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看台1】董宪瑞：一件貂皮大衣（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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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一件貂皮大衣

·董宪瑞

一

李明气哼哼地回到家，进了门二话没说便直奔衣帽挂而去，用力的将妻子那件貂皮大衣从衣帽挂上扯了下来，团吧团吧就进了厨房，随即就听厨房里传出一阵噼噼啪啪的类似剁饺子馅的声音。刚刚做完面膜的妻子杨倩，此时正躺在卧室的席梦思床上，享受着美容的乐趣。忽听厨房里传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动，立马冲出卧室直奔厨房。“谁呀，干啥呢？”随着话音她推开厨房的门一看，顿时惊呆了。只见自己的丈夫正在菜板上用菜刀剁着自己那价值一万多块的宝贝貂皮大衣。

“你这是干嘛呢，疯了？”说着她冲上前去从身后猛地推了丈夫李明一把。毫无防备的李明，被推了一个前趴，刚刚举过头顶的菜刀，猛然地砍在墙壁的瓷砖上，顿时火星四溅，瓷砖被劈开了一道半尺多长的大口子。

杨倩手捧着被剁得七零八落的大衣，眼泪像破了堤的洪水，顺着那刚刚贴好的面膜上流了下来。“你、你这个混蛋王八蛋！凭什么剁我的大衣？这是一、一万多块呀！”

李明“啪”的一声把菜刀猛地剁在菜板上，瞪着两只充满血丝的眼珠子，大声地吼着说：“一万多块，一万多块，剁的就是你这一万多块！”说着他猛地从杨倩手里夺过那件千疮百孔的皮大衣，按在菜板上，又“嗙嗙嗙”地剁了起来。

杨倩又一次冲过去把他推开，骂了句：“你这个混蛋球，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又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拿我的皮大衣出气！”

“我、我、我。。。。。。”李明气急败坏地说不出话来。额头上的青筋像几条刚刚拱出地表的蚯蚓蠕动着，握菜刀的手激烈地颤抖着，满脸的杀气。

望着李明这副凶煞神般的模样，杨倩浑身打了个冷颤。她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小心翼翼地说了句：“李明你咋了，真的是疯了？”

 “我、我是疯了，我就要疯了！”李明两只眼里喷着愤怒地火焰，那原本就不很平整的鞋拔子脸，像一只变了形的乌龟壳，扭曲的有点吓人。

“放着好日子不过，你疯什么！谁又惹着你了，回家来撒野？”杨倩也大声地喊着，看得出，她的身子也在发抖。

“你还有脸说，都是你！都是你这个骚娘们惹的祸！”说着，他顺手一把从杨倩怀里夺过大衣，按在菜板上又是一顿乱剁。

杨倩见状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趴在菜板上说：“剁吧，剁吧，连我也剁了！”

“剁就剁，你当我不敢哪！”说罢，李明把菜刀举过了头顶。杨倩见状不妙，猛地起身一闪，李明手中的菜刀狠狠地剁在了菜板上。杨倩倒吸了一口冷气，吓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她似乎才意识到，丈夫这里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否则从来没有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于是，她镇定了一下，对气喘吁吁的李明说：“到底是咋了？出啥事儿了？”

“你还有脸问，都是你、你。。。。。。咳！”说着，他把手中的菜刀猛地往案台上一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头大哭起来。

“你说是我？我到底咋了吗？”此时的杨倩有点沉不住气了。李明没有理会她，依然“呜——呜——”地哭着。

“唉呀，你倒是说话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李明依旧不理会她。

“你、你、你想急死我呀！我可告诉你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天塌了你也不能拿我的大衣撒气，一万多块的东西，你得给我赔！”

“赔你个屁！”李明“嚯”的一声站起来，气哼哼地骂了一句：“你个不要脸的骚娘们，这回可把我害苦了！”

“唉唉，你这大局长今儿个说话咋这么不文明啊！”

“文明文明，我就是太文明了，才让你表弟和你钻了空子。”

“我钻空子？你胡说八道些啥呀！我可告诉你，不管咋说，这大衣是我表弟给我买的，你得。。。。。。”

“呸！”李明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你还有脸提你那坏了良心的表弟？要不是他，不！是你利欲熏心，我、我能、能。。。。。。”说着，他的眼泪又一次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窝里滚出来，砸在衣襟上。

