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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群分享-罗辑思维|45期-你怎么知道他该死-20160419

2016-11-16 罗辑思维 喵群自由风常识

素材源自网络


欢迎各位光临我们的罗辑思维,今天我们先从一桩冤案说起。至于为什么要说这桩冤案,你听着听着就明白了。 


现在我切换身份,我是一说书人,话说大清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十月,在杭州的近郊, 有一个余杭县,余杭县的街头有一个卖豆腐的小贩,姓葛,名葛品连,我们正说这话,有一天这个卖豆腐的小贩,在街头吃了点东西,突然觉得不舒服,回家就躺下了,跟媳妇说,我不舒服,能不能搞点补药来,人参什么的我吃吃,你看那时候小贩生活水平多高,没有现在城管追打,所以生活水平高嘛。


结果媳妇把人参买回来,炖好了,一口渗汤喝下去,坏事了。总而言之,折腾了几个时辰之后,这个人死了。他老母跑来一看儿子死了,先是哭天抹泪,呼天抢地,然后偷眼一观瞧,儿媳妇在这儿呢。


这儿媳妇长得漂亮是漂亮,但是估计第一跟老太太平时关系也不好,第二,好像在街坊当中名声也不好,老太太一想,这不就是潘金莲吗?死这不就是武大郎吗?对吧。要知道《水浒传》在晚清的时候深入人心了,这个情节大家都知道了,太符合那个故事了。老太太心里一下子就把这个情节对上了,于是迈着小脚三步两步跑到县衙门告状鸣冤。


要知道这种案子在当时的社会当中,这是重大案件,除了因为它是命案之外,还是人伦惨变,什么老婆把丈夫杀了,儿子把父亲杀了,人伦惨变,在明清那样的理法社会里,这样的案子往往朝廷不仅要惩罚当事人,对整个地方都要惩罚的。我听说,当时会停这个地方的科举几年,甚至最严重的会把县城的城楼削掉几尺。


所以县大老爷姓刘,叫刘锡彤,那是不敢怠慢,带上三班衙役,仵作,立即奔赴案发现场,一看尸身,一验,果然有中毒的迹象,再然后就是小白菜了,如果按照《水浒传》上的情节,这一定还有西门大官人。是谁呢?找街坊打听,这个小白菜名声怎么样?有没有奸夫?街坊说,好像有一个!结果就牵连出了这个案子的主角,这个人叫杨乃武。


没错,我今天要讲的就是晚清四大奇案之首,杨乃武小白菜案。你可能听说过这个案子的名字,可能细节不是很清楚,至于罗胖为什么今天要讲它,你就更不清楚了。所以耐着性子听我讲。


好了,摆在刘大老爷面前就是这么一个情况,那杨乃武人家是一个举人,举人见大老爷那是不跪的,口称老父母而不跪,所以他只好欺负这小白菜,把小白菜弄到县衙里一顿打。打完了小白菜,熬刑不过就招了,哎呀对呀,是奸夫给我的砒霜,然后我下了药,把丈夫毒死了。


好了,县大老爷大获全胜,行文往上司那儿革了杨乃武的举人身份,这时候你就是平民老百姓了,可以按倒打板子的,然后把一干人犯加上这个验尸报告,就递到了杭州知府。杭州知府姓陈,叫陈鲁,陈鲁也是读过《水浒传》的,一看就这么个情况,现在你看,人证,街坊四邻的说法,在吧,物证虽然没有,那慢慢找呗。


后来找到一个药铺掌柜姓钱,叫钱掌柜,承认我卖给他的砒霜,物证也有了,然后这个验尸报告也在这儿,剩下的不就是你杨乃武的口供吗?打呗,反正你举人身份革完了。一打,杨乃武也招了,说对,我勾搭成奸,因奸生恨,当时有句话叫,十条认命九条奸,因奸生恨。所以我路上到钱掌柜铺子里买了砒霜,交给小白菜下毒,就这么个故事。


我们之所以今天要讲这个案子,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一桩冤案而且是一个后来被翻过来的冤案,但是我的讲述到这儿为止,你说这是冤案吗?你如果是知府,你怎么判?一打就招了,人证、物证、口供全在,这能叫冤案吗?

