明纯净的人性，可以让一切不合理的制度死亡，任何强力在它的面前都是柔弱的微光，任何强人在它的眼里都是迷途的羔羊。法的本质或许就在于利益冲突、生死对决后的初心回归，从纸面到行动直至心灵。

依然记得，九七年那个酷热的夏天，初入武大老图书馆地下书库，寻觅那些积满灰尘的经典名著，我迷失在古怪而现代的知识精灵构筑的魔堡，如同进了一个让人异形裂变的X区域，DNA序列受到不知何处而来的力量折射，开始浑然不觉，之后反应强烈。此种病会相互传染，交叉感染。当室友们带着各地乡音讲着自创的法言法语，似懂非懂看着王泽鉴的天龙八部，深夜辩论自然正义、法定正义、超验正义，为太空法、冲突法、神灵法问题状若癫狂的时候，宿管大妈的眼神总是充满忧伤。

人将不惑，我现在开始明白，学习法律钻研法理，就是身心接受强光辐射、熔炉锻造，自我革命，最后重生的过程。这个过程的长短、难易、成败得失，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当事者能否不改初心，用始终如一的坚守捍卫自己选择的真理和道路。二十年来，得蒙无数师友关爱帮扶，我度过了很多难关。有幸能在这座观音道场吸吮日月精华，虽至今仍未飞升上神，却也不失内心安乐。虽也有懊恼沮丧，但依旧执著坚守。时代浪潮，浩浩汤汤，知识结构、学术方法、为人技巧、做事习惯都可以顺流而下，但唯独内心最初的真诚、质朴、宽容和淡泊不能随意偏移。

进入法学院的城堡，如同进了哈利波特的魔法师学校，忘了初心就会迷失本性。哈利波特的初心是什么，我不太清楚。孙悟空的初心，我倒有些不经意的研究。当年他寻道学法，为的是长生不死，不仅为自己，也是为同类。后来取经求法，为的是救赎罪孽，成佛成圣。悟空的初心一直都处于萌萌哒的状态。“年少只知猴王勇，中年方懂悟空怂”。悟空的道路，充满机缘、历险、曲折、反复，中年后的怂，是一种成熟，因为他对规则的体认和把握能力不断增强，但他始终没有改变天生的善恶观、自由心、好胜欲，用斩妖除魔的生动实践探寻出一条初心修炼的金光大道，最终抵达灵山，修成正果。人生诸多失败的因由，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对初心过于轻慢，被眼前的火焰山、无底洞、女儿国，惑了真体，乱了本相。人在旅途，几人不惑？初心易失，但也能回。最重要的是，它无法湮灭的魔力并不能成为我们轻贱它的理由，自我戕害的病，在任何时代都无可救药。

法律职业首先是一门世俗现实的生业，生计不牢，地动山摇。年少轻狂时瞧不上那些把法律当饭碗的人，等到自己操刀担当方才发现，“嘴上说说”和“实地干干”多么不同。其次，法律是开放敞阔的专业。别丢了自己的专业，哪怕你找的工作貌似与法律没有半点关系，但你内心蕴藏的法律思维、理念、信仰会让你的方案、见解、表现都与众不同。最后，法律是万众同心的志业，处理好物质与精神、个人与社会、学术与政治的关系，鸿鹄之志一定要与人民需求同气连枝。别太把自己精英化了，结果一不小心成了高端边缘群体、隐形贫困人口。

时光荏苒，史上首批零零后即将进场，九零后的叔叔阿姨也长大成人。毕业之际，试着找寻珍贵的初心，扪心而问，或许遗憾满怀。这不紧要，紧要的是，我们如何在新征程开启之际，带着初心，轻装上阵。不要让它遗落南境，不要让它再度蒙尘。当初心归来，在你耳边轻轻提醒：该走了，出发吧——那时，才是真正的泪眼离别时刻，也是永恒的光辉岁月留存！现在，你们正处于这样的时刻。在这个白昼最长光照最强的的夏至，奔跑吧，兄弟！

同学们！追求名利永无止境，追求精神之纯化、初心之呵护，却是每个人小而确定的幸福。离开了初心，我们的生活会变成“无根的浮萍、无病的呻吟、无魂的躯壳”。无论将来成功或是失败，辉煌抑或平淡，只要初心不改，以无敌之青春建设青春之中国，就一定会有远大前程，顶天立地，归去来兮，永是珞珈一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