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研究丨林黛玉菊花诗的生命意识与审美观照
作者简介:杨铭硕,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后,研究方向为明清文学。
林黛玉菊花诗的生命意识与
审美观照
摘要:古典小说名著《红楼梦》不仅塑造了一批形象鲜明的文学艺术形象,还浓墨重彩地描写了一系列贵族青年男女自发组织的精神文化活动,其中尤为引人注意的是大观园内的几次诗社。在第三十八回的菊花社中,“潇湘妃子”林黛玉凭借《问菊》《咏菊》《菊梦》三首诗被公推为菊花诗魁。这三首诗不仅是林黛玉杰出诗才的突出反映,更融入她个人的幽微情感和隐曲心思。黛玉的形象气质与“菊花”意象的文化内涵关系密切,通过赞美菊花的生命、歌颂菊花的精神,反映出强烈的自我生命意识。诗中巧借陶渊明称许的“千古高风”,抒写了菊花“孤标傲世”的风骨节操。林黛玉菊花诗的创作过程符合中国传统文艺美学的审美方式,反映了凝神静观、物我两忘的独特审美观照。
关键词:林黛玉;菊花诗;生命意识;审美观照
《红楼梦》中的“大观园”本是给贵妃元春作省亲别墅之用,后被赐给“金陵十二钗”居住。园内闺阁女儿们的生活富贵清雅,是贾府鼎盛时期的突出写照。结社、赏花、吟咏、唱和等文化社交活动一度盛行于清代都门,大观园中的女孩子们也效仿文人雅士,组织了数次以赏花、吟咏为主要内容的诗社。这种主要由贵族青年知识女性参加的文学创作和交流活动,促进了大观园日常生活的诗意化,对刻画人物形象、凸显各人不同的性格气质起着重要作用。小说第三十八回中的菊花社是大观园中的第二次诗社,红楼众钗借中秋节食蟹赏菊之机聚会起社,较之前次的海棠社参加人数更多,所得诗作的质量也大大提高。就目前所见,学者大多将菊花诗社作为整体进行研究,[1] 专门针对“菊花诗魁”林黛玉所写三首诗的分析探讨尚显不足,[2] 因而难免忽视了作者特意安排黛玉夺魁的苦心与深意。一些学者注意到第三十七回中薛宝钗与史湘云“夜拟菊花题”的情节,[3] 认为十二个菊花诗题的拟定对于下文菊花诗社的开展及菊花诗的写作起着先导性作用。小说作者依照“按头制帽”“诗即其人”之法,精心安排各人诗作的风格特点,大都符合个体气质,对人物形象起着侧面衬托作用。《咏菊》《问菊》和《菊梦》三首诗,不仅是黛玉杰出诗才的显现,也是“黛玉幽微情感的自然流露”,[4] 体现了黛玉强烈的自我生命意识。林黛玉的菊花诗如何展露她的杰出诗才,又是如何体现她强烈的自我生命意识、反映了怎样的审美观照,是《红楼梦》菊花诗研究亟待深入补足的重要内容,有助于林黛玉形象的准确把握,对于小说大旨的深度理解更是起着至为关键的作用。
一、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是咏菊亦是自遣《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的海棠社是菊花社的引子,也是众姐妹第一次在大观园内起诗社,由探春提议发起,推举“稻香老农”李纨为社长,“菱洲”迎春出题限韵,“藕榭”惜春誊录监场。探春、黛玉、宝钗、宝玉作为主要参与者,每人作了一首海棠诗。李纨点评时指出“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5] 仅以“风流别致”评判林诗,而以薛诗含蓄出于林诗灵秀之上。直到湘云入社,听见题目顿起兴致,才思敏捷文不加点,作了两首海棠诗,诗作新颖奇巧,立刻受到众人称赞。小说巧妙设计了湘云迟到的戏码,并让她的海棠诗后来居上,解决了蘅、潇风格不一的问题。这表明掌握作诗技法只是基础,只有忘我遗物,全副身心地投入,才能写出真正动人心弦的好诗。更为重要的是,湘云比其他姊妹更接近海棠花的气质,作者不仅让她的海棠诗出奇制胜,并且让她抽到海棠花签,充分说明《红楼梦》在安排各人物名下诗作时充分考虑了“按头制帽”的思路,遵循了“诗即其人”的原则。