而且这个案子之所以我今天拿出来讲,是因为它比较典型。它不是我们想象的古代的冤案,我们想象的过去官场黑暗,各种行贿受贿,这个案子一点儿都没有,你想,他后来在所有的案卷里,没有任何人讲过,有什么钱财的沟通这个问题,没有。


而且这个县大老爷姓刘,叫刘锡彤,我们得介绍几句,是天津人,而且跟当时的中枢掌权的军机大臣宝鋆,是进士的同年。要知道在清朝的官场当中,进士是非常厉害的,如果你考中进士,你有俩选择,第一,你进翰林院,然后以后从编修,直接当京官,那是另外一条路。
还有一条路,就是直接选当县令去。进士当县令厉害,那号称叫“老虎班”,就是直接分发到省,不管有缺没缺,只要是老虎班的进士下来当县令,你遇缺即补,非常厉害。


可是刘锡彤呢,这个人命不好,到五十多岁才当上一县令,然后好不容易当上之后呢,家里老人死了,按当时的制度叫丁忧,回家守孝,守孝之后,1872年才回任县令,到余杭来当县令,第二年就犯了这个事。当时他已经70岁了,你想,对一个70岁的人,一生官场都不得志,虽然是进士身份,这个时候他能想的,是什么呢?第一,平平安安把这个任期做完,第二,做好了还能升点官,但是你想,一个七十老翁何所求啊,所以升官的愿望并不大。


所以他并不是想惹事,对刘锡彤来说,这个事就这么简单,进士发生了这个案子,我只是秉公办了这个事而已。所以这里面并不像我们通常讲的古代的冤案,是官场黑暗,没有。第二,他也不是什么统治阶级欺负劳动人民,要知道,杨乃武他本身进士统治阶级,什么叫举人,举人按当时的说法,我觉得应该相当于现在的县政协委员吧,是由身份证的人,对吧,所以不存在有人欺负他的问题。


在整个案子当中也没有仇家的陷害,所以它是一个按照正常法律程序走到最后得出来的结论,就是这样一个结论,因奸杀人。你说不对啊,还有刑讯呢?可是要知道,到清代的时候,中国的司法制度已经非常完善了,刑讯是有很多细则的。比如说夹棍,多粗,多长,只能夹多久,这是有非常详细的在大清的刑律里面是有规定,而且还有相应的惩罚连带措施。


比方说,你一个官员要刑讯一个犯人,OK,你在这个公文里就要写清楚,得到这个口供夹了几次,如果用夹棍的话。那以后如果证明这个口供不实,而这个口供是你刑讯得来的,对不起,你得承担责任,以滥用私刑问罪;如果你刑讯当中把这个人弄伤弄残,可能还好一点,但如果你把人弄死了,对不起,连带责任,直接县大老爷带上镣铐充军。
所以这个事情在清代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所以对于杨乃武、小白菜,虽然这个案子当中都有刑讯的问题,但是肯定不是太过分的刑讯,因为后来翻案的时候,没有拿这事出来说。


那么事是不是到这儿就完了呢?不。清代的司法其实有完整的救济制度,你这个案子,好了,锻炼成狱之后,那就得呈报中央啊,当时的杨乃武小白菜案,送到中央之后,中央一看说有疑点,很多东西没说清楚,驳回重查。甚至在省里也驳回重查过,可是查完之后,当地官员说没问题啊?然后又是重审,审完了之后又上报。好了,上报之后,最后还是这个结果,所以上诉手段也用完了。


可是清代司法高明,高明在这儿,还有一个制度,除了上诉之外,京控制度,跟今天的上访有点像。总而言之,当时的北京的布军统领衙门或者是都察院,都可以接受老百姓上访的状子,那杨乃武的媳妇,是一女中豪杰,后来为这个事上访,最后累死了,这个女人带着状子到北京告,到步军统领衙门。总而言之,告来告去,最后又驳回到地方重审重查,最后得出来的结论仍然是维持原判。


要知道,这是在最后一次审讯当中没有用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太后都知道这件事,当时因为已经牵动了中央很多人了,所以最后用的什么办法呢?跟今天有点像,叫熬审,你别睡觉,我们大老爷陪着你,不招,不招咱就熬,因为不能刑讯了嘛,最后得出来的结论,虽然杨乃武和小白菜反复翻供,当是在最后的熬审当中,仍然按原供招了。


所以你看,一个中国古代的司法制度,能够给这个案子所有的救济手段都已经用完了,但是得出来的结论仍然是这个结论。所以,1873年十月份发生了这件事情,转过年,1874年十月份,这个案子就这样成了一桩铁案。杨乃武、小白菜似乎是死定了呀。


