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待见义勇为不应有道德洁癖「中国法治评论」第171期
编者按
母亲救女儿构成“见义勇为”？八达岭动物园事件中虎口逃生的赵女士的肯定认识又一次引起舆论沸腾。有时候，道德期待苛刻成道德洁癖时，往往并不利于社会公德的培育。法治社会里，其认定自然交由法律标准；事实不清时，我们应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或许这样社会会更和谐一点。
原刊于《环球时报》2016年11月24日
发表时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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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八达岭野生动物园世界老虎咬人事件终于走到了法律解决的步骤，受害人赵女士与家人日前已向北京延庆法院提起诉讼，并获得受理。但让她烦恼的不仅仅是延庆法院是否存在所谓“行政干预”或“地方保护”的问题，还有她的一个提法所引起的非议。赵女士认为，在其遭受老虎袭击的时候，野生动物园“未能尽到”救助义务，但其不负有法定救助义务的母亲周某，却挺身而出，为救自己的女儿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已经构成见义勇为。
不出所料，一群“网友”开始沸腾起来。一个被“网友”认定为任性刁蛮的女人，在动物园“违规”下车，遭遇老虎袭击，不仅自己身负重伤，还连累母亲失去生命的人，竟然还要意思提起诉讼；更“奇怪”的是，母亲救助女儿也能构成见义勇为吗？
法律上其实很清楚，赵女士是否刁蛮任性，她下车是否因为同丈夫吵架或者违反动物园管理规定，都需要科学、专业和符合法律程序的调查，在此之前，谁都没有权利遽下结论。而无论调查结果如何，与她是否有权利提起诉讼之间，也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根据民事诉讼法的规定，只要合法的诉因与明确的被告，提起诉讼就是当事人的一项正当权利。至于是非曲直，自有法律依据事实和法律作出判断，案件审理过程中，公众和媒体实际上都不宜介入太深。而对于赵女士的目前周某是否构成见义勇为，某种意义上说，已经是聚讼千年的经典问题了，倒是值得探讨一二。
历史上曾经有过类似的事情，而且还是大名鼎鼎的孔子教徒的故事。孔子的祖国鲁国是比较富裕的东方侯国，鲁国政府有一项“德政”，就是鲁国人在其他诸侯国发现同胞遭遇不幸，沦为奴隶的，可以直接买下，回去后可以得到一定的补偿和奖励。孔子有位著名的高足子贡，是先富起来的一群人，身受孔子教导，品德高尚，他买了奴隶，却不去领取补偿和奖励。孔子知道了，就批评了他，讲了一通大道理，最后的落脚点是：你不在乎那些钱，所以不去领赏，那别人也不好意思去，大家都如此，以后帮助落难同胞逃脱苦海的人会不会越来越少呢？
道德高尚是没错，但要考虑到别人可能没有那么富裕，或者没有那么高尚的道德；花钱买了奴隶却不领赏，实际上是有破坏鲁国“德政”的效果。你自己“不沾锅”成全了自己的名声，却客观上导致更多的同胞沦落，功焉，过焉？子贡明白了老师的苦心，领奖去了。后来，孔子的另一名学生子路救了一个落水的人，被救者送了他一头牛，子路收下了。孔子听后很高兴地说，鲁国以后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勇于去就落水者了。这个故事的道理是，有时候，过高的道德期待或道德苛责，甚至达到了道德洁癖的地步，反而有可能会不利于社会公德，使更多的人遭遇不幸。
某种意义上说，孔子深谙法律经济学的道理，作为圣人，他能体察世间百态，以平常人的平常心，来对他人提出道德和行为要求，可以更好地培养社会公德。而回到赵女士目前周某“见义勇为”的问题，是否也有一点启发呢？
从法律上讲，周某是否构成见义勇为，首先是个法律问题。虽然我国目前尚无全国统一的见义勇为立法，但大部分省（自治区、直辖市），都有自己的见义勇为奖励和保护的相关法规或制度。周某在北京，她的行为是否构成见义勇为，应该按照北京的相关规定来进行认定。当然，法律也不是一定完美，不容置喙。但从目前全国各地关于见义勇为的规定来看，大体上都将见义勇为界定为不负有法定救助义务的人，比如警察、医生等，在阻止违法犯罪、保护他人人身财产权利或者在抢险救灾、维护社会公共利益中，不顾个人安危，挺身而出的人。但各地具体规定又有所不同，比如北京和上海的相关规定，奖励的主要是阻止违法犯罪，或者抢险救灾等行为；而天津和重庆，除此之外，还褒奖挺身而出保护他人人身或财产权利的行为。根据不同地方的不同规定，对周某的行为在法律上会有不同的认定。具体结果，各省区市都会有特定的主管部门做出决定。法治社会，法律才是最重要的准绳。
但无论周某是否构成见义勇为，但在意见多元、舆论多样、社会多边的现代社会，我们在享有充分言论权利的同时，在遇到此类是非判断并不十分确定的问题时，我们对自己的道德要求高一点，对别人的道德要求宽一点，也许这个社会就会更和谐一点。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副研究员，《环球法律评论》杂志副主编
中国法治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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