这种思路在菊花社中得到了更加明显的体现。钗、湘夜会,拟成十二个菊花诗题,并确定此次诗社创作不限韵,也不拘一人作几首,只要“高才捷足者为尊”。[6] 黛玉平素喜作古体诗,歌行乐府写起来洋洋洒洒数十句,所作《葬花词》《秋窗风雨夕》《桃花行》等,都是小说中最凄美绝艳的篇章。此次虽限定作七律,却难得有这样宽松的要求,黛玉于是安心大展诗才,毫不犹豫地勾选了《咏菊》《问菊》《菊梦》三题,并凭借三首诗作一举夺魁,这是她作为“金陵十二钗”之首在文学才华方面的注脚。“千古高风”“孤标傲世”不仅是菊花意象的重要精神内涵,也是黛玉个性气质的真实写照。她的三首菊花诗不仅咏物、更是自遣之词,是对自身孤傲性格和“举世无谈者”深刻寂寞的总结。
1.梦为菊花:黛玉的自我生命意识
且看黛玉的三首菊花诗:
咏 菊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按:下平,十二“侵”韵,属中韵)
问 菊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按:上平,四“支”韵,属宽韵)
菊 梦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7]
(按:下平,八“庚”韵,属宽韵)
社长李纨执意独推《咏菊》,无非喜欢“口角噙香对月吟”这一别出心裁的佳句,但于才女黛玉而言,只是信手拈来之事。历来评者看法多与李纨相左,认为《问菊》应当超过《咏菊》,拔得真正的头筹。黛玉的三首诗在立意侧重上略有不同:“咏菊”本是咏物,依黛玉所写,却亦是自遣幽怀;“问菊”像是在叩问外物,又像是在喃喃自语;“菊梦”则如庄周蝶梦一般,反映出黛玉与菊花魂魄冥合,在悠悠荡荡的睡梦中入于“人花合一”之境。黛玉与菊花之间似乎有了奇妙的联结,黛玉的生命仿佛与菊花融为一体。
任煜认为黛玉的菊花诗继承了源于《诗经》的“比兴”传统,不仅写出了物我交融,更恰当地体现了独特的个体感悟;明确指出《问菊》一诗“在‘为情作’的主体层面上,有着深广的外延内涵,其上升到‘感发生命’的诗学高度,并使他人产生了极为强烈的情感共鸣”;[8] 认为《问菊》在托物言志、寄情于物方面超过《咏菊》。王南在谈到“生命意识的诗性”时指出:
生命意识的觉悟与“诗”的自觉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生命意识的觉悟是人性本体化认识的重要标志,“日月逝于上”……等诗是生命追问的答案,也是生命意识体验的方便途径。[9]
这表明,诗人要使作品具有千百年不灭的精神力量,就要在诗歌中体现生命的感发,保持对生命本身的好奇,在精神旨趣上回归对自我生命意识的高扬。这应是诗的自觉,更应是诗人的自觉。
“何处秋深好,山林处士家。清霜红碧树,白露紫黄花。”[10] 历代诗家常以幽人隐士与菊花相提并论。宋代史正志《史氏菊谱》谱叙言:
菊有黄华,北方用以准节令,大略黄华开时,节候不差。江南地暖,百卉造作无时,而菊独不然。考其理,菊性介烈高洁,不与百卉同其盛衰,必待霜降草木黄落而花始开,岭南冬至始有微霜故也。[11]
菊花作为历代诗家高度喜爱的花卉之一,既有千百年积累的意象表达的共同文化内涵,也有不同时代的诗人依据生活经历和心理状态而形成的个人理解。就《红楼梦》中的12首菊花诗而言,黛玉的精神气质整体上与菊花的特征最相合。细品《问菊》一诗,妙就妙在明是写菊花,也是写黛玉自己,名为“问菊”,却更像是自我叩问。黛玉懂菊花,她觉得菊花也会懂她。黛玉知道菊花在世俗眼中是孤标傲世的形象,但细细体察,可知菊花也会寂寞幽怨,也会忧愁苦闷——这也正是黛玉自身精神状态的写照。试想:黛玉如果不是爱菊成癖,把菊花当成可以倾心交谈的闺中良友,甚至觉得菊花就是另一个自己,她又怎会对着菊花喃喃自语?
