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捶敲过一千年,来自“白宫私塾”学生的笔记
“现在学校里的分科其实是人为的结果,称之为工业化教育(Industrial education), 这种划分能够高效地将学生从一个课堂移动到另一个课堂,一个学科移动到另一个学科。但我们都知道,生活不是这样的。”
来自美国西德威尔友谊中学(白宫私塾)中文部主任华老师(Dr. John Flower)正在分享他的跨学科主题式学习项目“乡土中国实践调查(China Fieldwork Semester)”。
华老师探访“喜林苑”的夯土项目工地
每年,他把一群美国高中生“拐”来云南的乡村(喜洲)实践一个学期(4个月),住在喜林苑的教育项目营地“杨卓然院”,带他们研究当地的历史、老房子,学一门手艺或者乐器。该项目已持续十年,它融合了语言、历史与建筑等学科,通过老房子的调查与手工艺的学习等等,让学生在真实的人文环境里去发现、创造知识。每年,学生们都会留下几本关于喜洲这个乡村的书本记录。
“西德威尔”的同学们在喜林苑的杨品相宅听分享会
华老师带着“西德威尔”的同学们骑行去古镇的一个溪边
华老师带“西德威尔”的同学们在香格里拉学习唐卡绘画
那么,究竟何为华老师所说的“跨学科”和生活本来的样子呢?比如,一个学手艺的学生怎么就能既学到手艺,又了解当地的老房子和在地文化?
华老师如是说:“比如,一位学习打银器的学生就提到,银器雕刻常见的图案在寺庙里也能找到,因为这些图案具有某种象征意义。比如莲花,它既是重要的佛教符号,也是常见的银器装饰。它从污泥中升起,变得美好、值得赞颂,同时它的根还扎在原来的地方。我们也在这次研究的老房屋的山形墙屋檐上发现了莲花的木雕……”
丽双就是西德威尔友谊中学的一名学生,2017年她参加了这个项目,跟着一位当地银匠“洪师傅“学习打银子,不仅亲身体验了一门手艺的习得,更为这里的风俗人情所感染。
本文节选、翻译自丽双编写的“Silver and the Bai Peope”一书,这本书包含了银匠的发展、银器的作用和意义、打银子的过程以及洪师傅的个人传记。
洪师傅在打银器(感谢洪师傅提供的一系列个人照片)
“Silver and the Bai People"封面
洪师傅与他的段氏银坊
洪师傅是一位打银匠,出生在云南鹤庆,现居喜洲,和妻子经营一家银器铺子,附近的男女老少总要来他的铺子里买银镯子、银茶壶等等,有的则带着自家用旧的银饰,请洪师傅重新打出不同的款式和花样。
洪师傅在打磨银壶
说起家族的打银历史,是从洪师傅的舅舅一辈开始的。那时候,银匠都带着自己的工具东奔西走,靠补锅为生。而后,洪师傅最大的哥哥去西藏跟着舅舅补锅,学习打银器。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后,银匠和银器店才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在70年代,13岁的洪师傅离开学校,跟着哥哥在藏区学习打银器,那一段学徒时光持续了五年。
洪师傅在藏区的学徒时光
手艺学成之后,洪师傅全家搬到了四川,一住就是11年,经营着银器生意。后来,出于照顾年迈父母的考虑,洪师傅回到喜洲,开了现在的银器铺子--段家银坊。
段家银坊
为什么师傅姓洪,而银坊姓“段”呢?是因为洪师傅的爷爷本姓段,但是爷爷“上门”到鹤庆后,改姓为“洪”。按当地白族的传统来说,男子上门到女方家里后,可以让自己的一个儿子归宗改姓。但是,由于战乱和当时的社会环境,他们与段氏的联系终断了,因此,后代无人再姓“段”。为了纪念爷爷的家族,洪师傅将自己的铺子取名段氏。
严肃的师徒关系
走进洪师傅的银铺子,可以看到墙上有一副大大的照片:一个孩子模样的徒弟双膝跪着,双手接过师傅传下的工具。
这张黑白照片就是十来岁的洪师傅和他的哥哥,看得出来那个时候,“尊敬”是师徒关系中很重要的一点。过去,第一天徒弟见师傅的时候,会由母亲带着一袋大米陪同,徒弟要下跪叩拜表示尊敬,而这袋米就是接下里从师日子里的粮食。
洪师傅年幼时从师学艺的老照片
那时候,师傅教徒弟更看重人品,培养徒弟的性情,在师傅那里,日常生活中没有一件事情是小事。师傅会观察徒弟,看他们是怎么做家务和处理事情的,比如扫地的时候,把水桶装满的徒弟要比另一个心不在焉、只装了半桶水的徒弟更加赢得师傅的青睐。
过去银匠们用的工具都是根据自己的风格和手型来动手制作的。当一个学徒学有所成,师傅就会办置一个出师仪式,从此徒弟就可以自己做一套工具了,师傅会给徒弟一些钱来购买制作工具需要的铁。洪师傅说虽然他曾经为自己做过一套工具,但因为其他的银匠需要,所以就留在了西藏。对每一个银匠来说,工具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洪师傅唯一留下来的自己做的工具就是一把小锤子,至今他都每天用它锤锤打打。
洪师傅每天都要用的小锤子
随着时代慢慢变化,师徒关系有了显而易见的转变,它不像过去有那么重的分量了。现在,徒弟的年龄不一定比师傅小,像洪师傅就有一个比他大好几岁的徒弟,如今拜师也不用再行跪礼了……现在的师徒关系和年轻一代的态度让洪师傅觉得现在的师徒关系是非常脆弱的,甚至会因为一次争论就终止了。洪师傅说他自己的儿子就是个例子,儿子跟着他学打银器,所以他不仅是父亲,也是师傅。在教儿子的过程中,洪师傅都觉得没办法管住这个年轻人,比如,他不太喜欢儿子总是上网、玩游戏,因为这些东西会不利于视力,还耽误他建立真正的人际关系。洪师傅平时非常强调的一点是人际关系的重要性,因为不学会去打交道,人就很难去成长。
