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巴仁波切】与上师相处就像谈恋爱
接受法教的过程,全看弟子如何回报;某种心理上的放下是必要的,这也可算是礼物。此即为何我们在谈师徒间的关系之前,先要讨论放下、敞开和放弃希望。放下自己、敞开自己,把你的真实面目呈现在上师面前,而不是要摆出一副堪受法教的弟子模样。至于你愿意付出多少,你的行为是如何中规中矩,以及你是多么善于对上师说恰当的话,都无关紧要。这跟求职的面谈或购买新车不同。你能否获得那分工作,要看你的证件是否合格、你的衣着是否合宜、你的皮鞋是否擦亮、你的谈吐是否文雅、你的礼貌是否周到。若是买车,那就要看你有多少钱,以及你的信用如何了。但一谈修道,那就需要有点别的。它不是要求职,不是要整肃仪容以便给未来的雇主一个好印象;这种虚诈,在跟上师面谈时用不上,因为他能把你看穿。我们若为了跟他面谈而特别打扮自己,他会觉得好笑。奉承在此不能适用,因为实在是枉费心机。我们必须认真坦对上师,我们必须甘愿放弃所有成见。密勒日巴预期玛尔巴是位大学者和圣人,身着瑜伽士服、项挂念珠、口诵真言、闭目打坐。实际上,他却发现玛尔巴在田间工作,指挥工人,耕耘土地。
“上师”这个名词,在西方恐怕是被滥用了,不如以“道友”相称为妙。因为法教强调心心相印,那是彼此沟通,不是崇高的开悟者与不幸的糊涂人之间的主仆关系。在主仆的关系下,崇高的开悟者甚至可能看来不是坐于其位,而是浮身于空,居高临下,向我们垂视。他的声音遍满虚空,他的一言、一咳、一动,也都成了智慧的表现。但这是梦想,不是事实。上师应是道友,他把他的品性传给扮们、献给我们,一如玛尔巴之于密勒日巴,或那诺巴之于玛尔巴。玛尔巴呈现出他为农夫瑜伽士的品性,他有七个子女和一个妻子,他照顾他的农地,以种田维持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他爱护弟子,一如爱护庄稼和家人。他做事彻底,注意生活细节,以致不仅成为胜任的父亲和农人,而且成为胜任的上师。玛尔巴的生活方式里,根本没有肉体上或心灵上的唯物。他并不因强调道心而忽视他的家庭或他在肉体上与大地的关系。你若在心灵上和肉体上皆不唯物,那就不会偏重任何一端。
你若仅因某人赫赫有名、著作等身、信徒成千上万,就选择他做你的上师,那对你也是没有助益的。你所应依据的准则该是看你能否与他直接、完全地沟通。你自欺的程度如何?如果你真的对道友敞开自己,那么你就‘定会跟他合作。你能适当的向他倾吐肺腑之言吗?他对你有什么了解?他对自己又知道什么?这位上师真能看穿你的面具,而恰如其分的与你直接沟通吗?寻求上师一事,似乎应以此为准,而不是根据他的名声或智慧。有一个有趣的故事,讲到一群人决心去跟一位西藏上师修学。他们已经跟别的上师学过了,但又一心想要跟这位上师学。他们都急于要做他的弟子,因此都想参谒他,但这位大师全不接受。他说:“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我才肯收你们为弟子,那就是你们愿意抛弃你们以前的上师。”他们都向他恳求,说他们对他是如何虔诚,说他的名声是多么伟大,以及他们是多么想要跟他修学。但他还是不肯,除非他们能满足他所提出的条件。最后,除一位外,其余都决定抛弃过去曾对他们教诲甚多的那些上师。看到这种情形,上师似乎颇为高兴,叫他们次日再来。但当他们再去时,上师对他们说:“我知道你们的伪善。下一回你们去找另一位上师的时候,就会抛弃我了。滚出去!”说完,他便把他们全都赶走,只留下珍视其过去所学的那位,因他不肯玩骗人的把戏,不肯为了取悦上师而掩饰自己的真面目。你若想跟上师交友,就必须单纯、坦白地去交,这样才能有对等的沟通,切莫企图赢得上师的青睐。