《菊梦》一诗则更彰显了黛玉活在诗里、梦里的特点。黛玉如果不是深爱菊花,又怎会在睡梦中都能闻见菊花的清幽香气?黛玉想到庄周梦蝶的故事,是庄周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周?那是梦里的绮丽情节,梦醒后仍然不得而知。蝴蝶振翅飞翔,庄周在梦里也像蝴蝶一样快乐自由地飞翔。孙敏强赞道:“这是诗的梦、艺术的梦、自由的梦,这是审美的千古一梦!在这样自由的梦里,诗人似乎找到了灵魂的故乡、精神的家园!”[12] 《庄子·秋水》里有一个著名的小故事,楚王派使者去请庄子来做官,庄子没有正面答复,而是对使者说:楚国有只神龟,死了几千年,被放到宗庙里用于祭祀。庄子问使者,如果你是只乌龟,你是想当祭祀的神龟,还是想活着“曳尾涂中”?使者无言以对。庄子叹道:“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13] 这短短几个字,把对于精神自由的向往抒发得淋漓尽致。黛玉太了解庄周不愿从梦中醒来的根本原因,她一定也做过这样的梦,黛玉把梦境所历带到现实生活中,就这样度过了如诗如梦的短暂一生。
《红楼梦》作者特意安排林黛玉“魁夺菊花诗”,并非仅为写其(不止于)杰出诗才,更想透过黛玉的菊花诗体现她强烈的自我生命意识。黛玉是“金陵十二钗”乃至整部《红楼梦》所描写的女孩中最具有强烈自我生命意识的一位。霍省瑞、陈冬季认为黛玉的菊花诗充分体现了她的独立精神,“《咏菊》中‘素怨’‘秋心’及‘千古高风’无不表现着她的孤高自芳,《问菊》中‘孤标傲世’更是自己独立精神的直接抒写,《菊梦》中的‘幽怨同谁诉’表明知己难觅,也是对自己不流俗品质的再度抒写”,[14] 指出黛玉笔下的诗词体现了其自我意识的不同层面,并将之概括为“自我生命意识”“自我情爱意识”“自我爱怜意识”,把黛玉的自尊、自爱、自怜、自伤在其诗作中找到对应的表达。以《葬花吟》为代表的部分作品体现黛玉的自我生命意识最为典型,也是黛玉身上最值得褒扬之处。《葬花吟》写春暮葬花,菊花诗写秋日观菊。《葬花吟》重在“伤春”,是对春花凋败零落的感伤,也是对自己短暂青春年华的叹惋;菊花诗则不止于“悲秋”,更有对菊花如隐士般高风亮节的赞颂,还包含着黛玉对自我尊严的坚持和精神自由的追求。黛玉笔下的菊花幽香四溢,仿佛她与千载以上的陶渊明等大诗人同沐芬芳。
为何黛玉的菊花诗体现出强烈的自我生命意识?其他姊妹大都尚未觉醒这一份自我生命意识,独“绛珠仙草”是带着“还泪”的使命来到人间。姑苏是黛玉的故乡,江南的水土滋润了黛玉的性灵。山温水软的江南与齐鲁礼乐之邦相比,“多出的正是几分‘越名教而任自然’,最大限度地超越了文化实用主义,代表着生命自由理想的审美气质……诗性与审美代表着个体生命在更高层次上的自我实现”。[15] 黛玉追求精神世界的洁净,强调自我尊严,向往自由爱情。她因“菊”作为花的命运而哀怨,但这种哀怨中隐含了一种将生命状态的瞬间转化为生命精神永恒的不朽追求。[16]
2.物我合一:诗人黛玉的精神世界
中国古典诗歌有咏物兴寄的传统,即诗人触发外物而兴起,又寄托于物而表达。叶嘉莹在讲到“诗歌中形象与情意的关系”时指出西方诗论的弊端,重申中国传统诗论中赋、比、兴的重要性:“诗歌中感发的生命是通过文字传达出来的,好诗人和坏诗人的差别就在于这种传达的能力不同。一个好的诗人,总是能够选择恰当的语汇,并将其组织得恰到好处,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他的每一个字往往都包含着他心中的感发。”[17]
中国古典诗歌在艺术境界上推崇“诗与人为一”[18]的理论,说到底是“物我合一”或曰“物我交融”。“物我合一”指艺术对象(“物”)和主观创造(“我”)的融合与统一,其最高目标是“夺”对象之“真”,即“意造于真”。清代画家邹一桂《小山画谱》云:“今以万物为师,以生机为运,见一花一萼,谛视而熟察之,以得其所以然,则韵致丰采自然生动,而造物在我矣。”[19] “物我合一”再往上推扩便是“天人合一”,达到参造化通幽冥,冥周物理默契天真的高度境界,这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来的思想核心与精神实质。
宋代刘蒙《刘氏菊谱》指出:“夫屈原、渊明,寔皆正人达士,坚操笃行之流,至于菊,犹贵重之如此,是菊虽以花为名,固与浮冶易坏之物不可同年而语也。且菊有异于物者,凡花皆以春盛……而菊独以秋花悦茂于风霜揺落之时,此其得时者异也。”[20] 自从陶渊明写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21] 的名句之后,多少诗人都自然而然地将“菊花”意象与“陶令”联系起来。他们之间的内在联结究竟是什么?“秋菊有佳色,浥露掇其英。汎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22]菊花除了观赏,也可以饮茶,可以佐酒,可以入馔。陶渊明喜饮菊花酒,菊花令他乐而忘忧,恍如遗世。