杨乃武小白菜案,从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一直折腾到光绪三年,你看,皇上都换了,1877年的二月,最后才定案。大家都知道,这最后翻案了,是个冤案,可怎么翻的案呢?两宫皇太后直接出手,你们所有地方官员各个阶层我一概不信,这样,把所有的人证、物证,包括葛品连的尸身,都给我运到京师来,由刑部的满汉两尚书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朝阳门外的海慧寺当众开棺验尸,重新定案,最后才把这个案子给翻了。


那你听到这儿,你会觉这是个啥故事呢?这是个青天大老爷的故事?公道自在人心,天理自会昭昭,还是两宫皇太后圣明?告诉你,都不是。我看完这本书,就是写这个杨乃武小白菜案的书之后,我发现这压根就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就像不凑齐七颗龙珠,你就不能召唤圣兽一个道理。杨乃武案的翻案,是一个极端幸运的小概率事件。

首先我们看,他这个人际关系太厉害了,不是说他有多厉害,而是他有一番奇遇,你想,一个地方上县城里的小小举人,能够直通两宫皇太后,在当时的条件下怎么可能?但是杨乃武就做到了。


怎么做到的你想,他有一个同学叫吴以同,这人没什么了不起,但是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的幕僚,这个人叫胡雪岩,大家都知道,当时中国著名的民营企业家,正好在杭州准备筹办胡庆余堂药铺,一听说幕僚有个同学受冤枉,马上要死了,富甲一方,急公好义,胡雪岩掏钱,掏银子,想办法救人。


正好他这个时候府上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叫夏同善,一个进士,从他这儿路过,正好到京里去当官,胡雪岩就给银子,说好话,重重地拜托这个夏同善,说我们浙江人不能受外地人欺负,你得把这事儿给办了。这夏同善正好又是这么一个爱揽事的人,所以到北京上下打点,当然,夏同善最硬的关系是谁?翁同龢,当时的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这个官并不大,但他重要在哪儿呢,翁同龢是光绪皇帝的老师,相当于是皇家请的家庭教师。所以他有时候,比如跟两宫皇太后汇报一下小皇帝的学业,今天写字写得不错,就能够跟两宫皇太后搭上话,这就不得了,所以你看,从杨乃武到吴以同,到胡雪岩,到夏同善,到翁同龢,到两宫皇太后,正好这条线穿上。


所以按照现在的互联网理论,有一个六度分隔理论,地球上任何两个人,通过六层关系,都能彼此联系。可当时没有互联网,他正好这么凑巧,他连上了,所以杨乃武案直接通过一条关系线,直达深宫。所以你不妨扪心自问,如果这个冤案在当时情况下,犯在任何一个其他老百姓身上,
有你有这么巧的奇遇。


第二个特别巧的事,是这个杨乃武生活的这个省份,他生对了,他生在浙江。浙江人我们知道,那考试是厉害,尤其是在民清,考进士,浙江人那一大堆呀,所以京官当中浙江人的比例很高,所以后来对杨乃武案居然发生了,十八名浙江籍官员联名替他上书的事件。而且当时这个案子又特别巧,你想,这个知县刘锡彤他是天津人,在当时的浙江人看这叫北佬,北方人。


而当时的浙江巡抚叫杨昌浚,这个人是左宗棠的左膀右臂,所以他是湖南人,是湖湘系的官员,所以对于很多浙江京官来说,这怎么回事啊?你北方人欺负我们啊,湖南人了不起啊,搞我们啊,给我们浙江士子身上泼粪啊,那不行。所以他最后演化成了,在北京非常有势力的浙江籍官员和湖南籍官员的一个官场对决。


如果杨乃武不是生活在浙江,比如说他跟罗胖子一样生活在安徽,他死定了呀,虽然安徽这个京官也不少,但是当大官的没多少,最大的是李鸿章,李鸿章当时让翁同龢压得死死的,当时也不在北京,在天津办事,所以如果罗胖子当年犯这个事,你你就死定了。但是杨乃武命好,在浙江,这是第二个要件。
第三个要件,就得看当时的社会发展,正好1873年到1877年这个阶段,是中国近代新闻业的发端,当时离浙江很近的上海创办了一张《申报》,这张报纸在中国新闻发展史上,那是写下过浓墨重彩一笔的。但是刚开始你想,他不就是媒体创新,新媒体嘛,相当于今天的新浪微博,对吧,它就得闹点事,没有点事,怎么能够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呢?所以申报从一开始就介入了杨乃武小白菜案。


