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德勇|关于中国印刷史研究的一些想法(文末赠书)
拙著《中国印刷史研究》是2004年我到北京大学历史系工作以后,结合“版本学概论”课程的讲授,对中国印刷史上一些重大基本问题的探索。在这本书就要印出的时候,我想在这里谈谈对中国印刷史研究的一些肤浅想法。
以往有关中国印刷史的研究,往往与版本学研究、特别是版本类别和版刻演变的历史,具有密切联系。因此,相关的认识和论述,多与版本学的论著融合为一体。这是我们首先要了解的一个基本现状。
另一方面,近一段时期以来,国内外都有一批学者,超轶对书籍印刷本身的关注,从更广阔的社会视野,来阐释印刷术的作用和意义,以及相关影响因子。这是中国印刷史研究的一个颇具特色的动向。
传统的中国印刷史研究,虽然有许多论著主题不够明晰,与版本学纠结不清,但具体针对的对象,却都是直接针对书籍印刷技术的产生和演变。
在这方面,国内比较系统的论著有两种,其一是赵万里为《中国版刻图录》写的序文,其二是张秀民的《中国印刷史》。国外则以卡特的《中国印刷术的发明和西传》和秃氏祐祥的《东洋印刷史序说》为代表。赵万里为中国印刷术的基本发展历程勾勒出了基本脉络,特别是指明了南宋印刷业在书籍印制形成上的地域特征,为功甚巨。步其后尘者,有两位著名学者:宿白对两宋的印刷品,做了更为深入系统的探讨;黄永年对明清印刷品的时代和地域特征,做出了清楚的划分。卡特特别强调了中国印刷术的起源与欧洲的印刷术一样,是以宗教的需求为原动力,秃氏祐祥则对中国国印刷术起源的印度佛教背景做了细致的分析。
张秀民的《中国印刷史》影响很广,搜集排比相关资料也下了很大功夫,可钦可敬。但殊尠创见,令人遗憾。日本学者神田喜一郎就明确谈到过这一点。
其余大量著述,仅有像向达《论唐代的印刷》等极个别优秀的论文,此外大多平庸劣陋,殊不足道。当然,这主要是中国国内的情况,国外的则有伯希和、藤田丰八等学者,在一些重要的具体问题上,提出了很好的见解。
在我看来,这些平庸乃至劣陋著述存在的缺陷,主要有如下三个方面:
(一)捕风捉影,缺乏深入的分析。如李致忠看《后汉书》的“刊章捕俭”句中有一个刊字,就说东汉发明了雕版印刷术;张秀民看到了明朝嘉靖年间人说唐太宗曾令将长孙皇后的《女则》“梓行之”,不问史料迟晚能否信赖,就说唐太宗贞观年间即已应用印刷术。类似的论调比比皆是,日甚一日。在近年,仅见艾俊川等个别学者,能够深思熟辨,提出富有创见的观点。
(二)孤立地看待印刷史问题,缺乏对各项相关要素的全面分析。在这一方面,正面的例证是黄永年先生对历史版刻特征的分析,堪称典范。相比之下,大多数平庸的论著,都只能简单排比罗列直接述及印刷史事的资料,以致研究难有深度,甚至很难称作研究。
和文史研究中所有领域的研究一样,这一点主要是由研究者的素质——即研究者学养的厚度和深度所决定的,学养越是浅薄,这一缺陷必然越重。我们看到实际情形是:越是版本、印刷史“专家”“权威”,这种弊病越显著。
(三)病态民族主义观念浓重。这一点,集中体现在印刷术起源的研究中。潘吉星、李致忠两人最有代表性。此外,孙机在研究这一问题时,也显露出相似的思想倾向。潘吉星等人在研究中甚至使用“我方”“韩方”这样的所谓“国家”为整体的敌我对立词汇,性质十分恶劣。
人类文明是在开放的交流中发生、发展的。印刷术的发明就直接导源于印度的“佛印”。只有抱持一种开放的心态,才能客观对待历史问题,揭示历史真相。对待印刷术起源问题如此,印刷史研究中还有一些类似的问题,有待以这种态度来做出新的研究。
从2004年到北大教书时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十二年了。十二年来,结合教学工作,逐步思考了中国印刷史上的重大问题,有些已经成文,主要体现在这本《中国印刷史研究》中,还有些尚未顾及写出。最近,我已经和某出版社原则上商定,将在两三年内,写一部简明的中国印刷史,体现自己的这些新看法。
2016年10月2日记
(以上摘自《书外话》)
《书外话》收录辛德勇先生的10篇文章,全部是围绕最近几年出版的几种书里里外外的一些争议,涉及《蒐书记》《那些书和那些人》《中国印刷史研究》《海昏侯刘贺》《制造汉武帝》等书的写作缘起、围绕观点产生的争议、以及对争议的回复(不是辩论)。该书观点犀利但言必有据,所谈基于学术又高于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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