实际上陶渊明最令人称道的,是他那“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语出《晋书·陶潜传》)的高尚风骨,更是他诗作中流露的自然情感和“为我”的坚定与执着,是不肯为功名利禄丧失精神自由的勇敢和洒脱。他在《归去来兮辞》序文中说:“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饥冻虽切,违己交病。”[23]对于生活在现实社会的人来说,这是最大的坦率和真诚,对一切压制真我质性的外部因素尽行抛弃。叶嘉莹在讲评陶诗时指出:“在中国诗歌史上,只有陶渊明是真正达到了‘自我实现’境界的一个诗人。”[24] “自我实现”说来简单,真正实行起来何其难!陶渊明就勇于做自己,他所有的诗“都是情思意念的真实活动,没有任何虚伪和雕饰造作”。[25]
陶渊明除了爱写菊花,还爱写松树,“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26]“芳菊”和“青松”是诗人坚贞自守的高尚品质之极佳写照,菊花和松树也正是古代诗歌所咏之自然物中最为典型的代表意象。陶渊明不仅喜欢写松菊,还写归鸟与孤云,这些物象一起“形成了陶诗景物描写人格化的特色以及鲜明的个性”。[27] 葛晓音明确指出了陶渊明咏赞菊花和松树的真正原因:“对于不甘心平庸地度过一生的诗人来说,幽人只能鼓励他坚守节操,而终不能一展怀抱。但反过来说,在素抱无法获展的情况下,能够支持其精神的也只有这幽人和松菊的品格了。理解这种矛盾,才会懂得陶渊明对于松菊的赞美绝非泛泛之词,而是饱含着对生命价值的痛苦思索。”[28]
相较而言,其他姊妹的菊花诗大多止于玩赏,人外在于菊;唯黛玉神与物游,入于“物我合一”之境。“金陵十二钗”中属黛玉、探春、湘云三人在气质上均与菊花有着或多或少的契合之处,因此菊花诗社上三人均有佳作,而三人中又以黛玉为最。探、湘二人虽也偶有“高情不入时人眼”“数去更无君傲世”之句,但只有黛玉的“孤标傲世携谁隐”“千古高风说到今”等,把陶渊明以菊花为友的根本原因抒写得淋漓尽致。这说明在咏物诗的创作中,文化内涵的积淀非常重要,古人对所咏之物注入了怎样的思想感情,后世作诗者不能不深刻吸取。
菊花香气清幽淡雅,在清寒的秋日里使人精神爽朗。宝玉偶然闻见黛玉身上一股幽香,便把她比作“香玉”,然黛玉之幽香不似宝钗之冷香。“冷香丸”以四时香花之蕊入药,以“无根之水”调匀,再经精心炮制而成,却伤于人为巧伪;黛玉自诩为“草木之人”,她的美好亦正合秋菊之自然淡雅,清幽扑鼻。菊花品性介烈高洁,不与泥淖同流合污。黛玉喜洁,她的喜洁不同于妙玉在生活细节上的“洁癖”,而更多要求内心的纯洁和精神的洁净。《葬花词》有“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29] 之句,正是黛玉自身精神风骨的绝佳写照。菊花不畏霜寒露重,天气越清冷开得越欢畅,北风越凛冽它越幽香四溢。黛玉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面对“风刀霜剑”的相逼,她找到了灵魂的栖息之所。在诗的国度里遨游,与那些高尚的心灵对话,她听见了自己内心里最真实的声音。
通观整部《红楼梦》,黛玉几乎所有的诗作中都有“自我”。王子凡抓住黛玉菊花诗的精神实质,从园林专业专研菊花文化的角度,剖析了黛玉的三首菊花诗分别侧重刻画菊花的不同品性,“《咏菊》侧重高洁美好,《问菊》侧重孤傲离群,《菊梦》则体现菊的隐逸脱俗。这也正和黛玉自身的形象相吻合,真所谓‘诗如其人’”。[30] 黛玉爱花,在“饯花神”之日洒泪葬花,因为她把花看成和自己一样是有意识的生命,爱花开繁茂,惜花落飘零。宝玉生日众女儿抽花名签,黛玉抽到“风露清愁”的芙蓉,此“芙蓉”当为木芙蓉,因多临水栽植,有“芙蓉照水”的美称。木芙蓉与菊花都在清寒的深秋凛然绽放,美得卓然不群。黛玉也正是大观园中这样一朵难得的女儿花。
齐白石绘《葬花图》
二、林黛玉菊花诗的审美观照
要分析林黛玉的菊花诗,还有一个不得不谈到的问题,即其诗所反映的审美观照。中国文学艺术的独特韵味与意境,是与其独特的审美观照方式密切相关的,[31] 即主体沉静下来,凝神静观客体。林黛玉在写菊花诗时,典型地采取了传统的审美观照方式,她凝神沉思,用全副身心去感受菊花的生命。