申报的这个主编叫蒋芷湘,这个人其实跟杨乃武是同届考举人,也是浙江人,他没考取,所以刚开始的时候,这个蒋芷湘,大V嘛,微博大V,t他是反对杨乃武的,还在申报上写,一个句举子,孔夫子的弟子怎么能这么丧尽天良呢,还说这种风凉话,甚至他走转改道基层去探访了一下专门到杨乃武家去采访过,然后就写报道,一直追踪这件事情。可是你知道,新媒体这个事,有些大V他就一直要闹动静,不能说闹事,闹动静。

所以当后来这个冤案渐渐地,不是冤案,当时这个案子要锻造成狱的时候,这个《申报》的风向就开始变,就像最近中国的夏俊峰案,刚开始舆论那是同情这一家,等同情完了之后,风向又往另一边倒,说他的孩子画是假的等等。所以舆论的风向永远是哪派占了上风,就有人占在对面想闹其他的风波和动静,来压住前面这一派。


所以《申报》当时,在这个案件当中的风向也是这样,刚开始是指责杨乃武,随着这个案子锻造完成,反过来指责,这里面肯定有冤情等等。要知道,当时的<申报>虽然不能直达深宫,可是它在上海办的报纸,对江浙一带所有认字的人影响都巨大,所以说这又是一场当时的新媒体用舆论倒逼官场,让官场骑虎难下必须对这个案子要重新重视起来,所以当时的新媒体也起了作用。


可是要知道,这三个原因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当时的政治形势.1873年到1877年,这正好是什么时候?大家想一想,太平天国刚打完,太平天国一打完之后,对于整个的朝局来说,放出了一个魔鬼,这是历代统治者最害怕的一件事情,就是地方势力开始做大,尤其这个湖南人,曾国藩比较识趣,一看风向不对,自我削权等等,所以就躲过一劫。


可是另外一位,左宗棠,那是有学问的人,而且是有军功的人,因为他带兵把新疆给打下来了,在当时的海防和陆防争议当中,那是一时风头正劲的人物。好,打新疆这件事,如果左宗棠打败了也倒没事,太后甭管是赏是罚,还是把他饶了,总而言之,你这势力就不强啊。可是左宗棠赢了,不仅赢了,而且他开始有一些地方势力来攀附他,比方说我们刚才讲到的两个人,都是他的左膀右臂,一个是胡雪岩,专门帮他借洋债,买洋枪的;另外一个,就是这个浙江巡抚杨昌浚。所以说浙江是左宗棠的饷源,就是他西征队伍,你别看那么老远,实际上一根吸管是插在浙江的。杨昌浚是左宗棠的人,所以浙江就特别卖力地替左宗棠去筹饷。


那好,你要是两宫太后,等左宗棠得胜还朝,你会怎么办?即使你对左宗棠再欣赏,作为一个中央统治者他的本能,就是我要把你的小腿给你掰了。你看,杨昌浚好死不死,他就是这条腿。包括当时的政治,其实有很多政治,包括其实在太平天国闹事期间,很多地方上有很多盗贼风起,很多人起义,那怎么办?所以朝廷就把死刑的复核权当时是大规模的下放,所谓就地正法事件,很多督抚是可以抓到盗贼不请示中央,不按照我们刚才讲的中国古代的一套刑诉制度,刑诉流程去走,直接推出去斩了,这个情况是有的。


所以等天下安定之后,两宫皇太后怎么想,当然要找一个契机,把死刑的复核权重新上收,建立中央在司法流程当中的权威。所以杨乃武小白菜案又犯到这儿,再加上天下同治中兴基本上也出现一个规模了,要整顿吏治,加上两宫皇太后重新垂帘,换了皇帝了,要刷新天下政治,包括要告诉天下两宫皇太后是很圣明的,所有一切一切的政治因素,都导致那俩老太太想插手这事。所以所有的翻案是集齐了刚才我们讲的,人脉、舆论、盛级地域冲突,再加上政治环境因素,才导致这一次翻案,小概率事件。


好,才小概率事件里面,我们想得出一个概念,就是冤案的翻案成本问题,各位可能会说,杨乃武小白菜案,这翻了不是挺好吗?是挺好,可是花了多少成本,咱们替他算算账。首先是二十多个红顶子落地,浙江一省官员,层层上诉,你们都经过手的,签字画押的,锻造冤案,那你们丢官吧。最倒霉的就是这位刘锡彤刘县令,七十岁的老人,被流放黑龙江,最后是死在贬所。那你说冤不冤呢?他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更重要的是,整个官场都为这件事情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湖湘系官员那么多倒掉。当时在北京上诉期间,其实发生了一件事,晚清有一位名臣叫丁宝桢,就是杀安德海的那位,这位最有名的不是安德海,是他在四川总督的任上发明了一道菜,叫宫保鸡丁,就是指的他,不是我们通常说的宫爆,不是那个爆炒,是宫保鸡丁,就是指的这位丁宝桢。我们中国人现在日常生活中每天都有可能见到这位丁宫保。