“我私利熏心？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我熏什么心了？”

“你不熏心？你知道吗，你这件大衣把我这局长的宝座都给弄丢了！”

“啥，你说啥，你的局长宝座。。。。。。？”

“没进局子就是万幸了！”

“怎么会是这样？到底咋回事儿，你说说清楚。”

“说清楚，说清楚，说什么清楚？你表弟盖的房子出事了，他已经进了局子，还把大衣的事说了出来。”

“这、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说他们的工程都是优质工程吗？怎么又。。。。。。”杨倩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上前把坐在地上的李明拉了起来，送到客厅的沙发上。“来来，你先坐下歇会儿。”说着，回身给李明倒了一杯水。“喝口水，慢慢说，到底是咋回事？”

“咳，这次我算让你和你那个混蛋表弟给害苦了！连工程公司的徐经理和监理所的刘所长也跟着进了局子！”李明依然有些怒不可遏。

“这这。。。。。。来来来，你先喝口水消消气，慢慢说，说出来咱也好想个对策。”

“还想啥对策，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我只能认倒霉了！”接着，李明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至尾地说了一遍。。。。。。

二

李明今年刚刚四十出头，去年县里招聘科局级领导干部。时任县工程公司经理的李明，凭着土木专业系的大专文凭和工程公司几年来的业绩，坐上了县建设局的第一把交椅。一年多来，他勤于敬业，不贪不占，在百姓中口碑还算不错。今年初，县委为解决部分低收入家庭的住房问题，决定建几栋经济适用房。经研究决定把这批建房的工程，交由建设局负责。按常规程序，这批住房应该实行招投标，以确保房屋建筑质量。然而，由于是经济适用房，加上李明又是从县工程公司走出来的，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根据李明的建议，建设局党委经过认真研究之后，认为按着县工程公司现在的实力，盖几栋家属楼还是没啥问题的，于是把此项任务交给了县工程公司。

这一天是周末，杨倩到商场里去买衣服，正巧赶上商场里春季大甩卖。一些棉猴、羽绒服和皮大衣，都打六七折。原价一万八千的貂皮大衣，打七折才卖一万两千六，一下子减去五千多块。杨倩站在柜台前，忽闪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足足看了半个多时辰。说实话，几年前她就打算买一件貂皮大衣，只是因为囊中羞涩，加上女儿正在读高中，需要不小的一笔开销。这个时候让她拿出一万八千块来买件价值不菲的貂皮大衣，甭说丈夫李明不会同意，就是她自己也没这个勇气。因此只能是把奢望寄托在女儿大学毕业之后了，但每次来到这个商场，她都要到大衣专卖柜前看上几眼，心里说：别急，好饭不怕晚，迟早咱也买它一件摆摆阔。

就在杨倩望着貂皮大衣发呆这功夫，她表弟媳妇牛三也来到了专卖柜前。她见杨倩愣在那里发呆，便上前堆着满脸的笑容说：“哎哟，这不是表姐吗，咋的，你也想趁贱买一件貂皮大衣呀？”

“哦，”杨倩怔了一下说：“不不，我现在哪有这闲钱呀。”

“咳！你老公这局长都当了一年多了，还没捞个皮大衣钱哪？”

“瞧你说的，当局长也不能随便捞钱是不？再说了，俺们那口子当上局长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和孩子约法三章，什么不许。。。。。。咳，算了，不说这些了。咋的，你还想买呀？”

“是啊，现在买最合适，要省五千多块呢。再说了。我那件已经穿了快二年了，我打算把它给我妈，我再买件新的。”

“看来还是你有钱呀。”

“有啥钱哪！去年你表弟没包着什么大活，零零星星的没挣几十万。不过，买两件大衣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倒是呀。你买吧，我还有事先走了。”杨倩说着回身就走。

“唉唉，表姐表姐，你先别急着走哇；来来，给我当当参谋。”

“那好吧。”乃与面子，杨倩留了下来。俩人一边挑着大衣，一边闲聊起来。牛三说：“听俺们那口子说，今年县里要盖几栋经济适用房，是有这回事吗？”

“好像是有吧，我没听老李说起过。”