若要让上师肯以你为友,你必须完全敞开自己。若想敞开自己,你可能要接受道友和日常生活状况的考验,所有这些考验都是以令你失望的姿态出现。在某一阶段,你会怀疑道友对你完全无情,这其实是在对付你的伪善。伪善或“我”的假面具和根本癖极其顽固―它的皮很厚。我们易于穿上层层甲胄。这种伪善十分浓密,具有多层,以致脱去一层又出现一层。我们希望不必全脱,我们希望只脱少数几层就能见人了。我们穿着刚露出来的甲胄,面带逢迎之色去见道友,但我们的道友却全无甲胃,而是赤裸裸的人。跟他的裸体相比,我们简直是水泥加身。我们的甲胄厚得让道友摸不出我们的皮肤.摸不出我们的身体,甚至连我们的面目都看不清。
有许多故事讲过去师徒的关系,说那时弟子必须长途跋涉,受尽千辛万苦,直到他的迷惑和冲动开始衰退。重点似乎就在此。有所追求,本是一种烦恼;当此冲动开始衰退时,我们的本来面目即开始出现,同时也开始有了心与心的沟通。
曾有人说,与道友会晤的第一阶段,犹如去超级市场;你很兴奋,梦想着你要买的各种东西,也就是梦想着道友的富足及其个性的多彩多姿。第二阶段的彼此关系,犹如上法庭,你像是犯了罪似的;你无法满足道友的要求,而开始觉得不自在,因为你晓得他对你的了解跟你对自己的了解一样多,这是很令人不安之事。在第三阶段,去见道友犹如去看草地上欣然吃草的牛;你只是赞叹牛的安详和该处的风景,随即继续前行。最后,与道友交往的第四阶段,犹如途经一块岩石,你看都不看它一眼,只是从旁走过而已。起初,你有取悦上师的表现,犹如求爱,你关心的是能得上师多少青睐;你想要亲近道友,因为你真想修学。你对他极感钦佩,但他又非常可怕;他老是把你推开。因此,不是情况不如你所期,就是你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我可能无法完全彻底敞开自己。’”于是,一种爱恨交织的关系,一种放下、逃走的过程,逐渐产生。换言之,我们开始玩游戏,玩一种想要开放、想要与上师恋爱,结果又想离开上师而逃的游戏。
我们若与道友过分亲近,便会生起受制于他的感觉。诚如西藏的古老格言:“上师如火,近之则被烧伤,远之则不够热。”这种求爱的情形会发生在弟子身上-一你易于过分亲近上师,但一如此就被烧伤。于是你便想一走了之。你与上师的关系,终于落实而靠得住了。你开始明白,想要亲近上师或想要疏远上师,全是你自己玩的把戏。它与实际情况无关,只是你自己的幻想而已。上师或道友始终在那儿燃烧,始终是生命之火,跟不跟他玩游戏,任由你选。
接着,你与道友的关系变得极具创造性一一你接受被他压制和被他疏远的情况。他要冷若冰霜,你接受;他要热情如火,你也接受。什么都不能动摇你,你跟他和解了。
下一阶段是,在接受道友所做的一切之后,你开始失去自己的灵感,因为你已完全放下、完全放弃,你觉得自己缩成一粒微尘,微不足道。你开始觉得,唯一存在的世界就是这位道友或上师的世界。你好像是在看一场迷人的电影,情节是那么扣人心弦,以致你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这时你没了,电影院、椅子、观众,以及坐在你身旁的朋友,也没了;唯一存在的就是电影。这叫“蜜月期”,于此期间一切都被视为上师这位中心人物的一部分,你只是一个毫无用处、微不足道的人,在不断接受这位伟大、迷人的中心人物的喂养。你一觉得虚弱、疲倦或厌烦,就去电影院;只要往那儿一坐,便能得到娱乐、振奋而返老还童。