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丢了
以下文章来源于浙医在线 ，作者张煜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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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电影《我脑海中的橡皮擦》里，年仅20岁的女主角年纪轻轻便得了阿尔兹海默症，记忆像被橡皮擦擦去一样，逐渐消退，最终完全失去，她每天醒来都不认识身边的丈夫，而每天晚上睡前又再次爱上眼中的这位陌生人。
电影是诗意和浪漫的，但现实生活中，老年痴呆给患者和家属带来的痛苦，却是言语和画面远远不能够描述的沉重。
在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神经内科病房，三位老年痴呆症患者及家属，给我讲了这些年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
到幼儿园接孙子提前一两个小时守候
林先生（化名）的妈妈67岁，属于语义性痴呆，7年前患病。
林妈妈退休前是会计，脑子交关灵清，工作几十年鲜少出错。林先生说，最简单举个例子，出门买菜，老妈永远比摊贩算得快。
林妈妈50多岁退休后，正好孙子出生了，林妈妈正愁退休后没事做，坚持要帮忙带小孩。林先生两口子平时上班工作忙碌，家里倒不是花不起这个钱，只不过父母一致认为请保姆不放心，“哪里有奶奶带孙子牢靠”。
这以后，林妈妈生活所有的重心都围绕着孙子在转。平日里，挖空心思变着花样给孙子烧饭，去接孙子下幼儿园，她会提前一两个小时在门口守候。
林妈妈几乎一手包揽了孙子的所有事情，从头到脚，从早到晚。林先生说，妈妈在孙子身上付出的精力，比他和老婆还多。林先生爸爸总劝林妈妈，这样没有必要，退了休嘛到处玩玩，享受享受多好，林妈妈还是一门心思扑在孙子身上。
头脑交关灵清，她怎么痴呆了呢？
想不通，想不通，林先生无奈地摇摇头。就是这样一个头脑灵清，做什么事都尽善尽美、竭尽全力的人，怎么得了老年痴呆呢？
第一次发现征兆，是在7年前。有一次林先生要加班，于是他跟妈妈讲好，孩子兴趣班几点放学、地点在哪里，让妈妈帮忙接一下，但妈妈去错了地方。
回来后妈妈很自责，林先生安慰妈妈，这很正常的，他也弄错过，小孩子兴趣班太多了，难免记岔了。奇怪的是，妈妈去错地方或忘记时间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有一次她忘记去幼儿园接孙子，老师还打电话给林先生。这时，家里人都察觉到了林妈妈的异样。
开始的时候，林先生家人没敢往老年痴呆那方面想，“她这样能干的人，怎么可能会痴呆？”偶然在和小区邻居的交谈中，林先生发现妈妈的症状和邻居家爸爸的情况类似，而邻居爸爸就是老年痴呆。那天和邻居聊完回到家后，他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隔天便带妈妈来到了浙大一院神经内科，经过检查和分析，竟然真的是这个病。
母子俩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病情加重得很快，林妈妈渐渐地不但记不住事情，而且人也不认得了，像丢了魂儿一般。
林妈妈曾走丢过一次。一天上午，林爸爸带着林妈妈一同在菜市场买菜，林爸爸正在付钱，以为林妈妈就在身后，不想一转身，她就不见了。林爸爸绕着菜市场找了两圈没找到，心焦地给正在上班的儿子打了电话。
全家出动寻找，甚至发动了别的亲戚好友。找啊找，终于，傍晚时分，林先生在西湖边找到了妈妈。
这次经历后，林爸爸一刻不停地盯着林妈妈，生怕她再走丢。林妈妈在家一刻也待不住，总想着往外跑，可她的意识里，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外面干吗。
她已经不认得家人了，连最最宝贝的孙子也记不起来了。出门后，她不让林爸爸跟着自己，林爸爸只要稍微跟紧点，她就吵吵嚷嚷骂人。他只能远远盯着她。
走久了，走累了，林妈妈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应该回哪里，回家的路怎么走，这时林爸爸才能上前把她牵回家，而她也只能无奈跟着他走。
林先生说，那次妈妈走丢后，虽然后来找到了，但他忽然感到，妈妈真的走“丢”了，而且再也“回不来了”。7年来，妈妈认不出儿子，儿子也不“认识”妈妈。
给妈妈洗头，妈妈会反抗，会骂骂咧咧，“完全是对陌生人的反抗”。母子俩好似成了彼此熟悉的陌生人。
套用一位作家说的那样，所谓母子一场，他目送着妈妈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妈妈消失在小路转弯处，而且用背影告诉他，不必追。
妈妈生病后，家里最痛苦的人是林爸爸，最内疚的是林先生自己。
“我要上班，只有早晚看到老妈，我爸每时每刻都跟她在一起，要照顾她，他才是最受折磨的。”
“老妈那一代的人，年轻那会苦，好不容易子女大了，退休了，能享享福了，给我带小孩，再好不容易孙子上小学了，不用一把屎一把尿受累了，妈妈却什么都不知道了。”