丁宝桢当时为这件事,不知道是专门还是路过,在北京,就专门为这件事找到刑部大堂,当时的刑部尚书,汉尚书,姓桑,叫桑尚书,就说这个案子也能翻啊?这个案子如果翻掉,只能证明你们刑部是一帮昏聩之徒,如果这个案子翻掉,以后天下外省的官员怎么当官!对吧。

你想想看,丁宝桢讲得有道理,葛品连死了,尸首搁那儿那么多年,都三四年了,就算中毒现在也验不出来了,毒性都散了,然后现在又没有什么铁的证据可以把它翻案,如果你把这个案子翻了那么多科场好不容易靠军功,靠文字攀援上来的那些官员,红顶子落地,这个代价太大了,所以丁宝桢带着一帮湖湘系的官员,大闹刑部大堂。确实,杨乃武小白菜案之所以有名,就是因为这个案子带动了很多官员的落马,这是一个成本。


可是更重要的成本,大家要知道,就是所有牵扯到这个案子当中的人,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杨乃武不必说了,残废了,因为刑讯,两条腿都夹断了,小白菜也没法做人了,所以这个案子结束之后,其实这个案子到最后也没有还她清白,她只好出家,就当了尼姑。


更重要的是,在中国古代的刑诉制度当中,它不像现在这么文明,所有的原告、被告,包括证人,一块坐牢,只要案子没结,一块坐牢。那个时候牢里,你以为像现在文明参观的什么模范监狱,犯人还有食堂?没有的,自己家送饭,而且当时的牢狱,那种黑暗的状态,经常会把人关死的。


其中杨乃武案当中有一个著名的,有一个重要的证人,就是杨乃武声称我在他手里买的砒霜的那个人,钱掌柜。这个人呢,其实不叫钱宝生,叫钱坦,但是杨乃武也不记得,说钱掌柜,可能叫钱宝生,就把这个人牵扯进来了。当时刘锡彤跟他保证,说没事,你只要出来作证,帮我把这个案子圆了,我包你没事,结果呢,把钱掌柜弄进来,直接在牢里就给折腾死了。


一直到1877年2月,这件事情结案的时候,那个钱掌柜店里的伙计还关在牢里,所以是无数的人为这件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在我们普通人的司法观念当中,有那么一句特别像是真理的话,叫绝不冤枉一个一个好人,但也不枉纵一个坏人,听着多对,但是忘了一件事,就是成本。就像经济学家们经常谈质量问题,就会有一句名言,叫脱离成本不谈质量,你买一汽车,一共20块钱,对吧,你非要质量跟这个质量跟这个神十火箭似的,怎么可能呢!所以质量一定是相对于成本而言的,就像医生经常说,疗效一定是相对于剂量而言的,脱离剂量不谈疗效的。所以脱离成本,在实际的司法运作中,谈什么公正!


不仅是我吗刚才讲的这个案子当中,所有的当事人,包括整个社会要付出巨大的成本,即使是在现在像美国这种司法制度已经演化得很先进的国家,一样啊。要知道在美国,一个死刑犯从判决到执行死刑,要花多少钱?最便宜的州,要花230万美金,最贵的州,要花2400万美金。我们就按最低限算,230万美金,这是在美国关押三个犯人40年的费用,整个社会纳税人你得掏啊,为什么要掏?维护公正,虽然判了,要给他各种救济手段,一定是把救济手段穷尽之后,这个人才可以人头落地,上电椅,对不对。


其实司法成本这个问题,是社会的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比方说辛普森案,这个大家都知道,虽然最后辛普森脱罪,但是脱罪的时候,整个公权力已经为这件事支付了800多万元的费用,这还不包括,当时的洛杉矶警方调查的前期费用,更不包括辛普森本人倾家荡产,把这辈子当明星挣得所有的钱,全部当了律师费。


所以美国在20世纪的司法当中创立了一个制度,一个很有趣的制度,叫辩诉交易。一个犯人逮着了,到法庭来,法庭先跟他商量,你认罪不认罪?你要不认罪,可以,那咱们就请陪审团,然后请律师,当庭辩,咱们就把司法成本耗进去;但是如果你认罪,你说,反正这事跑不掉了,我认罪,好,辩诉交易,咱们双方跟检察官做一个交易,我们轻判一点,检察官跟法官说说情,原来判20年的,咱们少判几年?对,交易不成咱们再重新两方对阵。这是美国司法当中特别有趣的一个。

所以很多人不理解,说这叫什么,犯了什么罪就服什么刑,要承担责任。但是,辩诉交易正是从司法成本这个角度着眼,没有免费的公正。当我们回到杨乃武小白菜案的时候,你会发现另外一个更让人觉得荒诞的问题,花了这么多成本,就一定得到了公正吗?


