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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学研究|肖映萱:不止言情:女频仙侠网络小说的多元叙事

肖映萱 扬子江文学评论 2023-08-28


自2015年电视剧《花千骨》播出后,网络仙侠小说开始借IP影视改编之势进入大众视野,再加上《三生三世十里桃花》(2017)、《香蜜沉沉烬如霜》(2018)等多部“爆款”影视剧的巩固,令电视观众形成了对网文改编“仙侠剧”的一种固定印象——以女主角为核心、以仙侠世界为背景的“虐恋”爱情故事。这种印象,一定程度上反向塑造了大众对女频仙侠小说的想象。然而,这三部近年才被影视改编的小说全部创作于2008年,是当时女频网络小说最为流行的“虐恋情深”言情模式在仙侠类型中的典型代表。进入IP时代,它们在一众类型经典之作中被重新遴选而出,恰是因为仙侠题材与“虐恋”模式颇得影视改编的青睐。如果基于“仙侠剧”的惯式去预设当下女频仙侠网络小说的创作,不仅是滞后的,更是以偏概全的。


而目前主流的网络小说类型研究,几乎都以男频小说为中心,以男频的类型划分标准为纲。在男频小说目前的分类逻辑里,“仙侠”这个词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仙侠”类型原本脱胎于武侠,从“低武/低魔”的武林,发展到“高武/高魔”的仙界,是武侠力量体系和幻想程度的加强版。[1]受到“西方奇幻”的影响,中国网络小说从诞生之初就试图创造一种相应的“东方玄幻”本土幻想,仿照奇幻的架空世界和勇士冒险,引入电子游戏的升级体系,再加上中国本土神话、宗教文化的丰富资源,最终融会成了新的大幻想类型。它可以被泛泛地称为广义的“玄幻”,早期借“仙侠”之名吸引武侠爱好者,但后来真正成为主流模式的是“修仙”或“修真”。这一类型讲述的是人如何修炼成仙的故事[2],与行侠仗义的武侠小说之间已经不具有直接的继承关系,甚至底层逻辑恰是相互矛盾的——修仙为己,行侠为人。只是起点中文网等男频的主流网站仍因循旧例,以“仙侠”称之。这就造成了一种奇特的悖谬:起点的“仙侠”分类事实上指的是“修仙/修真”,与侠无关;以晋江文学城为中心的女频,其“仙侠”脉络与武侠之间有着更为明确的继承关系,却又因刻板印象长期被简单粗暴地解读为言情子类,遮蔽了其他的面向。只有抛开男频中心的分类逻辑,以女频为本,才能准确把握女频仙侠类型的发展变化,并厘清其与男频相关类型的联系和异同。


经过十余年的类型演进,如今的女频仙侠小说,早已不是“虐恋”主宰的时代。近年来,以晋江为核心的女频世界正在经历一场重要的转型,言情不再居于绝对的中心位置,亲密关系的想象与世界设定的相关叙事成为并行的两条主线[3],甚至有后者超越前者、呈现“无CP”或“反言情”倾向的趋势[4]。这一转型在各个类型中均有体现,具体到仙侠则尤为丰富。在“三生三世”、超越仙魔的“虐恋”之后,女频仙侠小说不仅尝试了新的情感模式,更在修仙之道、仙侠之义、世界设定等方面进行了多元探索,交出了与男频范式不同的答卷。







一、仙侠言情与反言情:

从“虐恋”“甜宠”到“女主修仙文”


对亲密关系的想象,确实是女性网络书写的出发点,因此按照女频的分类逻辑,最根本的类型只有言情和非言情两种。男频以“玄幻”“奇幻”的不同幻想设定为类型分野,而女频则按照爱情故事发生的时空背景,区分出了现代都市、古代、未来三个大类。时空的变化不仅仅意味着不同的世界设定,其言情模式也随之产生了不同倾向:未来世界,因其必然的幻想属性,往往更多地与科幻、星际、系统等类型元素结合,兴起时间较晚,实验性较强;现代都市,更贴近“现实”,但也因网文避免直面现实的特性而更适合“造梦”,主导模式是经久不衰的“总裁文”;古代的历史、架空或高度幻想世界,总是天然地潜藏一种危机意识,无论是否穿越而来,女主角总是携带着现代的灵魂和价值,要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里生存下去,邂逅种种现代意识与前现代价值的交锋,历史的宏大叙事、丛林法则、爱情神话都在这里相逢,逐渐生长出言情与反言情两条线索。而仙侠,正处在双线交汇之处——其“虐恋”或“甜宠”叙事是典型的言情,随着丛林法则意识的高涨,近年来反言情的倾向日渐突显。


