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观众想要看的“雄竞”并非浅薄的“反向后宫”，男性为了争夺女主角的所有权而勾心斗角彼此争斗，这同样是对女性的凝视和占有。《长相思》试图将女性放到平等的、正常的位置上给予尊重，而不是围绕着性缘价值争夺不休，是一种对古偶题材的价值重构。
编辑 | 丁宇
怀揣这个心情的人绝对不是一个。前一秒“夭璟好甜必须锁死”，后一秒“夭柳太虐了好心疼，一转眼看到玱玹哥哥为爱发疯“好疯批好喜欢”，最近又加入“赤水丰隆在线追夭”……每天的微博热搜都是大型嗑CP现场，既有不同CP之间的分庭抗礼，更有“什么都嗑让我营养均衡”。众所周知，2023年的夏天又是属于古偶的。《长相思》开播以来热度屡创新高，不仅成为腾讯视频2023年热度值最高剧集，更是在猫眼、抖音、灯塔、骨朵等多个数据平台都是热度之首，在剧集暑期档下半场厮杀中一骑绝尘。
实际上，《长相思》的故事并不复杂，框架上仍然是在奇幻宏大的背景设定之下，身份特殊的男女主角横跨江湖与朝堂，展开一段缠绵悱恻的情感故事。但该剧能引起如此热度，一方面离不开人物关系特殊性——即：女主角与不同男性角色之间复杂的情感纠葛所产生的“雄竞”效应，仿佛大型乙女游戏照进现实；另一方面则是其对古偶题材的重构与价值的迭代。表面上看，《长相思》的主角们身上集合了鲜明的网络小说标签，比如“霸总”“绿茶”“美强惨”……似乎是一锅套路大乱炖，但深入其中却发现人物关系和逻辑上的完整性，即使是几位男性全都爱着女主的桥段，也有各自的前因后果。角色的设定可能是神可能是妖，但都充满了人性，在烟火气的世界里真实而立体，有着对现实的观照。“雄竞”是《长相思》最显眼的标签之一。听起来似乎是为了对抗“雌竞”而产生的新概念。如果从剧情结构的角度来看，“N男争一女”的人物关系，好像和早年的“玛丽苏”十分相似。但如今要把“所有男性都爱女主”的故事讲好有极高的难度。观众经过多年甜宠剧的洗礼，已经很难再相信一见倾心、夙世因缘、命中注定我爱你的爱情设定。《长相思》真正的突破在于，在观众熟悉的类型基础上，融入当下的观念，将旧脚本解构，重构新的价值。相比创造新的范式，观众对已经有观看习惯的题材会更容易理解和接受，他们更需要的是在原有基础上的内容创新，而非千篇一律的复制粘贴。所以创作者必须对剧集内容迭代升级。在人物多角关系的构建上，《长相思》在一开始尽可能地剔除了女主角身上的性别价值。极少见到古装偶像剧整个前半篇幅里，女主角都以一个男性化的、吊儿郎当的、不太“漂亮”的形象出现在观众的视线中。
这显然违背了古偶的创作惯性，而是选取了一种不那么容易的叙事方式。玟小六（杨紫 饰）在出场时，并不具备通常意义上“潜在伴侣”的价值。她并非传统的“女扮男装”，而是通过幻形术具备真正的“男儿身”。虽然无论是涂山璟（邓为
饰）还是相柳（檀健次 饰）早就对她的真实身份有所猜测，但从外在形象到行为举止，并无破绽。
在这种前提下，如何令人物情感关系使人信服，需要更深入的讲故事的能力。剧中花费大量篇幅去铺陈玟小六与他们情感关系的生发。与涂山璟的救命之恩和相伴6年，是细水长流的相互慰藉；与相柳从对抗到相知的转变，是相似灵魂之间的惺惺相惜；与玱玹青梅竹马的儿时情谊，是根植于血缘的深刻羁绊。这样的表达，让故事有了丰沛的层次，人物之间有复杂的情感张力，而不是单薄的作为被设定了爱情开关的AI而存在。观众显然接受了这一点，他们并没有像当年《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催促“素素跳诛仙台”一样催促玟小六赶紧“变身”，而是在剧集的前十几集，就领会了这可能是玟小六最简单快乐的时光，若有一日她做回大王姬，故事将进入下一个阶段。
偶像剧是书写爱情，但如果囿于爱情，无论是故事和人物都不可能真正立住。相似的故事结构里，玟小六不再是被男性凝视和挑选的对象，只有被爱和选择一个人爱的选项。相反，这部剧真正站在她的视角上去审视和判断闯进她生命力的不同男性。大多数时候，她在人生转折点上的重要选择，并不来自于爱情的驱动。正因如此，传统爱情故事里至高无上的亲密关系也被拆解，放在人生的天平上重新衡量。
同一般“成长型”女主角不同，玟小六在经历过童年变故后正式登场时，已经是一个“成长完全”的人。她从云端跌入泥淖，遍历了欺辱、坎坷与颠沛，摸爬滚打地活下来。“无力自保、无人相依、无处可去”，于是她用精明圆滑、凉薄自私来自保。在这样的前提下，她对他人所付出的善良与信任就有了更扎实的支点和更强烈的情感张力。此前“疯批”配角们风头无两，而如今“美强惨”重新收获观众的共情，追根究底人设特质是其次的，重要的是逻辑上的真实与自洽。玟小六的“独立”，与一般爱情故事里，女主角身处亲密关系中用口号去标榜的独立不同，而是源于她对一切人性都缺乏信任，只能依靠自己。拥有诸多情感纠葛的女主角，实际上是一个“焦虑-回避型依恋”。因此她的在情感关系中的纠结与游离变得有迹可循，也规避了大部分的道德审判。她在不同关系中产生的变化，与其说是成长，不如说是对过往的治愈。
■ 玟小六与叶十七