因为妈妈的状况越来越差，老爸身体也不好，他们想过是不是要送妈妈去养老院。在杭州考察了一圈下来，林先生心里不是滋味。“再好的医院，都不如家里。妈妈她这辈子，都没有享过福啊。”
浙大一院神经内科主任罗本燕主任说，老年人带小孩，通常压力要比自己年轻时带小孩那时的压力大，因为更想给孩子最好的，怕教不好，更容易焦虑。
“所以我们不太建议老年人带小孩，最重要的还是提倡老年人有自己的生活圈，不要闷在家里，否则得老年痴呆的可能性会增大。就算要带，也要以开心为主，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负担。”
另外，还有种情况容易发生老年痴呆，就是孩子都长大了，去了别的地方，父母成了“空巢”老人，这样的父母也容易得老年痴呆。
68岁时他却不认路
“小孩子会长大，
但我的老头子不会长大了”
祝老师（化名）今年74岁，患阿尔兹海默症6年了，退休前他是一名老师。
在老伴眼里，祝老师如今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出门必须跟着，从早到晚不能离开一步。“不看着他，他衣服都会穿反，夹菜夹到地上。刷牙、洗脸、洗澡，都要我帮助他，我得指给他看毛巾在哪里，冷热水龙头得给他拧好，不然水烫得要死他都不知道。”
祝老师的阿尔兹海默症主要表现是视物定位不准，比如看东西看不准、拿东西拿不准。那天采访的时候，祝老师面前放了一只装了半杯水的一次性杯子，他想去拿，手却伸向杯子的左边，拿了个空，在医生手把手辅助下，他才颤抖着端起水杯。由于视物不准，祝老师现在字也写不了了。
“眼看着老头子像个小孩一样，只不过小孩子会长大，但我的老头子不会长大了。”
祝老师的老伴说，他们夫妻退休后就有了环游世界的计划，过去10多年里，两人的足迹到过美国、英国、俄罗斯、澳大利亚、新西兰、南非、埃及……
原先两人出去旅游，机场值机、登机、怎么走，跟着旅行团去哪里，自由活动后哪里集合，这都是祝老师的“任务”，她只需要做一个“小公主”。祝老师有时还会打趣她，“你这个‘路痴’，一个人出去怎么办？”
然而，2012年年底，两夫妻在国内旅游时，她蓦地发现，老头子怎么和自己一样了，也不认路了？有一次，两个人到了导游规定的集合时间，双双说不出应该去哪里，祝老师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怎么也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情。
拍的照片不是“没头”就是“没脚”
祝老师的阿尔兹海默症，没有像一般人印象里的老年痴呆那样严重，至少他的意识和思维是很清晰的。
而这也正是他最痛苦的一点——他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却无能为力。命运那双无形的大手向他伸来，他像是笼子里的鸟，知道自己被困却无法逃脱。
老伴说，时间长了，她有时会抱怨几句，说话声音大点，祝老师就会生气，默默流下眼泪，一个人坐在那里，双手抵住脚，久久一言不发。
祝老师始终想不通，自己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且自年轻时便是学校里的活跃分子，参加唱歌、跳舞各种文艺活动，性格外向，与人交好。退休后，又在老年大学报了好几个班，最喜欢摄影，捣鼓了六七年，还拍得不错，家里堆满了他们在各地旅行拍的风景照和人物照。
前两年，祝老师和姐姐一起去旅游，兴冲冲地给姐姐拍照，拍了很多，结果回来一看，姐姐责怪他：“你拍的怎么这样？”祝老师不相信，夺过姐姐的手机，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原来，因为视物定位不准，他给姐姐拍的照片不是“没头”就是“没脚”。
这是最让祝老师受挫的一次，“我不服气，但不服气也没办法啊！”祝老师说完，眼眶便红了，“老太婆照顾我是苦，可是最痛苦的，是我自己啊！”他低头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文化程度高的得这病的不少见
阿尔兹海默症本质上就是脑部受损，不同人受损的部位不一样。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神经内科主任罗本燕说，阿尔兹海默症不仅仅是丧失记忆，大脑不同的受损部位表现出来的症状有所差别。祝老师的发病部位在脑部后皮质，属于不典型阿尔兹海默症，所以他的思维还是可以的，主要影响的是他的空间定位感。
那么，像祝老师这样的知识分子为什么会得阿尔兹海默症？一般人眼里，有文化的人，脑子经常在转，应该不会痴呆啊？
罗本燕主任解释说，确实，大样本数据显示阿尔兹海默症的发病和文化程度高低有关，文化程度越高，发病概率越低，城市发病比农村低。“不过，这在一定程度上与文化高的人对记忆力减退较为敏感有关，比较重视，及时就医的较多，而农村里通常觉得这是人年纪大了的正常现象。”