在大众熟知的仙侠言情小说中,《花千骨》们的“虐恋”逻辑,一方面是基于启蒙的爱情神话,“无论是生死轮回还是天下苍生,都不及一段惊天动地的爱情来得感人和重要,整个世界坍缩为两个人、一场爱”[5],爱情是绝对的核心叙事,“虐恋”带来的牺牲感和崇高感赋予了爱情合法性;另一方面却也保留了爱情双方的不对等关系,拜入仙门的孤女花千骨与上仙白子画、下凡历劫化身凡女素素的白浅与仙界太子夜华,在亲密关系的起始点,男性处于权力秩序的上风,与都市“总裁文”常见的人物模式相似,“有钱有权的强势男主忽然君临一个平庸懦弱的女主人公的整个生活,以霸道之爱俘获女主芳心”[6]。至高无上的神圣爱情,与不对等的人物地位,是“虐恋”的前提和矛盾冲突、“虐”的重要动因,但也暗含了对自身叙事的消解——不平等的起点,如何通向完美的无功利性之爱?这是“霸道总裁文”与仙侠“虐恋”共同的内在矛盾,也驱使这两个类型都走向了从“虐恋”到“甜宠”的转变,以互相宠爱取代“总裁”单方面的霸道宠溺,以双方爱情能量的平等输出,作为悬置不对等的一种解决办法。然而,这一解法对言情叙事又提出了新的挑战——“虐恋”本身可以被看作一种叙事装置,矛盾制造“虐点”,对不同“虐点”的需求生成了丰富的矛盾叙事,而缺乏矛盾的“甜宠”却难以构成叙事本身,未能形成独立的类型化的模式、套路,必须用其他类型来填补叙事模式和动力的空缺。因此,“甜宠总裁文”需要吸收“行业文” 的类型叙事,换上“刑侦文” “娱乐圈文” 等新的类型壳子;而转向“甜宠”后的仙侠,则往往选择回归修仙求道,或升级、打怪、冒险等,言情叙事不再是唯一的中心。


无论如何,“甜宠”并不能真正解决爱情双方的不对等关系,古言类型的反言情叙事,就是在认清不对等权力关系的前提下,抛弃爱情神话,承认强权逻辑,一头扎进“丛林”的叙事。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让生存危机取代爱情幻想成为女性的第一要义,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宫斗”“宅斗”类型。早在2006年流潋紫的《后宫·甄嬛传》(晋江原创网/新浪博客)中,后宫的女人们就已经明白了帝王无情的道理,与其奢求高处垂下的“爱情”恩赐,不如靠自己去争去斗。而在仙侠故事里,如果遵循丛林法则的强权逻辑,光是依附一个强大的男性并不可靠,自己成为强者才最安全。于是,出现了一种新的仙侠言情模式,即“女主修仙文”。它引入了男频“修仙/修真”的类型模式,把主角替换成女性,既满足了“甜宠”模式寻求类型叙事的需要,又天然地带有反言情的倾向:不可太“言情”,因修仙本就只关乎自己一人,修炼升级之路是注定孤独的,有时“出世”之“道”甚至是排斥情爱的;即使要“言情”,也要注意分寸,不能扰乱修仙的主线,更不能成为修仙的阻碍,只可锦上添花,让男主成为残酷丛林中与女主达成默契、实现利益交换的联盟伙伴,或是在漫漫仙途中增加“甜味”的调剂、点缀。青衫烟雨的《天下男修皆炉鼎》(起点女生网,2013年)以直白的书名道出了此类“女主修仙文”中男性角色的“工具人”地位,他们只是女主修仙路上的垫脚石。即使有恋爱的戏码,也是为了完成“言情”叙事的任务、令女主的完美人生获得“大团圆结局” 的固定动作,其职能与男频小说中的“后宫”相似,或许也有几分真情,但绝不会是超越一切的爱。