“我”的学徒时光
就像传统当学徒一样,一开始“我”花了很长时间来观察洪师傅打银器,帮他打磨,而不是马上进入“打银子”的环节。第一个星期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什么都还没开始做,只是天天在帮他打磨已经打好的银器,后来“我”慢慢发觉,耐心是在学习任何东西的时候最重要的一点。“我”也采访过其他的一些银匠,他们说学徒们往往很着急地想要马上去学一些技术,有的还想要马上做出一个银碗,但是,对于刚刚接触银子这个东西的人,是不能急着去做这些的。但你学了一年之后,不用人教你做银碗,你已经具备这个能力,也知道怎么去做了。
两个星期之后,“我”终于可以动手去打一个银镯子了。“我”学的第一件事就是熔银,洪师傅把一些银碎片放在一个圆盆里,盆周围垫着很多碎石,然后就用银火枪对着盆里的银片烧,直到银子熔化。
银子熔化的过程
这个步骤是既令人兴奋又害怕的,整个过程中要一直拿着火枪对着银片,而碗周围变成透亮的橘黄色,银子这时候就被加热到很软的状态了,等它变成流动的液体,就可以把它倒进一个方形的模具里了。然后只需要5秒中,银子就冷却下来,可以开始“打”了。
洪师傅有两种铁砧,一种是平的,另一种是带有不同形状沟槽的。平的铁砧是用来打普通的基础款银圈的,当“我”打银的时候,洪师傅总会说“要轻轻地打”。“我”总是会把银子打歪,或者厚度不一,这时候,“我”需要花30分钟来调整,但是洪师傅几秒钟就能用他的小锤解决!把一小块银敲成一个半圆形长的银条后,需要把两端加热,锉一下。
把银条处理得水平、均匀以后,“我”用了好几种凿子形状的铁工具来刻花纹,然后将银条套在一个圆锥形的木桩上,用橡皮捶把它敲成圆形,最后再把这个成型的镯子打磨光滑。
丽双的作品
一段学徒时光,一次悄然的成长。作为一个在校的美国高中生,丽双这次有了不一样的学习心得:“在向洪师傅从师学艺的过程中,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学习体验。每天早上9点我都会从杨卓然院(喜林苑教育项目营地)走路去洪师傅的铺子里,但是很多次他都是不在的,因为他有很多事情需要忙碌:银器店、跑车、照顾家庭,再加上语言障碍,我不知道自己每天应该去做什么。所以,不像在美国的学校里,所有的事情都是按时按点进行,在这里,我需要根据事情的进展和洪师傅的节奏来调整自己,保持一个乐观的心态。比如,下雨天的时候,我会在店里刻花样、打磨镯子。尽管我并不是太懂他说的每一句话,但是洪师傅在教我们的时候,非常细致、全面,也会一遍遍地给我们示范从熔银到打磨的每一个步骤。
这个学习过程很大程度上是观察和动手,而不是机械地按照一个说明书来操作。第一个星期的时候,我觉得我没有完成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因为整天都在打磨已经做好的镯子,渐渐地才明白“耐心”这两个字的重要性。学习打银的技术操作很简单,但是把它做好,锻炼耐心却是件不易的事情。”
学习手艺这件事往往令人有超出手艺本身的感悟,它从一个人的品格和能力各方面考量、磨练一个人。它只是一个载体,用生活里真实的事物和感受,将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和人文历史告诉这些学习者。
该项目发起人华老师(Dr. John Flower)说:“第一年之后我们就反思,其实这个项目可以做得更深刻、更跨学科,比如从环境科学联系到这个地方的历史、文学、语言等等。而且,喜林苑为我们提供了见到不同的人、与本地联系起来的机会,这为我们的课程设计带来极大的便利与思路。
再看我们现在的课程,它按主题来分,包含地域、居住环境、信仰、工作、多样性和现代化。什么是地点?如何来定义它?在这个地点人们如何生存和生活?是什么共同的信仰把当地人凝聚在一起?…… 我们希望同学们自己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下周我们将分享更多关于华老师的教育理念,他也将用自己的视角谈到更多关于西德威尔在喜洲的项目历程。
他年轻时曾经是音乐人,组过乐队,发过专辑。
现在,现在依旧文艺十足。
他扎根中国乡村,田野调研30年,足迹遍布四川盆地与云贵高原。
他说喜洲是一位老者,他的魅力不仅在于繁华的历史与文化,也在于历史留下的伤疤与记忆。
他用一个小小的调研作业,为学生打开了经济学,社会学,人类学,历史,以及建筑学的窗口。
他在我们的夯土工地,好奇心爆棚得像个孩子。
他为建造而痴迷,正在华盛顿带领学生复原一座茨中的民居。
----他,就是华老师。
敬请关注下期华老师专访!
华老师乐队合照,
左一华老师(Dr. John Flow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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