此刻对个人的崇拜是最突出的现象―上师是世上唯一活生生存在的人,你的人生意义全系于上师;你死是为他而死,你活是为他而活,你自己无足轻重。不过,这种跟道友的恋爱无法永久持续;热情早晚会消退,而你也必须面对自己的生活处境和自己的心理状态。这就像结过了婚,度过了蜜月,你不再仅是感到你所爱之人是你注意的焦点,同时也开始注意他或她的生活方式。你开始注意,在上师的个性和人格之外,还有什么使他成为上师。这样一来,“上师无所不在”之理,也成了你的发现之一。你在生活中面对的每一问题,都是婚姻的一部分。一遇到困难,你就听到上师所说的话。这是开始独立,不再以上师为情人而分手的时刻,因为每一状况皆表达法教。你先是对道友放下一切,然后是与他沟通、跟他游戏。如今你已到了完全开放的境界。因开放故,你开始于每一个人生处境皆见上师品性,所有人生处境都让你有机会像跟上师在一起时那样开放,以致一切事物皆可成为上师。
密勒日巴在“红宝石谷”这个严格的闭关之所修观时,曾于幻象中清楚地看到他的上师玛尔巴。由于饿得身体虚弱,再加上风吹雨打,密勒日巴在洞外捡柴时昏过去了。苏醒过来,他向东方望去,只见玛尔巴住处那边有白云朵朵;他心怀热望,唱歌祈求,倾诉他是多么想跟玛尔巴在一起,于是玛尔巴在幻象中向他显现。玛尔巴骑着雪白的狮子,对他讲话,内容大致是:' ‘你怎么啦?是不是在发疯啊?你懂佛法,继续修吧!”密勒日巴以此为慰,又回洞去修了。他对玛尔巴的依恋,显示出他当时尚未摆脱以上师为个人之友的观念。
然而,当密勒日巴回到洞中时,他发现里面全是魔鬼,眼大如汤锅,身小如拇指。他想尽办法,试图阻止他们的嘲弄,但他们就是不肯离去,直到密勒日巴终于不再跟他们玩游戏,而承认自己的伪善,并向开放让步为止。从此时起,你可看出密勒日巴的歌风有了重大的转变,因为他已学到了认同上师的普遍性,而不再仅以玛尔巴为单独的个人来跟他交往。
道友不仅是个人或外人,同时也成了你的一部分。如是一来,上师于内于外,都在透视和暴露我们之伪善方面扮演重要的角色。上师可做明镜,能反映你,或者你自己的根本智显现成为道友。当内在的上师开始发挥作用时,开放的要求就会咬住你不放。根本智如影随形,老是跟着你;你躲不开自己的影子,总觉得:“老大哥在监视你。’.事实上,监视我们和纠缠我们的不在于外;我们是自己纠缠自己,是我们自己的影子在监视我。
我们可以从两个不同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我们可以把上师看作纠缠我们和嘲笑我们伪善之鬼。在了解自己的真相一事上,可能含有一种穷凶极恶的性质.但同时也总是有道友的创造性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根本智是不断出现于各种生活状况中的,此智锐利,无坚不摧,以致到了某一阶段,即使你想摆脱它,也摆脱不掉。有时,它表情严肃;有时,它笑容可掬。密教有一传统说法,那就是你看不见上师的脸,但随时都看到他面部的表情。不管是微笑、咧着嘴笑或满面怒容、皱着眉头,全是每一生活情况的一部分。根本智、如来藏或佛性,永远是每一人生经验里都有的,无法逃避。法教中还说:“最好不开始;一旦开始,最好完成。”所以除非必要,你最好不人修行之道;一旦踏上去,你就是已经真得做了,不能再退出,已是无路可逃了。
问:在多种修道中心偶然待过之后,我觉得像玛尔巴那样的人物,对大部分爱好此道者来说,是一种非常不易处理的现象,因为他的所为似乎完全不是一般所说的那种成就之道。他不修苦行,也不禁欲,他照顾日常的俗事。他是很平常的人,但他显然又是具大能力的上师。玛尔巴是唯一曾充分利用平常人的潜能,而无须修苦行、无须持净戒的人吗?