近年来,“女主修仙文”已经成为女频仙侠小说的主流,这一倾向在晋江文学城表现得更为突出,一些作品会在文案中标明“有/无男主”“如有男主,恋爱情节占比是轻是重”等信息,是否有“感情线”成了读者挑选作品的判断指标之一,许多“有男主”的作品也都倾向于“无CP”的开放式写法。如南柯十三殿的《全世界都在等我叛变》(晋江文学城,2018年),作品文案中虽有“师徒文”的言情标签,但与《花千骨》式的“虐恋师徒文” 模式已然完全不同。小说的主线是女主秦湛找出师父温晦叛出正道、自愿入魔背后真相的解谜冒险叙事,秦湛是仙门的剑阁阁主、天下第一的剑道至尊,而男主越鸣砚是秦湛身患“天生眼疾”的“残废” 徒弟,这对师徒与以往男女主角的权力关系恰好颠倒了过来。二人之间的情愫,是越鸣砚对秦湛单箭头的孺慕之思,和秦湛对徒弟的宠爱,这种似是而非的“言情”始终让位于主线叙事,对“情”的探讨也让位于对“道”的追寻。故事的矛盾在越鸣砚真实身份显现后爆发出来,他原是创世仙人,创造此世是为了给天界祛除疫病,对于天界仙人来说,此世之“道”只是他们利用凡人来治病的工具,而秦湛的师父温晦正是在飞升之际窥见了“道”的真容,才放弃正道,选择入魔。得知这一真相后,秦湛当即决定斩断连接此世与天界的“天梯”,让此世挣脱仙人的掌控,重塑一条自己的“道”。小说中的师徒之情不仅没有被展开叙述,更丝毫未曾改变主角对“道”的认同和追求,与为了爱可以毁天灭地的“虐恋师徒文” 言情模式相比,这部小说完全可以被当成“无CP”或反言情来解读。只是,作者仍在结局处留下了一个开放式的言情可能性——“天梯”斩断后,秦湛凭自己的“道”飞升,与越鸣砚在天界重逢。此后二人如何发展,自可由愿意“嗑”这对“CP”的读者自行“脑补”。女性读者越来越熟练掌握“嗑CP”[7]能力,某种程度上促进了女频网络小说的“无CP”写作倾向,只要角色的“人设”(人物设定)足够吸引人,即使原作没有“官配”(官方配对)的原作,也不妨碍读者们自行把角色配成对。在言情叙事方面,小说变成了一种敞开的文本,作者也许不必再纠结于“有/无男主”或“有/无言情叙事”,“无CP”的原作或许能借读者“嗑CP”的补全,实现言情与反言情的双向可能。








《花千骨》


Fresh果果 / 湖南文艺出版社 / 2014










二、所“修”为何:

升级与“丛林”的驱动机制


当“无CP”和反言情成为女频仙侠小说越来越突显的创作趋势,摆在作者们面前的问题是,如何在言情之外另辟蹊径,找到新的叙事动力。对此,女频仙侠有两种解法,一是升级,二是问“道”,二者正是“修仙/修真”小说要“修”的对象。在男频的“修仙/修真”类型中,也存在两种侧重不同的倾向,有研究者对不同的称谓进行了辨析,认为“修真”是“试图将道教修行进行现代化阐释,对符、丹、洞天福地、神祇体系等都会做更详细设定”,而“修仙”则是“将仙设定为修炼的终极目标,而后从修仙方式中摘取一些作为修行各阶段的标志,如炼气、金丹、元婴、原神、法相等,而后赋予它们数据化的分级,以当代电子游戏常见的升级模式为内核”。[8]换言之,“修真”更看重道教修行的世界设定,而“修仙”引入了电子游戏的升级,以数值化的等级体系为底层逻辑。


升级在电子游戏中是不需要理由的,对于游戏玩家来说,有任务就要去做、有更高的等级就要去升,这是游戏的基本法则。但在小说的叙事中,还是需要给升级一个鲜明的驱动力。男频“修仙”的升级过程往往伴随三种常见的叙事模式,按照男主自身的特质可被命名为“龙傲天”“废柴流”和“凡人流”,分别对应着天赋异禀、不劳而获,屌丝逆袭、扮猪吃虎,不懈努力、终获成功三种快感机制。这三种叙事共同传达着丛林法则的弱肉强食、强者崇拜,“仙”只是这座“丛林”金字塔的巅峰和终极目标,它是去道德化的,只与力量有关,在层级分明的等级体系中,力量是支配宇宙的绝对法则,所以必须变强、必须升级。而“女主修仙文”的升级,直接借鉴了男频“修仙”的数值化等级体系,并在男频的三种叙事之外,发展出一种女性特有的驱动力——复仇,并且是向男性复仇。


如时镜的《我不成仙》(晋江文学城,2016-2018年),女主见愁升级的动力,就是向她的丈夫谢不臣复仇。谢不臣是个天才修士,在对力量的追求面前,发妻亦可弃之如敝屣,为了进入仙门,他不惜杀妻证道,随后十日筑基、轰动天下。而侥幸被救活的见愁,要用更卓绝的天赋、更快的升级速度、更强的力量去复仇,用“有情道”去打这个选了“无情道”的男人的脸。这是典型的“逆男频”写法,男频有“后宫”,女频就有“逆后宫”,男频有“双修”和将魔教妖女当作“炉鼎”的桥段,女频就写“天下男修皆炉鼎”,以此向把女性当成欲望客体、当成工具的男频写作惯例和男性中心文化发起反击。不过,当复仇与升级叙事结合,男频的逆袭、扮猪吃虎、虐渣等快感机制也被女频继承过来,复仇是吊在毛驴面前的胡萝卜,在升级的道路上仍是“丛林”的力量崇拜在发挥作用——见愁顶着“崖山大师姐”的名号横行天下、把一个个传闻中的天之骄子的对手斩落斧下,构成了小说更基础的快感机制。