另外，这一疾病的发病原因迄今未解，因此无法定论为什么它会在像祝老师这样的高知人群中发病。基因、孤独、社会角色转变等都是老年痴呆症的诱因，“只能通过早期发现、早期干预来延缓老年痴呆进一步发展，通过针对性用药，来改善记忆、情绪、精神状态等。”罗主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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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要当心
第三位患者陈先生（化名），62岁，是一名典型的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病史一年多。
陈先生自述，以前他几乎是“过目不忘”。“我素来爱看书，毫不夸张，看完一遍《西游记》能够复述出来。”退休前他是做工程器械的，脑子里要记住各种精密的配件哪个配哪里。
然而患病这一年多来，遗忘得越来越快，总是记不住东西，“有时候手头刚刚看完信，放到抽屉里，转个身就不知道信去哪里了，拼命找。”
“55岁退休后，好像一下子和社会脱开了，在家里没事干，看看书。”刚退休前几年，还会和同事、朋友逛逛，偶尔打打麻将，越往后人也就越发懒了，宁可在家里看看书，一个人自娱自乐。陈先生说自己以前“说话没刹车的”，但得病后，“不敢与朋友多交往，怕自己哪天胡说八道，成为笑话。”
罗本燕主任说，像陈先生这样，工作时忙忙碌碌，退休后猛的闲下来，社会角色突然转变，没有及时适应，失去了原先的社交活动和人际圈的人，很容易诱发阿尔兹海默症，特别是原来工作时有一定成就、个性比较要强的人。
“老年人，一定要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社交，女的可以跳跳广场舞，男的打打太极，平时适度和朋友打牌、打麻将，其实都是挺好的。”
专家：饮食+运动+回归社会
人都会老，在老去的路上需要不断“打怪升级”。罗本燕主任说，老年痴呆症虽令人望而生畏，但大家也不要过分担心，既然无法治愈，那就积极预防。
目前来看，靠吃药、吃保健品来预防，还没有成功的先例。因此，老年人主要还是保持身心健康。罗本燕主任说，最重要的是三点：饮食+运动+回归社会。
饮食：建议遵循“地中海饮食”，多吃鱼虾，多吃白肉，少吃红肉，糖分高、油脂高的尽量少吃。
运动：每天走5000到10000步，迈开腿。
回归社会：多和朋友走动来往，广场舞、棋牌、太极都是可以的，有高血压的老人打牌打麻将时不要太激动。下一代要多陪陪父母，带着孙辈时常聚聚，家庭的关怀很重要。
老年痴呆早期的十大症状
记忆减退。如记不住他人姓名，忘记重要事件，越来越依赖家庭成员帮助记忆。
完成原本熟悉的任务出现困难。如不知道穿衣顺序，在单位无法胜任日常工作。
语言表达困难。如谈话中间突然停止，突然间不知如何继续谈话，重复自己的话，叫错一样东西的名字，说话时选择用词非常困难。
时间和地点定向障碍。如在熟悉的地方迷路，忘了自己身处何地或如何到达此地，不知道怎么回家。
判断力差。烈日穿厚衣，寒冬穿薄衫，无法保持日常整洁。
理解力或合理安排事务的能力下降。不能根据规则下棋、打扑克，跟不上他人交谈思路。
把东西放错地方或记不起来在哪里。
情绪表现不稳及行为出现异常。
性格出现转变。如变得多疑、淡漠、焦虑、粗暴，坐立不安。
做事失去主动性，变得不爱社交，对原来的兴趣爱好无感。
从容面对，不再回避
三场讲座和义诊
有需要的读者可以听听
记忆化作流沙，亲人变得陌生，心智有如孩童，世界重新归零。
明天9月21日，是“世界老年痴呆日”，又名国际失智症日、世界阿尔兹海默症日，今年是第26个“世界老年痴呆日”。
阿尔兹海默症，英文简称AD，是老年痴呆症的学术名称，是一种中枢神经退行性病变，至今为止发病机理仍不明确，且无法治愈，没有任何特效药物可以用于治疗，目前医学上能做的，只能是延缓疾病发展，提高患者生活质量。
世界上每3秒增加1个痴呆患者。在我国，2018年人均预期寿命为77岁， 85岁以上的人口中老年痴呆症的发病率在40%-50%。
阿尔茨海默症已成为威胁老年人身心健康的最主要疾病之一，我国65岁以上老年人患病率约为4%-6%，患者约有1000万左右，跃居世界第一，同时也是全球增速最快的国家。
今年“世界老年痴呆日”的主题是“从容面对，不再回避”，旨在提醒全社会关注老年人的记忆与认知问题，不要选择视而不见。
你身边的人有没有记忆力变差、情绪变化、疑心病重、胡言乱语、日常生活能力降低等情况出现？他们是不是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应该怎么办？如何关爱阿尔兹海默症患者？
这个月，浙大一院罗本燕教授团队将为广大老年人和家属照料者带来一系列内容丰富的公益讲座及义诊活动。有需要的读者可以及时关注。
健康大讲堂（记忆障碍专栏）
【时间】9月25日（下周三）下午 12:30-1:15
【地点】浙大一院门诊大楼四楼候诊区
记忆门诊多学科联合义诊+认知训练体验活动
【时间】9月28日上午 8:30—11:30
【地点】浙大一院门诊大楼二楼大厅、四楼神经内科诊区
记忆障碍患者家属交流会
【时间】9月28日下午 2:00—4:00
【地点】浙大一院门诊大楼四楼神经心理评估室
记者 张煜锌
通讯员 王蕊 胡枭峰 晋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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