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记忆 | 应云卫先生还是懵懂少年时，便走上了革命艺术之路
问：
两位老师上午好！能不能为我们简要地介绍一下你们的父亲应云卫先生早年的一些情况？他是怎么走上艺术之路的？
应大明，应云卫长子，上海交通大学附属上海儿童医学中心主任医生、教授(已退休)。应大白，应云卫次子，杭州师范大学政治与社会学院哲学系副教授(已退休)。
应大明：
父亲出生时候家境还不错，祖父是宁波同乡会的一个干事。然而，在父亲6岁的时候，祖父就过世了，家境也因之一落千丈。当时父亲只能跟着他同母异父的哥哥郑少庚生活在一起，他的这位哥哥是从事苏滩（“苏剧”的旧称）的，曾是一个比较有名的苏滩演员，但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他们家住在牛庄路，在当时的中国大戏院旁边。父亲从小跟着他哥哥，看他哥哥排练和演出，对于艺术的爱好也逐渐培养出来了。父亲15岁时，为了生计中途辍学，被介绍去当学徒。父亲从一个小学徒做起，再到报关员，20岁出头的时候，已经是业务主任了，相当于我们现在的白领，经济状况也得到较大改善。然而，在努力谋生的同时，他也没有放弃对艺术的热爱。
父亲是个很努力的人。他白天工作，晩上坚持去青年会夜校补习，并在那里结识了一批志趣相近的朋友。他们一有时间就结伴去看戏剧、电影，一起组织相关活动。其中，孟君谋后来是上海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的厂长，顾仲彝也成为戏剧家。那时候，大家都是小青年，聚在一起拉拉唱唱，后来又在这个基础上，开始演戏。
五四运动爆发后，父亲和朋友们10人一组，晚上在大街小巷宣传爱国思想，高喊“毋忘国耻，抵制日货，不要五分钟热度”等口号。他们还参加“少年化装宣讲团”，演出幕表戏（又称“提纲戏”“路头戏”，即没有剧本或不完全按剧本演出的戏剧），抨击卖国条约。1921年，父亲和朋友们一起创建了上海戏剧协社。
▲应云卫（1904-1967）
问：
上海戏剧协社是什么性质的团体？
应大明：
1921年，17岁时父亲与谷剑尘、陈宪谟等一批戏剧爱好者成立了上海戏剧协社，父亲也是“协社”的主要负责人。后来，欧阳予倩、洪深等人加入，为“协社”注入了新活力。比如说，那时候还没有话剧女演员，像京剧一样，男演员扮女装。我的父亲就常演女角，因为他和其他人相比更漂亮，扮演的女性角色也比较受欢迎。但洪深加入父亲创办的上海戏剧协社后，他很反对这种男扮女装的传统，认为国外是没有这样的话剧的，就革除了这种旧传统，开启了男女合演话剧的新风。上海戏剧协社前后持续了十余年，是当时上海话剧界的先锋之一，也是中国早期戏剧团体存在时间最长的一个。
问：
据我们所知，你们的父亲还是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的秘密盟员，您能介绍一下具体情况吗？
应大明：
在从事业余话剧活动的同时，父亲结识了很多进步人士，这些人对他产生了巨大影响。父亲最初演出的话剧除了国人自己编写的外，也有很多是从国外引进的，像《少奶奶的扇子》《威尼斯商人》等。演出这类话剧基本上只是为了好看，是纯艺术的东西。后来，因为接触了洪深、阳翰笙、田汉、夏衍、欧阳予倩等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先进的、进步的文艺界人士，父亲的艺术人生出现了很大的转变，也就有了之后导演的《怒吼吧！中国》等剧目。1930年“左联”成立不久，阳翰笙接任“左联”党团书记一职随即和其他同志一起组织“社联”“美联”“剧联”等十多个左翼团体。1931年，白色恐怖达到高潮。为了保全组织，左翼团体不得不转入地下，秘密发展盟员。就在这个时候，由田汉引荐，父亲秘密加入左翼戏剧家联盟。当时，阳翰笙、夏衍等人商量，父亲在戏剧界的知名度较高，影响力较大，为便于开展活动和演出，他的“剧联”身份不对外公开。其实，我们也是在父亲过世后多年才知道这个情况的。1978年，在父亲的追悼会上，夏衍告诉了我们这个信息。1984年阳翰笙在怀念文章中也证实了这件事。这可以说明他当时已经受到进步思想、党的进步力量影响的。
▲夏衍为应云卫写的悼词，披露了应云卫是左翼剧联的秘密盟员。
问：
《怒吼吧！中国》这部戏是在什么情况下排演的？
应大明：
1933年，正值纪念九一八事件爆发两周年，为了配合当时高涨的抗日救亡运动，“剧联”决定排演《怒吼吧！中国》，由父亲牵头组织。这部戏在当时引起很大轰动，然而父亲在筹备过程中遇到了很多困难，最难的还是场地问题。由于剧本主题是中国人民反抗英帝国主义，如果在公共租界上演，一定不会通过审查，还很容易遭到迫害。于是父亲想到利用英、法之间的矛盾，在法租界黄金大戏院演出。演出过程中有一个插曲，这与在上海虹口召开的远东反战反法西斯大会相关。当时，田汉陪同第三国际反战同盟的几位友人在华调査九一八事件真相，反战同盟代表马菜爵士等人来戏院看了这部戏。演出时，父亲等人将开幕序曲换成了《国际歌》，当《国际歌》乐曲奏响时，马莱等国际友人立即起身，脱帽致敬，事后他们还写文章赞扬了这场演出。在租界内播放反对帝国主义的《国际歌》，这其实是非常大胆的，也是上海话剧活动中非常特殊的一件事。演出结束后没几天，就有人要四处抓捕我的父亲，父亲只能躲起来，所幸后来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没出什么大事。
问：
您刚才提到，应云卫先生是有主业的，艺术只是他的业余爱好，那他一直是两者兼顾的状态吗？
应大明：
早在1921年他创建上海戏剧协社时，他的心思已经更加偏向于艺术之路了。但他还是在“商路”上走着，拼搏着。1928年起，父亲成为华北航业公司的业务经理，但他的心思和精力不在这方面，似乎这份主业反而成了他的副业，戏剧才是他的主业。随着民族危机日益深重，一批左翼导演、演员进入电影圈，掀起左翼电影运动。1933年，父亲毅然决定辞职离开华北航业公司，放弃前途光明的“商路”，正式“下海”走“艺路”，进入田汉主持的艺华影业公司，从话剧“票友”向专业电影导演转型。1933年3月党成立了以夏衍为首的电影小组，并于1934年组建了左翼电影公司一一电通影片公司。“电通”刚成立，父亲就由“艺华”转到了“电通”。我一直觉得，父亲能放弃优渥的物质生活，完全投身进步艺术，这是很不容易的，也值得敬佩。
信息来源：《来者勿忘》虹口抗战记忆口述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