如果说男频的“丛林”叙事主要体现在升级,那么女频的“丛林”原本更集中在“宫斗”“宅斗”类型,后宫是赤裸裸的斗兽场,权力秩序也尊卑分明。不过,后宫是女人之间的战争,是将在爱情关系中不对等的男性(皇帝)悬置起来,在同样处于弱势位置的女性之间展开的“内卷”和“雌竞”。近年来随着网络女性主义的兴起,女性逐渐意识到“雌竞”的局限,“宫斗文”也早已不再流行。取而代之的女频“丛林”叙事,是包括“女主修仙文”在内的“女主升级文”,它是升级体系与各种类型结合的产物,如红刺北的《砸锅卖铁去上学》(晋江文学城,2020年)就是一部女主升级的“星际机甲文”,写的是女主如何成为星际最强单兵战士、最强机械师的故事。这类“女主升级文”与此前的“女强”“女尊”类型相比最大的区别,是引入升级的数值化等级体系,还有淡化女主的性别身份——升级不再是女性之间的“雌竞”,也未必要向男性复仇,女主是以“去性别化”的姿态、投入不论性别的“丛林”。


在这类“女主修仙文”中,修真“丛林”的残酷一览无余,如御井烹香的《借剑》(晋江文学城,2020-2021年),甚至把丛林法则上溯到了天地本源之“道”的层面。女主阮慈原是一介凡人,只因“借”得一柄东华剑,才踏上修仙之路。小说的升级体系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洞天、道祖,每个等级之间的壁垒就像跨越一个物种, 一旦升级,过去的“底层”经历就像是上辈子的回忆般遥远,不可能有所谓的众生平等和互相了解,凡人如同无知无觉的蝼蚁,筑基修士甚至不可直视洞天,但如果有特殊“机缘”,跨阶相杀也未尝不可。小说建构的修仙世界有且只有七十二道祖,每位道祖都有所修之“道”,且可以给他们主宰的“周天”设立一条新的规则,如离火道祖定下了“修士不可转世”的规则,于是阮慈所在的“琅嬛周天”的修士们没有下一世的机会,竞争是加倍的残酷;而即使到了道祖的层次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大道三千,只要能“合道” ,都有机会晋升道祖,把原本的道祖拉下马,“道争” 是常态,输了的道祖面临“身死道消” 的惨淡结局。因此,有道祖试图让“大玉周天”取代“琅嬛周天”,只因大玉修士心中没有大不敬、不服之念,不会质疑道祖。女主阮慈因东华剑的“机缘”,有了超脱生死、平视道祖的心境,她所求之“道”,一是做自己的主宰,不再像棋子一样被上层摆布;二是问天地法则,认清世界的全貌。要实现这两重诉求,她必须不断地与各种“道”和规则发生碰撞,强行破开天地,并保持自我、率性而为——阮慈的本质就是大不敬、不服。但这种不服之心,与今何在《悟空传》(金庸客栈,2000年)横空出世的那句“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不同,阮慈的大不敬,不是要推翻旧世界、成为革命者,而只是不服输、想要赢、想要去做下棋的人。作者以写“宅斗”的笔法去描绘阮慈与其他修士间的复杂博弈,也透露出这部“女主修仙/升级文” 与“宫斗” “宅斗” 相同的“丛林” 底色,小说旨在写女性以与男性同等的姿态逐鹿天下,并取得最终的胜利。


升级的森严秩序与“丛林”的社会达尔文法则,二者的结合或许是网络小说倒映现实生存危机的必然趋势。但在升级和“丛林”之外,女频仙侠还孕育着两种叙事类型,一种与去道德化的“修仙”相反,继承武侠的侠义精神,尝试重建仙侠的道德标准;另一种与更看重世界设定的“修真”对应,但并不局限于借鉴道教的修炼体系,而是广泛汲取中国古典的幻想元素,建构一个与升级无关的东方幻想世界。








《悟空传》


今何在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 2016










三、在“侠”的延长线上:

仙侠的“入世”与“反丛林”