同样是过去经历了非人的折磨与痛苦，涂山璟内心始终保留着更加明亮的力量。在烧饼和鲜花里他选择了花，他心中有着对于美好的追求有着理想主义的纯粹，因此他可以全心全意地守护着心爱的人。优柔寡断的另一面是柔软与纯善，即使他的犹豫一次又一次伤害到玟小六，但也是他的坚持与包容赋予了他们之间最宽广的可能性。玱玹身上带着浓厚的悲剧感和宿命感，他生于权势，受制于权势，又困于权势。他心志坚毅城府极深，他相信至高无上的权势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为此他运筹帷幄极力隐忍，但也正是这份隐忍与筹谋，才将心中珍视的人越推越远。
相柳在情感上有种向死而生的自毁倾向，让观众对他充满了心疼与怜惜。在心理状态上，他应该是与玟小六最相像的，因此他们之间的相处总能碰撞出激烈的火花。但同样在情感上缺乏安全感的人，往往在试探与回避之间游离，最终彼此错失。
观众对于情感故事的想象建立在扎实而鲜活的角色形象之上。当人物有了一以贯之的逻辑，角色之间的情感关系才有了丰富的发展空间。同样的，《长相思》中即使是配角，也没有沦为主角情感发展的工具。尤其是女性角色的塑造，都有其个性和要实现的价值，而非单纯的“恋爱脑”。无论是作为玟小六直接对照的阿念（代露娃 饰），还是兼具反派与情敌身份的防风意映（黄灿灿 饰），或者是喜欢上玱玹主动追求的辰荣馨悦（王禛
饰），都有着自己鲜明的性格与行为逻辑，跳脱了围绕男性构建的角色价值。此外，在清水镇的剧情中，桑甜儿（蒲萄 饰）的出场，像是一段“救风尘”的故事，揭示了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缺乏生存能力的女性如履薄冰的处境。她遇见打破偏见的“真爱”串子（郜玄铭
饰），但婚姻也不是幸福的终点站，她跟玟小六学会了医术，拥有谋生的技艺，才是真正带给她安全感的时刻。剧中这些女性的命运和选择，代表着不同的女性。这种在现实题材里已经较为常见的表达，在以歌颂爱情为要旨的古偶里，还尚属比较新的阶段。
《长相思》原著于2013年出版，是桐华神话故事”山经海纪”系列第二部。彼时，小说中女主角的“官配”涂山璟还并不是非常受读者欢迎的，相比“霸道总裁”和“疯批美人”似乎差了点意思。但10年过去，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剧集播出后，涂山璟凭借着“忠狐系小娇妻”的人设奋起直追，收获了大批的拥趸。相比之下，玱玹那样偏执的、不得已的，出于爱你却不得不伤害你的人设，观众的宽容度小了许多。尤其是在角色初登场的时候，弹幕里更是有些“阴阳怪气”，称“涂山璟和相柳已经到了半决赛，而玱玹还没站上跑道”。
■ 赤水丰隆（王弘毅 饰）已上线
舆论场中对于主角们的讨论与喜好，似乎也印证着一些社会审美的变迁。故事前半段，当涂山璟看到玟小六身上被相柳吸血的痕迹而产生误会的时候，只是暗自伤神，然后继续做她忠诚的守护者。按照偶像剧的传统套路，误会吃醋是推动情感的简单抓手，但也暗含着一种男性将喜欢的女性视为自身所有物的价值观。无论是出于人物塑造还是价值传达的原因，这样克制的细节给了女性观众的尊重，也让观剧体验前所未有的舒适。同样，相柳变成女子试探玟小六心意的桥段，也带着从女性视角换位思考的隐喻。古偶剧的受众大多为女性，观众想要看的“雄竞”并非浅薄的“反向后宫”，男性为了争夺女主角的所有权而勾心斗角彼此争斗，这同样是对女性的凝视和占有，而是将女性放到平等的、正常的位置上给予尊重，而不是围绕着性缘价值争夺不休。《长相思》通过一次“有效女扮男装”完成了一次价值表达上的迭代，一定程度上是难得的突破。
除此之外，《长相思》前期在清水镇的故事，也跳脱于以往仙侠古偶的套路。相比于后期卷入朝局纷争、开始回归到传统框架的故事，这一部分人间烟火显得更加自然生动。清水镇并不是作为主角“历劫”的一段经历浮光掠影般带过，而是成为了主角的精神归处，持续地给予他们支持与希望，因而他们在镇中搭建起一种乌托邦一般的生活。古偶剧中的朝堂戏份往往并不需要非常严谨的逻辑，只需要完成介绍人物的背景与推动情感发展的功能。在《长相思》已播出的剧情中，这部分也有所简化。或许是出于详略取舍的考虑，抑或是目前还只是第一季，有更丰富的剧情尚未展开，但权谋的部分尚处初级阶段。所以，当剧组通过庞大的置景细致入微地还原了一个曲径通幽、阡陌相闻的边陲小城时，这里草木丰茂，万物共生、众生平等的生活被具象地呈现出来。
■ 清水镇的生活
相比那些宏大而空泛的命运，玟小六在回春堂中与众人的充满烟火气的日常更加真实立体。在这里，那些背负宿命的人放下所有的身份与桎梏，成为了真实的自己。他们为生计而奔波，为琐事而烦忧，却也为被具体的生活所治愈。偶像剧是给人造梦的，但在今天，在缠绵悱恻的情感之前，能够打动观众的，首先是落在地面上的真实人物与细节。谁说古偶就不需要现实主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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