黛玉的菊花诗每一首都提到陶渊明。陶渊明爱菊,“采菊东篱下”早已成为了一种文化符号。品陶渊明归隐后所写之诗,多反映田园生活的清新质朴,具有非常独特的个人风格。黛玉喜爱陶诗平淡自然、真挚淳美的风格,她的菊花诗也反映了少女自然纯真的情感;黛玉称许陶渊明笔下菊花的“千古高风”和“孤标傲世”,她的菊花诗也体现了自己如菊花一般的孤傲。然而,黛玉毕竟只是渴望亲密爱人与深刻知己的闺中少女,她的菊花诗中也有着淡淡的寂寞、相思与愁怨。
1.凝神静观:“以心观菊”方能成菊花诗魁
“审美观照”是一切艺术及审美活动的起点,审美主体将全副身心贯注于客体(常表现为凝神静坐、闭目沉思等精神状态),忘却周遭事物的存在,向外发现自然,向内发现自己的深刻情感。凝神静观最重要的前提是“无所为而为”,即心中不能有欲望和杂念,亦即非功利地、超功利地去欣赏,才能保证审美感受的纯粹性。朱光潜先生前期美学思想的核心即“美感经验”理论,该理论认为美感经验首先是一种凝神观照,是审美者聚精会神地观赏一个孤立绝缘的意象。在凝神观照一个孤立绝缘的意象时,观赏者无暇区别物我,常由物我两忘走到物我同一,在无意中以我的情趣移注于物,把物的姿态吸收于我。[32]
《红楼梦》写黛玉只吃了一口热酒,“也不说话,接过笔来把第八个《问菊》勾了,接着把第十一个《菊梦》也勾了”,[33] 这种状态显然表明她已进入最重要的构思环节。细品黛玉的三首菊花诗有一共同点,即都在开头一联写了自己进入思考、创作的过程,亦即让自己进入“诗境”的过程。《咏菊》诗首联“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黛玉自谓被“诗魔”侵扰,绕篱倚石沉思低诵。《问菊》诗首联“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写黛玉问讯秋情无由,喃喃叩问东篱之菊。《菊梦》诗首联“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更写出了黛玉恍入于菊花之梦的奇妙与朦胧。在沉思低吟的创作状态下,黛玉总是全然忘记周遭环境,使自己的精魂进入幻想的诗意的境界。其他姊妹还在苦恼遣词造句的技巧,黛玉却早已超越了这个阶段。屏息凝神之中,黛玉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菊花和她自己。小说第四十八回写香菱求教于黛玉。她苦志学诗,也把黛玉凝神静观的审美观照方式学了个十足十。黛玉命题叫香菱咏月,香菱先写了两首,被批为“还未尽善”。香菱不肯丢开手,便要思索起来,又“因见姊妹们说笑,便自己走至阶前竹下闲步,挖心搜胆,耳不旁听,目不别视”。[34] 宝钗说“可真是诗魔了,都是颦儿引的他”,[35] 正体现了黛玉对香菱的影响。香菱精血诚聚,于梦中获得佳篇,说明凝神静观与沉思在文艺创作中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要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必须在观赏对象和实际人生之间保持一种适当的距离,创造与欣赏的成败与否就看能否把距离安排妥当。“不即不离”才是艺术的一个最好理想。[36] 黛玉菊花诗中所写未必是眼前实实在在的菊花,也可能是从书中读到的“陶令”的“东篱黄花”,甚至可能是想象中的菊花。用想象拉开审美者与被观赏物之间的距离,是一种艺术的理想的审美状态,其思想根源是《庄子》。只有“心斋”“坐忘”,摒除杂念,使心境达到“虚静纯一”,才能摆脱人类自身形体和智能的束缚,与“大道”融通为一。黛玉《菊梦》诗中“登仙非慕庄生蝶”的神奇想象,恰反映了庄子超然物外、物我两忘的高度境界。小说第四十回写到凤姐引着刘姥姥和贾母等游览大观园,众人来到潇湘馆,刘姥姥因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37] 竟错把黛玉的屋子当成了“那(哪)位哥儿的书房”。[38] 黛玉虽不似宝钗、探春在屋中清供菊花,却能于梦魂中遥契菊之精神。
美感经验是形象的直觉,也是艺术的创造。形象是观赏者性格和情趣的反照,形象的意蕴深浅以观赏的性分深浅为准。[39] 探春的“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40]、湘云的“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隔座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41]等句也不错,反映了她二人不同的性分与情趣。陶渊明爱菊,黛玉亦爱菊;陶渊明爱松,黛玉爱竹——这便是隐者和高士的情趣。何文刚指出,林黛玉魁夺菊花诗,使其诗人隐士气质得到极大地张扬,“黛玉有着陶潜一样的隐者风范”。[42]