如果要追溯网络仙侠小说最直接的继承对象,那么20世纪三四十年代还珠楼主创作的《蜀山剑侠传》等“蜀山”系列小说,与1995年以来台湾大宇公司推出的《仙剑奇侠传》等“仙剑”系列游戏,是仙侠更为明确的源头。当然,“蜀山”和“仙剑”与武侠的关系都十分密切。有研究者将还珠楼主的创作分为“出世仙侠”与“入世武侠”两类,并总结出二者的五种区别,其中最重要的是行侠目的不同——“出世仙侠”的目的是“飞升紫府”、成为“天仙”或“地仙”;而“入世武侠”是为了推翻帝王专政,实现“六合一家,世界大同”。[9]而在“仙剑”游戏中,虽然世界设定从“低武”提升到了“高武”,但叙事的核心仍旧围绕江湖武林展开,并非仙界,游戏的玩法虽然也有升级,但更重要的是人物之间发生的故事,更核心的玩法是战斗、冒险和解谜。“入世” 和冒险、解谜,即是仙侠类型中本就孕育的,跳出升级和“丛林” 的其他叙事可能性。


武侠,可以说是前网络时代最重要的通俗小说类型,它发挥着吸引初代读者从线下奔赴网络、孕育初代网络作家、开启网络仙侠和玄幻等类型的承前启后的作用。但在男频那里,以“仙”代“武”的过程是不可逆的,一旦有了“高武”的高度幻想世界,“低武”的低度幻想就不够看了,武侠势必日渐衰微。而女频的武侠,却在现代/古代/未来的三分法里找到了归宿,早期的古代言情小说以亲密关系为核心,世界设定只是提供人物活动的环境,武侠塑造的“江湖”就与“朝堂”“后宫”一起,成了古代言情最常见的叙事空间。从王度庐、宫白羽的古典武侠,到金、古、黄、梁、温的经典武侠,再到世纪之交的“大陆新武侠”,江湖儿女的爱恨情仇叙事,在女频的古代言情中得以延续。这与仙侠的“虐恋”叙事是一脉相承的,也是女频小说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可以不引入升级模式的重要原因。这种继承自武侠的女频仙侠,与男频的“修仙”有着两种本质上的不同:一是“情”,修仙者不谈“情”或不重“情”,而侠义故事却一直有言情传统;二是“义”,修仙是为自己长生,“死道友不死贫道”,利己原则是第一位的,行侠却是为他人仗义,只要所持之“义”能得彰显,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如果沿用“出世”和“入世”的区分法,那么“修仙”是“出世”的,仙侠却有着“入世”的可能。当女频仙侠试图在升级和“丛林”的逻辑之外,去寻找新的叙事动力,武侠的“入世”精神就成了打开冒险、解谜叙事的钥匙。


从武侠到仙侠,在“侠”的延长线上,“入世”的目的和侠义精神的具体内涵,在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诠释。如果说“蜀山”的“入世”是推翻封建统治、建立大同世界的民间义气,而金庸的“入世”是彰显“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家国大义,那么这些重于泰山的价值到了“大陆新武侠”那里,已经变得“轻”了许多——在沧月、步非烟、沈璎璎的笔下,武侠之“义”总是与某一种“情”(包括亲情、友情、爱情)绑定在一起,被诠释为“爱”的信念,有“大爱”也有“小爱”,“冒险+恋爱”模式构成叙事核心,保护所爱,就是值得每个人去坚守的“义”。而到了网络时代的武侠、仙侠,女频作者们继承了“冒险+恋爱”模式,当“虐恋”退潮,在“女主修仙文”的升级、“丛林”、反言情倾向兴起的同时,“侠”的脉络也在驱使作者重构“入世”的意义,为女主提供升级和丛林法则之外的动力。如《全世界都在等我叛变》,女主出场就是天下第一,无需升级,她的“入世”是典型的解谜冒险,只为找出师父入魔的真相,而她身上的侠义精神,是以凡人力量的极致去对抗天界,斩“天梯”,让此世之“道”摆脱仙人设计的宿命,获得自由。而好大一卷卫生纸的《见江山》(晋江文学城,2017-2018年)和priest的《太岁》(晋江文学城,2021年),虽然都有“修仙”的升级体系,但升级的主要作用是提供一个明确的人物成长路线,在更核心的冒险叙事里,这两部作品的“入世”都有着心怀天下、济世救民的情怀。


《见江山》的三位主角,总是顺风顺水地赢下一场场看似不可能的战斗,一级一级地上升,但他们的底层逻辑却是“反丛林”的。先贤们谆谆教诲着,叫他们识时务、谋大局,“等你站在我这个位置,再来审判我”,他们却要为蝼蚁掀翻大局,并对权力嗤之以鼻,“我对您的位置不感兴趣”。[10]最后,当主角程千仞真正执掌天下时,作者利用他的现代穿越者身份,给出了一个不讲道理的取巧解法——以民主思想对封建帝国进行降维打击,以此说服魔王、收束帝制,建立元老院会议,开启民主进程[11]。而《太岁》的主角奚平,虽是皇亲国戚,且在修仙之道上天赋异禀,但升级和权力恰是他要质疑的“道心”。千百年来世界万物的规则筑成三千大道,凡人修道后想要登顶便要找出其中一条规则作为“道心”,然而这“道心”却反过来奴役了人心,让仙界的宗师和人间的帝王都沦为大道的奴仆。所以奚平没有“道心”——非要说的话,他的“道心”是不驯,是不看来路、不问因果,把大道抛诸脑后,只要当下问心无愧。当他阴差阳错又命中注定地获得那一副“太岁”的骨殖时,他就扛起了劳苦大众掀翻旧秩序的“邪神”旗帜,与向“太岁”祈愿的贫民窟少女阿响,共同构成了上层和下层、秩序内和秩序外打破沉疴的两把剑。作者在修仙之外,还引入了“蒸汽朋克”的技术设定,最终让技术革命成为改天换地、反抗天道的关键,让小说的社会寓言色彩愈发突显。

