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龑教授：我们这个时代的慢——在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2018级新生开学典礼上的致辞

亲爱的2018级新生，尊敬的新生家长，各位同事：

      非常荣幸代表法学院全体教师为各位致辞。以非投票的方式获得这个代表资格，几日里寝食难安，我想在坐的比我优秀得多的年轻老师都会暗自窃喜，这也说明，不是所有的代表都非得以投票方式产生。记忆里我是第一次作为代表讲话，此前如果有代表经历的话，最多也就是年轻时写文章的自我授权，代表天地立心，代表生民立命。现在看来，还是读书太少，想的太多。今天，能够有机会代表和面对这么一个优秀的群体给大家致辞，为了不负重托，我选了一个比较宏阔的主题：我们这个时代的慢。

一

      2001年，也就是各位同学刚出生的那几年，我每个周末从北京东四环乘公交车到西三环的北外上德语班，路上要花费一个多小时，很少有到教室不迟到的。但是，我很享受坐公交车的慢，因为在车上的时候，你可以把读书没想明白的地方，像牡蛎磨石头一样，慢慢咀嚼。两年之后，我到德国开始漫长的留学生涯。当时德国的绿皮火车已经是淘汰的类型，在我们的高铁问世之前，德国的ICE是德意志民族的骄傲。我很喜欢做绿皮火车，周末的绿皮火车便宜到你舍不得到站下车。在绿皮火车上，拿一本康德或维特根斯坦的书，看两行合上书，在阳光透过树叶的斑驳光影中，打个盹，正好请教一下周公，康德究竟在说什么。在柏林读书的时候，我住的宿舍对面是一片墓地，墓地很安静，适合散步，漫步其间，生者和死者没有了距离，也就没有了时间和快慢。

      2003年，德国前总理施罗德居安思危，施行改革，德国人平静生活如一石击水。刚从二战后几十年忘我劳作中消停下来的德国人，无法理解改革，2005年施罗德无奈下台，换上了今天已经是第四届任期的默克尔。当时我也不理解施罗德的改革，相比起中国，德国堪称完美。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爆发。“渔阳鼙鼓动地来，惊醒霓裳羽衣舞。”还在悠哉悠哉读书的我，听说一大批留美学生纷纷回国就业，高校就业市场紧俏起来。我再也不敢懈怠，一年里写完论文，09年4月我把论文交给导师。按照国内的节奏，应该赶得上7月毕业。事实却是，11个月之后，我才拿到逐行逐句修改过的论文。论文答辩完，院办秘书问我能否待到10月份参加完毕业典礼再回国，我告诉她，德国方一日，中国已十年。她自然是听不懂，所以我直接说，我已经订了一周后的回国机票。

二

      这是我人生经历的慢。当老师的有个职业习惯，总想把个体经历加以普遍化。凑巧的是，慢确实是一个可普遍化的命题。大家出生在一个30年走过西方200年历史的时代，慢怎么能够成为一个关键词。我讲三个理由。

      第一，尽管在坐各位同学都是非常聪明之人，但是就比快而言，我们人类已经没戏了。超级计算机的瞬时计算能力相当于一个人用630亿年的时间来计算。人工智能时代的出现宣告了理性计算人的死亡。

      第二，坊间流行一句谚语，“Justice is never too late”，翻译成中文就是，“正义从来不缺席，但常常迟到”。通俗一些表达就是，正义动作比较慢，你要等等它。法律要追求正义，可正义女神出门之前要梳妆打扮很久，着急反而适得其反。

      第三，不知从何时起，街头巷尾都在说，未来已来。可是，我们翘首以待了好几年，未来就是迟迟不来，反倒是四处一片P2P的暴雷声，天天可以听到一夜回到改革开放前的心酸故事。但是，迟迟不来不等于永远不来。未来是一定要来的，只不过我们无法看清楚它。如果我们看不清楚，我们首先需要的是淡定沉着，而不是冲向歧途，一路狂奔。

三

      可以说，慢是我们面对这个急速变动的世界最基本的姿态。那么，什么是“慢”呢？

      首先，慢不等于懒惰、懈怠。龟兔赛跑中，乌龟之所以能赢，就在于它缓慢而不停的爬行。美国经典电影《阿甘正传》里，阿甘因出生缺陷，理解与表达的速度都很慢，但他的优点就是勤快，这是方向感缺失的年代里唯一的美德。

      其次，慢不等于效率低，回报率差。慢工出细活，学问是个慢功夫。如果基本功不扎实，往往半途而废。就制造业而言，越是顶尖的技术，研制与生产的速度越慢。特别是到了无人可模仿的阶段，开拓性研究要经历一个漫长的摸索期。

      第三，慢是事物的属性和规律使然。在我国以极快的速度实现跨越式发展之后，我们一定要清醒的意识到，我们是站在西方几百年现代成就的肩膀之上才得以有今天。我们伟大的四十年改革开放并非无源之水，而是在积累了一百多年的历史悲情和知识积累之后的力量爆发。

                      四

      回到法律世界。什么是法治精神，简单表达就是，在执掌权柄者的命令与被命令者之间插入了一个慢动作：别急于命令，先给出一个理由，提供一个充分的论证。大家在四年的时间里主要的学习内容就是这个慢动作，习得这个慢动作就需要具备匠人精神，在你没有习得这种匠人精神之前，正义女神就不只是姗姗来迟，而是和你一生无缘。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诗人常常以一句而传世，因为这一句，你得耐心的积累，慢慢的等待。已故的木心先生便有一句诗广为流传。“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怀旧主义的情调里，是对生活真相的揭示：只有在持久的等待中，无论是正义女神忒提丝，亦或是爱情女神维纳斯才会垂青于你。最后，我以几行长短句结束，与君共勉。

大学依旧是个象牙塔

有着自己的时间轴

枕头下面长眠着的经典

是你一生的傍身武器

记得手写家书给父母

高铁之后再难唤起离愁

愿你有一场不受时间腐蚀的恋爱

封存在校园的各个角落

学会将各种案件慢镜头般的还原

洞悉事物的真身才当准你毕业

哪怕智能革命惊涛拍岸

人大永远是你闲庭信步的家园

编辑|孟晗

指导|阎芳

来源：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