2.自然真淳:黛玉的“以陶为师”与“直抒胸臆”
《红楼梦》第四十八回写黛玉教香菱读诗,叫她先读王维的五律、杜甫的七律、李白的七绝以作底子,再读陶、阮、应、谢、庾、鲍等人的诗,意在风格和境界上学习他们的长处,需要注意的是,她把陶渊明放在“打基础”之后“进阶”的首位。香菱开始还纠结诗律平仄,黛玉说“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43] 黛玉自觉地把陶渊明作为精神偶像,努力学习陶诗自然平淡、直抒胸臆的真淳之美。
陶渊明的诗风千百年来受到无数诗家推崇,典型如苏东坡在《与苏辙书》中说“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44] 指出陶渊明写诗的文法有时看来似乎不大通,这是因为陶渊明写诗常常是为了“表现他内心之中非常幽微深细的一种感受”。[45] 黛玉给香菱讲诗,指出王摩诘的“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没有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46] 自然而现成,也说明王维和陶潜的性格情趣不同。苏东坡评王维诗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47] 指出王维诗因诗中有画而格外生动传神,但也因诗源于画而略显用力摹画。陶诗写景疏淡,表现了对田园生活直接而亲切的感受,仿佛出自胸臆,使人不觉其构思之工巧。这一情节在诗歌创作方法的传授中,也体现了黛玉自觉的创作意识和创作主张。[48]
黛玉心慕陶令,她在诗歌创作中努力吸取陶诗风格。《红楼梦》第十八回写到贵妃元春命宝玉为大观园各处赋诗,宝玉勉强凑了三首,独“浣葛山庄”一处未得。黛玉悄悄替他作出来,并将诗题改成了《杏帘在望》。诗中“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49] 句大胆采用了“全名词句式”,纤巧而不露堆砌生硬,“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50] 句格调清新自然,色彩明丽,活画出一幅乡村田园景象,被元春评价为“前三首之冠”。在这种场合下写“命题应制诗”,竟能出此奇句,足见黛玉灵心与高才。这首《杏帘在望》大有模仿陶诗风格处,其所写景致亦颇见出田园隐逸之乐。
在此次菊花诗社中,黛玉安心大展诗才,把海棠社上只匆匆作了一首诗、还未消解的“技痒”好好发挥。一见诗社主题是菊花,顿时正中黛玉下怀,她太喜爱菊花了,一定要多写几首。宝钗和湘云商量的原则是“有力量者,十二首都作也可;不能的,一首不成也可。高才捷足者为尊”,[51] 不过黛玉可不会12首全作,一者,作的多了精力分散了,注定不能首首精彩,以黛玉的心思,一定是一心想着出奇制胜压倒全场;二者,黛玉不像湘云那样才思敏捷,“指物作诗立就”,她总要先在诗的意境中沉浸许久,看大家都写得差不多了,才提笔写下自己的作品。
黛玉的三首菊花诗显露高才自不必说,就是在抒发个人情感的部分,她也写得细致入微。因来了兴致,黛玉也顾不上作诗时要含蓄,《咏菊》诗中的“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问菊》诗中的“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以及《菊梦》诗中的“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竟活脱脱地写出一位带着淡淡愁怨的寂寞的闺中少女。“秋心”为拆字格,合起来即一“愁”字,黛玉内心愁闷,有着深深的素怨,所以在诗中自遣愁怀。黛玉为何在菊花诗中反复书写自己内心的忧愁苦闷和寂寞相思之情呢?正是由于第三十二回中黛玉刚刚和宝玉互认了知己,到第三十四回宝玉挨了打不能走动,黛玉在潇湘馆独自品尝相思之苦,宝玉让晴雯送来两方旧帕,她体贴出个中深意,又不觉神魂驰荡。此时的黛玉一如所有沉浸在爱情中的少女,甜蜜苦涩。然而,到底是“菊花诗魁”,她的菊花诗中不仅有愁怨、寂寞、相思,还有菊花的“孤标傲世”和“千古高风”,这样的句子读来令人顿觉精神一振。
黛玉之才为《红楼梦》“金陵十二钗”之冠,陶渊明亦是才华横溢的大诗人,这类富于才华的人在作诗时往往不需要搜肠刮肚,只需要真实地写出他们心中所想。以眼观世界,不如以心观世界,观万物,观人生。眼只能观形与色,心却能观精神与魂魄。陶渊明也是以心观物、“我手写我心”的行家,他不仅人真,诗更真。陶渊明的率性任真和不同于流俗深刻影响着黛玉,当她领悟了“陶令”笔下的菊花之美后,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诗中写下这浓墨重彩的一笔。