在这些女频仙侠的侠义精神与“入世”书写中,女性尝试重建的理想世界和道德标准,看似是回到了启蒙价值的自由、平等、公正,但本质的共通性仍然落在“反丛林”上。美国人类学家理安·艾斯勒在《圣杯与剑》中提出过两种人类社会的基本模式,一种是统治关系模式,即“剑”代表的生杀、统治、毁灭的权力,是父系社会的主导模式;另一种是伙伴关系模式,即“圣杯”代表的养育、给予、创造的权力,是母系社会的主导模式。[12]虽然这样的二元对立不免有性别本质主义的嫌疑,但这一模型仍能为女频小说的“反丛林”提供一些启示——如果“丛林”是深藏在男性统治背后的底层逻辑,那么“反丛林”、反统治关系,用女性特有的爱和温柔去召唤新的社会结构,或许是女频小说的应有之义。在《见江山》和《太岁》中,取代统治关系的,正是伙伴式的情谊:程千仞不仅能与挚友肝胆相照,连他们的对手中也不乏光风霁月、磊落不凡的侠士,只要一诺,便可生死相托;而奚平反抗天道的坎坷之路,也有兄长、师父和遥遥相望的阿响与他一道。在反言情的仙侠故事里,伙伴之情,成了新的情感中心。








《见江山》


好大一卷卫生纸 /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 2020










四、“仙”的东方幻想:

女性的“世界设定小说”


仙侠脱胎于武侠,但仙侠的世界设定不仅仅是从“低武”到“高武”力量体系的变化,更意味着从低度幻想到高度幻想、幻想元素的大爆发。


中国网络小说的高度幻想,可以说是直接受到西方奇幻(fantasy)类型的刺激。2001年11月,起点中文网的前身“中国玄幻文学协会”(Chinese Magic Fantasy Union)成立,协会的英文名不止用和奇幻同名的fantasy来翻译玄幻,还出现了“魔法/magic”一词,而同年12月诞生的“九州”世界设定,更是直接仿照西方奇幻进行的本土化尝试,所以后来才招致“九州香蕉论”的争议,被反对者批为“只是一个披着东方皮的西方设定”,“虽然外皮是黄的,但是里面却是白的”,“表面用的是东方词汇,内里的世界架构、思维模式却来自西方奇幻”。[13]正是在这样的“东方焦虑”驱使下,后来成为男频“东方玄幻”主流的“修仙/修真”类型,大量吸收了中国本土的古代历史、宗教神话、民间传说等资源,形成了四种常见的世界设定,即“古典仙侠”的中国古代社会背景,“幻想修仙”的宇宙星空、架空世界等幻想空间,“现代修仙”的现代都市背景,以及“洪荒封神”的创世神话和《封神演义》《西游记》等神魔小说衍生的世界背景[14]。然而,无论在哪一种世界设定里,从人到仙的修炼都是文本最明确的结构,底层逻辑是电子游戏的升级体系——这样的思维模式难道会更比“九州”更“东方”吗?事实上,网络小说的幻想(fantasy)发展至今,无论奇幻还是玄幻,其底层的叙事模式,都受到了电子游戏逻辑的渗透,游戏的不同的玩法——升级、冒险、解谜、策略、乙女,每一种都能在网络小说中找到对应的类型叙事,游戏的思维模式成了这个时代的叙事主潮。于是,东方、西方之分,最终还是只能落到幻想元素的来源上,落到儒释道、神仙妖魔的词汇上。


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女频出现了一些不升级、不修炼的幻想叙事,其世界设定借用的是东方元素,也可以说是一种广义的“东方幻想” 类型。按照女频用户在晋江文学城的分类使用习惯,由于晋江的“类型” 选项下没有“玄幻” ,比起“仙侠”,作者更倾向于采用“奇幻”或“传奇” 来给这种类型归类,回到fantasy这个词的“幻想” 本意。