“咋的，这些事儿他回家不跟你说呀？”

“可不是咋的，他就怕。。。。。。其实，他们那些破事，说了我也不爱听。”

俩人翻来覆去地挑了好一阵，才选定了一件酱紫色的。牛三又说了句：“要不这样吧表姐，你也买一件吧，我借你一万块，零头你自己拿。”

“算了吧。”杨倩说；“借一万还不知猴年马月能还上呢！以后再说吧。”大衣买好了，俩人就出了商场，临分手牛三说：“明天是礼拜天，我请你和姐夫吃火锅吧？”杨倩说：“你姐夫出差了，改日再说吧。”

杨倩离开商场越往前走这心里越不是滋味儿。你说这叫啥事儿吧，我堂堂一个局长太太，竟然连个貂皮大衣都买不起，真有点掉价！她似乎对夫君的两袖清风开始不满起来。

第二天傍晚，杨倩在家正准备晚饭，忽然电话铃“嘀铃铃、嘀铃铃”地响了起来。杨倩抓起话筒问了句：“谁呀，找哪一位？”

“是我，表姐。”电话里传来了牛三的声音。

“有事吗三儿？”

“是这样的表姐，今天是礼拜天，我和你表弟准备去你那坐会儿，晚饭就在你那吃了。不过，你不用准备什么，我们带点现成的过去。”

“那好吧，我简单的准备两个小菜。”撂下电话，杨倩便忙活起来。不大工夫，几个小菜便准备好了，刚端上桌去，牛三两口子也来到了，而且带来了猪蹄儿、凤爪、酱牛肉。三个人边吃边喝边聊，山南海北的一通乱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眼见就要到后半夜了，喝得脸红脖子粗的牛三说：“表姐呀，今天我从商场回去，把咱买大衣的事儿跟你表弟一说，他当时就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说我太小气了，不会办事。这不。。。。。。”说着，她从身后的塑料袋中掏出一件墨绿色的貂皮大衣来。“给，表姐，这是我给你买的。”

“唉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

“瞧你说的，这年月一万多块钱还算钱呀！给，拿着。”

“不行不行，你也知道你姐夫那脾气，外人的东西就是连瓶酒都不让收的，甭说是一件貂皮大衣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表姐，人家说的是外人的东西不能收，咱是外人吗？你是我亲表姐，我是你亲表弟。古语说：姑舅亲，辈辈亲，砸碎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咋就成了外人了呢，你说我说的对吧？”表弟的一番话，杨倩觉得也似乎在理，不过她还是对自己的丈夫吃不准。依然推托着说：“这样吧，你们先把衣服拿回去，等你姐夫回来，我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他如果同意我就收下。不过，这衣服钱算是跟你们借的，等以后有了我一定还给你们。”

表弟接过话题，醉意朦胧地说：“唉呀表姐，你可真是的，连这点儿主都做不了。人家还都说我姐夫是‘妻管严’，要我看哪，你应该是‘夫管严’才对。”

“胡说啥呢，喝多了是不？”牛三用脚狠狠地踹了自己的丈夫一下，把大衣放在身后的沙发上说：“你也不用征求姐夫的意见，你就把大衣留下来放在衣柜里，反正天已经暖和了，也穿不着了。等上冷之后再拿出来穿，到那时候如果你有钱就给我，没钱就以后再说。你看这样行不？”

“是啊。”表弟接上说：“现在买还不是图喜便宜那五千多块嘛，等明年上冷再买可就没这价了。”

“这。。。。。。”杨倩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我先留下，钱的事以后再说。”

酒足饭饱之后，牛三两口子晃晃悠悠地回家了。送走了客人，杨倩回到房间急不可耐地把貂皮大衣穿在身上，走到大衣柜前对着穿衣镜前前后后的照了一阵，心里说：这衣服简直就是量着我的身材做的。她欣喜若狂，放开音乐，在客厅里飞舞旋转起来。突然楼上有人从阳台上喊了一声：“这是谁呀，半夜三更的让不让人睡觉了！”杨倩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石英钟，这才发现此刻已经是十二点半了。于是她关掉音响，又兴致勃勃地清跳了一阵之后，这才上床休息。