黛玉的菊花诗情感自然真淳,以菊写秋清新隽永,更颇得菊花之神韵。菊花有“陶令”平章的“千古高风”,黛玉也以其孤傲不群的性格和杰出的诗才位居“金陵十二钗”之首。她的生命仿佛天生是为了审美而存在,她对于大自然中一切天然美好的事物,都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热爱。
三、结语
《红楼梦》作者特意令林黛玉“魁夺菊花诗”,这样安排大有深意,不可轻易略过。总体而言,林黛玉在个人气质尤其是性格特质上与菊花有着诸多相似之处:菊花“孤标傲世”,黛玉亦“孤高自芳”;菊花“寂寞”,黛玉亦有着深刻的难以纾解的孤独感;菊花有“相思”之苦,黛玉亦有“不知相思诉与谁”的淡淡愁怨。
黛玉心慕庄生、陶令,爱的是他们对自我本真的重视和爱护,爱的是他们对精神自由的不懈追求,以及身处黑暗纷扰中却仍然努力追寻梦想的勇气和毅力。在黛玉的菊花诗中,陶渊明的千古高风和潇湘妃子的一腔愁怨互相交织,霜菊的幽香伴随着月亮的清冷,与黛玉的自由之梦、爱情之梦高度融合。这不仅是她平日读书与古人神交的体会以及对自己作诗理论的实践,她早已将自己的生命与菊花融为了一体。
林黛玉的人设就是雅到极致的“诗人”,诗词为心贯穿其短短一生。[52] 对于黛玉而言,茫茫世界中的纷纷扰扰总是选择性无视,她就像一位隐士,在潇湘馆中静默独处,远离人际的扰攘喧嚣。她美得纯真自然,美得诗意盎然。
▲原刊于《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3年第2期
(图片源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注释
1 近年来探讨《红楼梦》菊花诗的热点话题主要包括:研究小说中描写的诗社雅集活动,如蔡培青《〈红楼梦〉中雅集及其文学创作研究》,闽南师范大学2015年硕士论文;研究《红楼梦》菊花诗所包含的诗学精神,如任煜《〈红楼梦〉中的“菊花诗”及诗学精神》,《品味经典》2019年第10期;研究《红楼梦》菊花诗的格律问题,如王社良《〈红楼梦〉菊花诗格律解析》,《开封教育学院学报》2011年第4期、胡田田等《〈红楼梦〉四首菊花诗诗律分析》,《启迪与智慧》2015年第7期;使用认知语言学理论进行研究,如喻薇《功能和认知视域下的〈红楼梦〉菊花诗》,华中师范大学2014年硕士论文。
2 只有少数文章,如王志尧:《“林黛玉魁夺菊花诗”泛论》,《临沂师范学院学报》2000年第1期;王子凡:《黛玉与菊》,《花木盆景(花卉园艺)》2014年第11期。
3 如周颖、刘丽芳:《〈红楼梦〉菊花诗拟题探源一则》,《西昌学院学报》2011年第4期;吴丽娜:《〈红楼梦〉菊花诗的拟题、分配与意象》,《明清小说研究》2021年第4期。
4 盛敏:《论〈红楼梦〉黛玉咏菊诗的抒情性》,《河南教育(高教版)》2016年第10期,第125页。
5 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493页。
6 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第502页。
7 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第511—513页。
8 任煜:《〈红楼梦〉中的“菊花诗”及诗学精神》,第7页。
9 王南:《中国诗性文化与诗观念》,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第129页。
10 杨万里:《秋圃》,杨万里:《诚斋诗集笺证》,薛瑞生校笺,三秦出版社2011年版,第2517页。
11 纪昀等编:《文渊阁本四库全书》,第845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29页。
12 孙敏强:《诗意·诗心——观照中国古代诗人审美追求与心灵的历史》,浙江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14页。
13 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440页。
14 霍省瑞、陈冬季:《林黛玉的诗词及其自我意识》,《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科版)》2007年第2期,第107页。
15 廖明君、刘士林:《在江南探寻中国民族的诗性精神——刘士林教授访谈录》,《民族艺术》2006年第2期,第30页。