台湾翻译家朱学恒在第一次把西方的fantasy文学翻译成“奇幻” 时,对这种类型的描述是:“这类的作品多半发生在另一个架空世界中,许多超自然的事,依据该世界的规范是可能发生的,甚至是被视作理所当然的。”[15]“西方fantasy” (幻想/奇幻)类型的核心,就在于建立一个特殊的架空异世界,如《魔戒》的中土世界、《龙与地下城》的西幻世界、《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而女频的“东方奇幻/fantasy”叙事中,异世界的设定也是作品的核心,其叙事大多采取冒险模式,借主角在不同地图中的活动,缓缓展开世界设定本身的蓝图。因此,这类小说格外看重世界设定的独创性和“泛仙侠”的东方色彩,继承了“九州”的野心,试图以类似民族志的详尽写法,去建构中国式的《魔戒》或《哈利·波特》。这种“东方奇幻”在非天夜翔的“驱魔师”系列作品[16]中最为典型,作者在同一世界观下的系列文尝试,更鲜明地表现出他对世界设定的重视。在横跨古今的“驱魔师”世界设定里,没有升级的修仙者,也没有仗剑的侠士,主角们的驱魔之力,都来自古老的“东方”传说:苍狼白鹿,西域吐火罗祆教,燃灯古佛,不动明王,孔雀明王,金翅大鹏,凤凰,鲲,龙……这些神赐的力量就在他们的血脉里,可以被激发、但不需要升级,天生天成,也带给了他们与生俱来的责任和使命。小说的主线是主角团的冒险和解谜,而一切的答案就藏在世界设定里,于是叙事的推进就自然而然地与世界设定的展开合二为一了——认知世界,构成了叙事的核心。


男频“修真”也有对世界设定的探索,最终目的是“合道”。而从亲密关系出发的女性,在经历认知性别身份的过程后,开始建立一种新的主体性,以一种新的主体身份去尝试“入世”并认知这个世界,这是女频从言情主导到亲密关系与世界设定双线并重的转型背后的重要动力。女性的“道”在何处?是丛林法则,还是“反丛林”的价值重构?是“出世”还是“入世”?是“玄幻”还是“奇幻”?女频仙侠走过的每一步,都是在边界上徘徊的探索。


不过,除了在男性中心文化给出的范式里正着、逆着的反复求索,女性还有自己独特的武器。“女性向”的同人文化,不仅让女性学会了“嗑CP”、解放了原作的亲密关系叙事,也给了世界设定更多的可能性。“嗑CP”之所以成为可能,是因为在我们身处的数据库写作时代,小说的人物不再是对现实的模仿,而是按照数据库的逻辑创造出来的“人设”(人物设定)。当读者对数据库足够熟悉,就能立即解读出人物的“人设”及其独特的行为逻辑和叙事动力,这个人物就获得了可以在文本内外自由行走的“后设叙事性”,日本学者东浩纪将以这种人物为中心的小说称为“角色小说”[17]。而在数据库写作的时代,世界也不再是对现实的模仿,而是由幻想数据库拼贴建造的世界设定,当这些设定足够成熟,它们也能独立地产生意义、邀请其他人物进入其中,成为同人写作的一种AU(Alternative Universe,即平行宇宙)世界。致力于创造这种世界设定的小说,或许可以被称为“世界设定小说”。目前,能被同人借用的世界设定仍以西方奇幻为主,如《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就是中文同人中最常见的AU世界,而在中国的文化资源里,唯有《红楼梦》有“创世”之力,其他小说都只能为某一种类型的公共设定添砖加瓦(如《封神演义》《西游记》与其他古代神话传说共同建构了“洪荒”世界设定)。不过,这也从另一侧面印证了“世界设定小说”的可贵,一旦写就,便成经典。女频的东方幻想,或许可以把“世界设定小说” 当成一种可能的目标,在“仙” 与“侠” 的东方冒险故事里,建构新的理想世界与公共幻想空间。


本文系2019年度教育部重大攻关项目“中国网络文学创作、阅读、传播与资料库建设研究”(项目编号:19JZD038)阶段性成果。


《创始者说:网络文学网站创始人访谈录》

邵燕君 肖映萱 / 北京大学出版社 / 2020


注  释


[1] “低武/高武”或“低魔/高魔”指的是幻想世界的武力值高低,与“高度/低度幻想”概念同时使用。幻想小说中对高度幻想、低度幻想的区分,主要依据虚构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差异程度,修仙、玄幻、奇幻属于高度幻想,武侠属于低度幻想。参见陈新榜、吉云飞撰写的“高度幻想/低度幻想”词条,《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邵燕君、王玉玊主编,三联书店2018年版,第244页。

[2] 参见吉云飞撰写的“修仙/仙侠/修真”词条,《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邵燕君、王玉玊主编,三联书店2018年版,第253-255页。