答:当然,玛尔巴是发挥出潜能的实例,这些潜能是我们都有的。不过,他在印度时,确曾接受极其严格的训练。他在印度大师的指导下,精进研学,为修道做好了准备工作。但我认为,我们必须了解“持戒”与“苦行”的真义。苦行或如法生活的观念,基本上是要明智。因此,如果你觉得过普通生活是明智之举,则普通生活即是如法生活;同时,你也可能觉得过经典中所描述的苦行瑜伽士的生活,会成为神智不健全的表现。这全视个人而定。问题是在你看来何为明智?何为真正踏实、稳当的人生观?例如,佛陀不是企图依某种崇高理念而行的宗教狂,他只是单纯、坦白和非常明智地与人交往。他的智慧来自卓越的常识,他的法教健全、开放。
问题似乎是人们为宗教与裹读之间的冲突而担忧。他们觉得很难将所谓“高等意识”与实际事务融合在一起。但是高低之分、宗教与衰读之分,似乎跟基本上明智的人生观并翔卜真有关系。
玛尔巴只是个平常人,做着生活中的琐事,他从来没有想要做不寻常的人。动怒时,他就动怒打人;他直来直往,说做就做,从不拐弯抹角,虚伪矫饰。宗教狂就不同了;他们老是想要合乎某一理想的典范,他们企图赢得人心,而所采取的方法是表现得非常热烈和激昂,好像他们是纯净、纯善。但我认为,企图证明自己善良,就表示内心有所恐惧。玛尔巴则无须证明什么;他只是一个十分明智、实在的老百姓,同时也是一位大觉者。事实上,他是整个噶举传承之父,我们目前所学、所修的法教,无不出自子他。
问:禅宗有句话说:“先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接着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但最后却是见山又是山,见水又是水。”我们现在是否都处于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阶段?但您一直在强调平凡。我们不是先要经过“非凡”期才能真的平凡吗?
答:玛尔巴有丧子之痛,当时他心中非常苦恼,有个弟子问他:“您常告诉我们一切是幻,那么您的丧子一事又如何呢?难道不是幻吗?”玛尔巴答道:“是幻,但我的儿子之死是超级之幻。”我们在初次尝到真正平凡的滋味时,会觉得那是极不寻常的平凡,以致会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因为我们之所见太平凡、太明确、太“如实了。这种不寻常感,是有了新发现时的感受。但这种超级平凡,这种明确如实,终于变成司空见惯、无时无之、真正平凡,而我们也回到起点: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于是我们可以安心了。
问:你怎样脱掉甲胄?你怎样敞开自己?答:那是你怎样做的问题。敞开自己,并无仪式或公式。第一个障碍就在你所提出的问题本身:“怎样?' ,你若不问自己,不监视自己,你就逞行去做了。我们不考虑怎样呕吐,我们通行呕吐,我们没有时间去想要如何呕吐,呕吐便通自发生。我们若是非常紧张,便会遭受极大痛苦,反而吐不好了;我们会力图把要吐出的咽回去,力图跟病拼斗。我们必须学习在有病时放松身心。
问:当生活情况开始成为你的上师时,情况为何,有关系吗?你的处境怎样,有关系吗?答: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上师的示现。情况可能是痛苦的或令人鼓舞的,但在这种视情况为上师的开放境界里,苦乐如一,全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