16 赵青、乔露、韦亚玲:《浅探钗黛“菊花诗”中“菊”意象的命运寓含》,《青年文学》2018年第18期,第67页。
17 叶嘉莹:《迦陵说诗——叶嘉莹说汉魏六朝诗》,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29页。
18 语出龚自珍《书汤海秋诗集后》。原句为“诗与人为一,人外无诗,诗外无人”。
19 纪昀等编:《文渊阁本四库全书》,第845册,第1页。
20 纪昀等编:《文渊阁本四库全书》,第845册,第18页。
21 陶潜:《陶渊明集》,逯钦立校注,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92页。
22 陶潜:《陶渊明集》,第93页。
23 陶潜:《陶渊明集》,第176页。
24 叶嘉莹:《迦陵说诗——叶嘉莹说汉魏六朝诗》,第410页。
25 叶嘉莹:《迦陵说诗——叶嘉莹说汉魏六朝诗》,第412页。
26 陶潜:《陶渊明集》,第59页。
27 葛晓音:《山水有清音——古代山水田园诗鉴要》,北京出版社2018年版,第15页。
28 葛晓音:《山水有清音——古代山水田园诗鉴要》,第17—18页。
29 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第372页。
30 王子凡:《黛玉与菊》,第39页。
31 张晶:《论中国古典美学中的审美观照》,《现代传播》2002年第2期,第21页。
32 朱光潜:《诗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7页。
33 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第508页。
34 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第650页。
35 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第650页。
36 朱光潜:《诗论》,第7页。
37 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第532页。
38 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第532页。
39 朱光潜:《诗论》,第7页。
40 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第512页。
41 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第510页。
42 何文刚:《〈红楼梦〉中的桃源梦——林黛玉诗之探索》,《中国诗歌研究动态》2005年第1期,第129页。
43 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第646页。
44 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陶渊明研究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35页。
45 叶嘉莹:《迦陵说诗——叶嘉莹说陶渊明饮酒及拟古诗》,第107页。
46 陶潜:《陶渊明集》,第35页。
47 苏轼:《苏轼文集》,第70卷,孔凡礼点校,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209页。
48 曹立波:《红楼十二钗评传》,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31页。
49 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第247页。
50 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第247页。
51 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第501—502页。
52 张云:《〈红楼梦〉中的“雅”文化》,《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4期,第49页。
编辑:王雅梅
校对:李嘉君
审核:陈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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