[3] 参见肖映萱:《“嗑CP”、玩设定的女频新时代——2018-19中国网络文学女频综述》,《文艺理论与批评》2020年第1期。

[4] 参见肖映萱:《女孩们的“叙世诗”——2020-2021中国网络文学女频综述》,《中国文学批评》2022年第1期。

[5][6] 王玉玊:《论“女性向”修仙网络小说中的爱情》,《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年第8期。

[7] “CP”是Coupling的简写,意为“配对”,这是一个动词,强调的是将两个角色配成一对的动作。这个词最早诞生于“女性向”同人圈,“女性向”同人创作的主要内容和核心动力,就是将两个原本不存在爱情关系的角色配成一对“CP”,去想象他们之间可能的亲密关系。而“嗑CP”是一个更晚近的说法,2015年后才开始流行,指的是“CP”爱好者们如同“嗑药”上瘾一般在“CP”的亲密关系与互动中获得巨大的满足和愉悦,是一种同好之间使用的戏谑说法。参见肖映萱:《“嗑CP”、玩设定的女频新时代——2018-19中国网络文学女频综述》,《文艺理论与批评》2020年第1期。

[8] 蔡翔宇:《试论“网文出海”中的文化内涵损失——以泛修仙类作品概念的译介和理解为例》,《外国文学动态研究》2021年第1期。

[9] 另外四种区别是行侠手段、行侠时间、行侠地点和主要人物。周清霖:《论还珠楼主的“入世武侠”小说》,原载于《台湾新生报》1992年8月16-18日,收录于《还珠楼主小说全集·杜甫岳飞传》(第46卷),裴效维、李观鼎编校,山西人民出版社·北岳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562页。

[10] 好大一卷卫生纸:《见江山》,第82章,晋江文学城,网址:http://my.jjwxc.net/onebook_vip.php?novelid=2580103&chapterid=82。

[11] 参见肖映萱:《少年侠气,死生同,一诺千金重!——评好大一卷卫生纸〈见江山〉》,《中国网络文学双年选(2018-2019)·女频卷》,邵燕君、肖映萱主编,漓江出版社2020年版。

[12] 参见[美]理安·艾斯勒:《圣杯与剑: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未来》,程志民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

[13] 参见谭天:《网络文学发展早期的“精英”与“小白”之争——“龙的天空”论坛三次论战综述》,《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0年第6期。

[14] 参见吉云飞撰写的“修仙/仙侠/修真”词条,《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邵燕君、王玉玊主编,三联书店2018年版,第253-255页。

[15] 参见王恺文、吉云飞撰写的“奇幻”词条,《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邵燕君、王玉玊主编,三联书店2018年版,第246页。

[16] 包括《国家一级注册驱魔师上岗培训通知》(2014-2015年)、《天宝伏妖录》(2017年)、《定海浮生录》(2019年),均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17] “后设叙事性”与“角色小说”的相关论述,参见[日]东浩纪:《动物化的后现代2:游戏性写实主义的诞生》,黄锦荣译,台北唐山出版社2015年版。








《扬子江文学评论》

2022年第2期目录


名家三棱镜·邵丽

邵   丽|捕捉:情绪与世道 

陈   涛|邵丽的人与文

黄德海|耐心的中年或艰难的成长——关于邵丽的近期作品


文学地理·当代东北叙事研究

梁   海|镌刻记忆的“毛边” ——论双雪涛、班宇、郑执的东北叙事

张学昕|班宇东北叙事的“荒寒美学”

黄   平|父之名:论郑执小说

刘天宇|虚实之间:《平原上的摩西》社会史考论


新作快评

方   岩|盛世废墟与浪漫主义怪兽——读李宏伟《引路人》

赵   依|从“地方”进入“世界”——论石一枫《漂洋过海来送你》的文学地理学语境


批评家研究·谢冕

谢冕 周明全|我们应该面对我们的时代——谢冕先生访谈

林   祁|“崛起”与“守望”,抑或“不成熟”的“精神魅力”——一位“谢门弟子”眼中的老师


网络文学研究

许苗苗|新媒介时代的“大女主”:网络文学女作者媒介身份的转变

李   玮|“主动幻想”:作为新空间形式中的“文学”的剧本杀

肖映萱|不止言情:女频仙侠网络小说的多元叙事


作家作品论

申霞艳|家族小说的代际认同变迁——以《旧址》为中心

翟月琴|“东方面目的悲剧精神”:杨牧诗歌中“声音的戏剧” ——论《林冲夜奔:声音的戏剧》和《妙玉坐禅》

杨晨洁| “边缘”游走与思想执守——重读九十年代的韩少功

刘   铮|温情与悲悯:刘庆邦小说的叙事底色



扬子江文学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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