时隔一百多年,我们再去研究这个案子,这个案子到底是不是冤案,你知道不知道?其实我们仍然知道。最后在翻案的时候,是靠什么翻的,翁同龢当时他一直主张翻案,翁同龢就抓住一件事,说你刘锡彤老爷你带着那个仵作去验尸的时候,探尸的那个银针,大家知道中国古代验毒用银针验毒,说这个银针如果按照规划的操作程序,规划的操作程序其实是宋代宋慈写的《洗冤集录》,专门一本法医学著作,按照这上面讲的,如果你要验的时候,你这个针要用皂角水去洗,要反复洗,你当时洗没有?后来证明没洗过,没洗过的银针验出来的毒,这是不是毒?葛品连到底是不是中毒身亡,不清楚。你看,你这个程序争议上不行,证据上有瑕疵,最后实际上把杨乃武小白菜案整个推翻,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是如果我们用现代科学知识再一想这事,这事靠谱吗?银针验毒这个事本身就不靠谱,银为什么会遇到毒就变黑呢?其实不是任何毒,你把一个银针插到鸡蛋黄里,它也变黑,那鸡蛋黄没毒,原因很简单,因为古时候那个毒的品类比较少,主要就是砒霜,而古人在提炼砒霜的时候,技术不好,所以里面含硫,而银是遇到硫发生反应,产生硫化银,所以这个是发黑。


所以实际上银针验毒本身就不靠谱,更何况银针是不是擦皂角水,对这个冤案到底最后影响有多大,从现在的科学技术来看,这个事好像很荒诞。所以再隔一百多年,我们去看杨乃武小白菜案,到底谁冤?是杨乃武冤,还是那个七十多岁,被贬死在黑龙江的刘锡彤冤,不好说的。所以到最后你会发现这事很荒谬,当整个社会付出那么大代价的时候,为了确保公正,而最后我们是不是得到了公正呢?其实没有人知道!


刚才我们的所有论述,其实只讲了冤案的一个侧面,就是要沉冤昭雪,要得到公正,需要成本。可是你以为社会愿意花金山银海,愿意无节制的花成本,我们就可以得到公正吗?非也,冤案还有另外一个侧面,就是技术条件的限制。
刚才大家注意到那个细节了吧,就是那个皂角水擦银针,你今天一想,好土啊,但是没办法呀,清末的时候只有那个认知水准,大家说宋慈写的《洗冤集录》,那就是当时最高科研成果,就只能认那个结果,即使是现在,在美国那种司法制度下也一样,美国是1993年才第一次把DNA检测技术用于对犯罪证据的检测。检测完了, 傻了。


当时有一个洗冤工程,就是用DNA技术替已经判完的罪犯去洗清他的冤屈,结果发现200多个罪犯都错判了。要知道,这200多个人当中有99个是死囚,如果当时美国政府从重、从快、从严杀了,这些人就冤沉海底,人头落地之后,请问你怎么再把他缝上去呢?所以技术局限是一个特别重要的因素,而且谁都别说我们这个时代已经技术昌明了,这个问题都解决了。你在当时以为铁板钉钉的事情,再过一段时间之后,你自己都会觉得发笑。


比如说我就看过一个例子,美国早年间有一个小镇上有一个案子,小镇上有一只母猪,生了一只小猪,生下来是独眼。要知道,美国很多地方小镇人是很迷信的,这个独眼的猪,这个上帝是什么意思啊?后来他们发现,镇子上有一个男青年,他不就是独眼吗,就一只眼,那肯定是他强奸了这只母猪生了这个小猪啊。因为当时有了遗传学的科学,所以当时民间认知就是这样的,他认为是科学。你看,猪的爸爸妈妈都好的,那只公猪也不是独眼,唯独就你一个独眼,现在镇子上有一个独眼小猪,不是你生的是谁生的?最后结果你知道怎么样,生就把这个人用法律程序判了死刑,执行了而且,冤沉海底啊。