这一夜，她兴奋的几乎没合眼。

三

经济适用房眼看就要开工了，这几天李明都是起早贪黑的一直忙在工地上，帮助工程公司领导落实一些相关的事宜，每天都很晚才回家。这一天晚上十一点多钟他回到家里，见杨倩坐在沙发上还没睡。便问了句：“干嘛呢，还不睡？”

“等你呢。”

“等我？”李明觉得奇怪，心里说：“今儿个这是咋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俩人结婚十几年了，若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让李明去办，她杨倩从来没这么晚了还不睡的时候。李明心里明白，只准是又有什么事情要他办了，于是说了句：“说吧，又是啥事儿？”

“咋了，没事儿就不能等你回来了？”

“那到不是，你要真能天天晚上这样等我，我举双手欢迎。”

“那好，从现在起，我就天天晚上等你回来再睡。”

“哎呦，那咱可受用不起呀！快说吧，啥事？”

杨倩犹豫了一下，起身倒了一杯白开水，递到李明手上，说：“先坐下来，喝口水吧。”

“看来还真是有事求我。”

“瞧你说的，好像没事儿的时候就没给你倒过水似的！”杨倩有些嗔怪地说罢，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杨倩这个人有点小脾气，平日里李明是处处让着她。这也成了这个家庭中的一种习惯。用李明的话说：“女人嘛，哪有几个不耍小孩子脾气的？”对此，李明早已习以为常了。他见杨倩的小嘴儿又撅起来了，便说了句：“好了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有啥事儿就痛快说吧。我累了，想早点休息。”

“那好吧，我说。是这样的，我表弟听说你们局里要建一批经济适用房，他想。。。。。。”

“慢着慢着，你哪个表弟？是不是那个当包工头的胡二癞子？”

“啥胡二癞子，人家叫胡思新。他想在你们那里包点活干，你就。。。。。。”

“得得，你赶紧打住。胡思新这个人在工程圈子里名声极臭，把工程包给他我不放心。”

“有啥不放心的？说实话，你们那些搞工程的有几个好心眼儿的？再说了，好心眼儿的能赚钱吗？”

“唉唉，你这打击面太宽了吧？”

“哼！一点儿都不宽。就连你们这些当官的，不也都一个德行！该拿地拿，该吃的吃，该贪得贪，有几个清白的？”

“唉唉，你这话啥意思呀？这么说我也是。。。。。。”

“你不是，这说明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冒！”

“瞧你把我说的，不过我可告诉你啊，往后这事儿你别跟着瞎掺和。”

“我也不愿掺和，可我表弟找我了，你说我怎么办吧？”

“干脆回绝他。”

“你说的到轻巧，我们都是姑表亲，又都是一块长大的。我拉不下那个脸去得罪人！”

“那。。。。。。”李明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这事真的不好办。这次的工程全都包给了县工程公司，没法。。。。。。。”

杨倩接上说：“这就更好办了，你跟公司的徐经理说说，转包几栋哪怕一、两栋也行吗。”

“这。。。。。。好吧，你让我好好想想。”

 “那好吧，明天听你的信儿。”妻子说罢，搀起王明进了卧室。

第二天，杨倩接到牛三的电话，说是中午请她吃驴肉火烧。“吃驴肉火烧，为啥？”杨倩习惯地问了句。

“为感谢你呀。”

“感谢我？感谢啥？”

“实话告诉你吧，俺们那口子的工程包下来了。”

“哦，原来是这事儿呀，那好吧，我去。”

就这样，杨倩的表弟胡思新，在李明的关照下，从县工程公司经理徐华手中转包下了两栋楼。合同签下来之后，李明和杨倩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证质量。结果还是出了事，工程刚刚竣工不久，就有一栋因基础不牢而倒塌了，而且伤了人。胡思新因偷工减料和行贿，被拘捕；徐华和监理所的刘所长也因渎职罪被免去职务，进了局子。最惨的还要算是李明，被免去建设局局长职务，还给了个留党察看两年的处分。

“对不起老公！”杨倩忏悔地说：“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要不然他就是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会要的！”

“咳！”李明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能贪，不能。。。。。。可你就是。。。。。。咳！完了，这回全完了！”说罢，他仰倒在沙发上，心脏病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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