好比说我们现在科学已经昌明了,我们不会再冤枉坏人了,你怎么知道呢?我们就拿精神病人来说,大家都有这个法律常识,如果确诊为精神病人,那是可以脱罪的。可是请问,怎么鉴定一个人是精神病人呢?那就是凭精神科医生写的那几个字,精神鉴定吗?这个我们说谦虚一点的话,人类在整个精神世界,这种科学能够把他解密解开,恐怕还早着呢。

没有一个人敢狂妄的说,现在我就可以说什么人是精神病,什么人不是吧?人格问题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我讲一种可能,只是假设,我也不懂,如果再过几百年,人类发现,哦,原来人体内的人格有好几种,精神分裂不就是这样吗,如果一个人在杀人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技术,几百年后已经可以精确地测算出来,这个时候杀人的时候,不是他的本来人格,而是他精神分裂的一个人格干的,那你还去处死这个人吗?因为精神病可以脱罪的基本的伦理基础就是,人格他不能对自己的人格的作为负责的话,你不能处死他,不能让他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


假设几百年之后我们发现了这样的技术,可以把人格分裂精细地分辨出来,那现在判断的很多杀人案,你还能那么铁板钉钉地,充满满腔正义地把这个人送上刑场吗?所以技术发展,实际上是冤案的另一个侧面。好,这事还没完,冤案还有第三个侧面。


除了成本问题,技术问题,有些案子是永远说不清的,比方说强奸案,在我们刚才提到的美国那个洗冤工程里面,那个主持者,随后我看他写的书,他说我吃惊地发现,原来我以为美国的司法至少98%、99%应该是判得相当对的,可是我发现,至少在强奸案里面,有20%以上都是冤案。我不知道这个数字他有没有依据,反正我是看来的,但是你想想看,为什么冤案会集中在强奸案里?因为没有证据来判断是否自愿。


克林顿先生的亿万子孙,留在了莱温斯基小姐的裙子上,这个事用DNA是可以判断出来的,可是你怎么知道莱温斯基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呢,这事怎么说得清呢?当时案发现场,上有天,下有地,剩下他们俩,你说你怎么判定?其中最著名的,我们可以给大家讲一个最近的案子,1991年,美国东部佛罗里达棕榈滩上,就发生了一个著名的强奸案,为什么著名呢?因为这个主角太有名了,这个人是肯尼迪总统的亲外甥,这个人叫威廉。肯尼迪,他妈是被刺的肯尼迪总统的亲妹妹,这么一个人。


他们肯尼迪家族,这个家族真是糟心,有机会给大家讲讲,这是英国受诅咒的家族。家族聚会在棕榈滩,又一次聚会high了,然后有一个不知道谁带来的一个女宾,叫帕特西亚,一个女孩儿,花容月貌,肯尼迪跟她俩人一见钟情,两人在海滩上散步,据肯尼迪讲,我们是两情相悦,然后就做了,做完之后,然后就到他的别墅,然后这个女人突然一下就翻脸,说你强奸我,然后就去报案,然后警察就把他给抓了。


可是帕特西亚这个女人讲,说不是,我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有一点小暧昧,但是一到他的别墅之后,这个人就兽性大发,直接把我按在水泥地上和草坪上,对我实施了长达十几分钟的强奸。好了,案子到了法院,你说怎么判?
要知道最开始的时候,这个证据对肯尼迪是非常不利的,因为很多妇女这个时候就站出来说,他名人嘛,有名望的家族,很多女人都说,我跟他有关系,也不知道什么心理,总而言之,很多女人就站出来说,这个人就这样,他还强奸过我呢。法庭一想,你说这是哪年的事啊,她说好几年了,你当时怎么不报案呢?这些女人说,他们家家大势大,我也不敢报案等等。


法庭说算了算了,这部分证据可不能拿到法庭上,否则这案子就乱了,这部分证据排除。但是你肯尼迪还是没办法给自己脱罪,对吧。你怎么能证明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就你们俩在场,这个时候案子出现转机,是因为我们华人的神探,非常有名的李昌钰博士介入了。


李昌钰博士其实是一个证据专家,说他是神探有点夸大其词,证据专家。他就从头到尾介入这个案子,他就讲了一点,微量物质转换定律,任何两个东西产生摩擦和接触之后,它总有一些微量,就是痕量东西发生转换,说你在墙上蹭一下,那墙上多少会留点你的皮肤吧?你身上多少会留一点石灰吧。这个东西用现代技术检测得出来的。


所以这个李昌钰博士就在这个院子里,他就检测,说你这个证据,你这个衣服,你这个裙子,有没有被撕扯的痕迹,你不是说,他把你按在这个水泥地上强奸的吗,草坪上,有没有当时的泥土,你这个织物的纤维上,会不会出现摩擦之后的这种损伤啊,检测完了,李昌钰说,没有啊,然后他在法庭上掏出一个手帕,他说你看,这是我当时带着的手帕,我在地上稍微蹭了蹭,你看,一检测是这个结果,上面有泥土,织物有损害。可是她现场的衣物是没有损害的,所以我至少可以用技术来判断,即使有强奸,他也不发生在院子里。


一听这检察官就急了,检察官说,你说那个手帕,手帕跟女士的内裤那是一样的吗?李昌钰这个时候就在法庭上回答,当时哄堂大笑,李昌钰说,哎呀,我这个人实在只有带手帕的习惯,没有带女士内裤在身上的习惯,哄堂大笑,在美国新闻界被传为一个笑谈。

后来这个肯尼迪就这样被释放了,但是这个案子其实你说审明白了吗?没明白,没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所以话说到这儿,我们其实可以给冤案做一个总结:所谓的冤案,是人类过度自信自己的理性的能力,过度自信自己亲手打造的法律和诉讼程序,维护正义的能力。而一个冤案的特征,就是他可以穿越人类所有理性设置的重重保障,穿越所有法律的程序,直接抵达冤案的彼岸,最后落实成铁案,所以谁也别说什么东西一定是铁案。


那怎么办呢?说到这儿,我们就把这期节目的底牌翻给您看,为什么我们说冤案,其实我们想说的是死刑。最近中国社会出现了结果著名的案子,有的是死刑案,有的是强奸案,当然,《罗辑思维》这种节目,我们绝对不会替李某某那样的强奸犯说话的。但是我们确实要为死刑说几句话。这也不是我在说,因为确实公众舆论当中,有一种声音,要求废除死刑。


关注到这个话题之后,我看了很多东西,包括我们的知识助理李源先生,也帮我查了大量的资料,后来我们发现,所有废除死刑的理由,都有可以商榷的余地,比方说有的是从宗教信仰出发,有的是从伦理出发,有的是从理论推导出发,伦理就是说,只有上帝可以杀人,人怎么能杀人呢?国家公权力更不应该杀人。这是一个理论推导其实也挺有意思,简单说两句。理论推导说,你法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等害复仇吗?你杀我们家一个人,我杀你们家一个人。如果等害复仇是法律的目的,那请问,你偷我们家东西,是不是我就得偷回来,你强奸了我,是不是我就得强奸回去?这推不通。


所以你说法律的目的是什么?你说法律的目的是为了教育,那死刑教育个什么呢?人都死了,改不好了。你说死刑的目的是在震慑,可是反对派又能捧出一堆证据。你说震慑犯罪,我告诉你,某某国家取消死刑之后,犯罪率一点都没有上升;某某国家一直在实行死刑,犯罪率也没见下降。那你怎么能说起到震慑的作用呢?


但是这方面的论据和争论太多太多,林林总总,我们本期《罗辑思维》不打算介入,我们只想强调一点,以人类对于大自然,对于整个世界的谦卑之心,我们必须认识到,我们的理性,我们的程序,我们的法律,是有极大的局限性的,我们不可能避免冤案的发生,那么这个时候,为什么不给那些已经按照我们现有的法律制度判定为死囚的那些人,以更多的机会呢,至少是更多的时间。


我们让他有可能,穷尽一切可能去洗清自己的冤屈,所以从死刑是天经地义的事,到死刑成为存疑的事,到世界很多文明国家已经废除了死刑,人类走过了漫长的道路。我们为什么不试着往前奏一点。当然,在这期节目的最后,其实我倒并不想对我国司法当局说什么话,我特别想对那些呼吁取消死刑的人说一句话,我认为他们喊错了对象,有些公知,有些法律工作者,老是冲政府,对立法当局喊,废除死刑!可是,你跟政府喊,有什么用呢?死刑从总体上讲,是社会的伦理共识达成的一个结果,你们呼喊的对象应该是全体老百姓,全体中国人,让他们按照你们呼吁的方向,去演进自己的伦理观念。


比方说我们中国人放弃一报还一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基督教的说法,中国人说,杀人者死。刘邦当年约法三章,这是天经地义的,杀人偿命。什么时候中国人的道德演进,我不认为这是好还是坏,就是这种演进方向,放弃了杀人偿命的观念的时候,废除死刑,它才会作为一个社会公众的共同意志载入法律,所以所有和死刑抗争,呼吁废除死刑的人,如果你把喊话的喇叭对准了政府,对准了法律部门,那我可以说,你真的喊错了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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