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看台10| 陈瑞绒：老表林国（小说）
老表林国
口陈瑞绒
林国风光的时候可风光了。
林国是开着小轿车回到村庄的，跨下小车，皮鞋锃亮，西装革履。他一手揽着手提包，一手攥着苹果手机，春风满面，好一个风度翩翩的成功人士。走在村口，来到大榕树下土地伯公庙前，碰到哪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不管是不是大过年，立马从皮包里掏出红包派送。林国竭力做出的老板派头，却与他瘦瘦高高的身材和沧桑的脸庞不甚相配，更和村里阿伯阿姆心目中肥头圆脸的老板形象相去甚远。事实上，林国也不是老板，他只是在一个大老板不方便出面的公司里挂名法人代表。公司有几十个工人，幕后大老板把公司交由他打理，他出面跟人谈生意，今天宴请客户喝酒，明天接待官员k歌娱乐。一个初中没毕业的农村娃就这样周旋在权贵之间，如鱼得水，那几年赚得盆满钵满，算是扬眉吐气出人头地。
林国落魄的时候可够落魄。
林国初中没读完就跑去城市打拼，在深圳摆过街边，跑过码头去过香港，摸爬滚打了十几年，风光的日子就那四五年。他的公司被查出走私漏税，身为法人代表的他锒铛入狱，判刑一年十个月。林国的老婆和三岁的孩子靠着娘家兄弟的接济，在城里的出租屋苦等丈夫出狱一家团聚。高挑清瘦的林国，经过一年多的牢狱生涯，整个人瘦得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脸上的神采早已失去大半，眼神疲惫呆滞，只有眉梢上扬着，但见一丝隐约残存的倔强。
林国入狱家里的财产被政府冻结没收。出狱后面临生计问题，他向朋友借了一点本钱，在深圳某个市场租了个档位卖水果，不知是时运不济，还是经营不善，不到三个月，连本带利一败涂地。眼看水果生意做不成了，城里呆不下去了，林国百般无奈，只好带着妻儿回到村庄，人生再作打算。
林国家有瓦房两间，薄田几亩。父亲有糖尿病常年吃药，母亲主持家务。林国是老大，并无兄弟，几个妹妹都出嫁了。回到乡下他遇到的第一个问题不是生计，而是家庭战争——婆媳大战。婆婆在乡下当家做主摆出尊卑，媳妇精明骄横，又在城里自由自在惯了，哪甘受束缚。婆媳二人锣对锣、鼓对鼓，不相上下，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互不让步，毫不示弱，整天吵个不停。婆媳俩拌嘴可以从早晨一直吵到夜幕降临。她们一吵架，林国就像孙悟空被唐僧念了咒，痛不欲生。一边是母亲，林国向来顺从，一边是媳妇，他们夫妻恩爱，林国又心念媳妇带着小孩独守空房等他出狱的恩情，对老婆不敢丝毫怠慢。
有一次，婆媳又大吵一天，家里的瓶瓶罐罐能摔的都摔了。那天晚上，林国甚至跪在媳妇的脚边，痛哭流涕，磕头求媳妇别再吵了。媳妇横着脸不管丈夫，母亲骂儿子是孬种。林国劝阻不得，摔门而出，一个人红肿着眼睛来到巷口小店买了几瓶青岛啤酒，提着走到村口大榕树下的土地公庙前，瘫坐着嚎啕大哭，大半夜把自己灌了个烂醉如泥，直到天亮晃荡着身子回到家蒙头便睡。不久，林国的母亲决定去城里打工，这场婆媳大战才告消停。
林国买了一辆三轮车载客，闲时种些庄稼，一家勉强糊口度日。他开三轮车经常载他堂哥的乡村殡葬西乐队的员工到各个村里去表演。去年春，政府提倡火葬，西乐队生意一落千丈，他堂哥不想干了，要出门做生意去，舍不得拆散西乐队，见林国人聪明肯吃苦，就把西乐队让他管理，口头协议好年末分红，五五分账。林国接手西乐队，就到四乡六里去招揽生意，像个业务员一一敲开各村宗族老大的家门。乡村红白事，都由宗族老大主持决策，老大有权决定各项事宜，包括请哪个西乐队来表演。林国这半个老板，不仅充当业务员，还接替堂哥当西乐队的主唱。林国练歌一个星期以后，唱得喉咙嘶哑，居然不看词能哼唱几十首歌，包括以前在KTV跟生意场上的商人官员卡拉OK意气风发唱的歌。娱乐场上练的这些歌曲在落魄的时候还能派上用场，老天真是好爱逗弄人。主唱林国，从一个村唱到另一个村，从一个葬礼唱到另一个葬礼。他的西乐队收费合理，歌唱卖力，演奏气势整齐，在周围村里立下口碑，西乐队的生意倒也蒸蒸日上。
一个下午，他神色慌张仓皇跑到我家，嚅嗫着吞吐着问我：“姐，问你借点钱，阿云在医院里，医生诊断为急性阑尾炎，要立即动手术，前些天你知道的，我妈住院花了不少钱，现在你嫂……”这两年来他的境况总是不见好，除了做西乐队的活计，他还开三轮车去载客，夜晚拉活。他白天不做西乐队的活，又接些零工，帮人接水接电。可是无论他多么勤快苦干，家里照样入不敷出，不是父亲吃药需花钱就是母亲生病孩子有事，现在老婆又住院。他辛辛苦苦赚的钞票在口袋还没捂热，就像流水一样流走了。有时候，不得不感叹命运这个东西，不论你怎么努力，老天还是喜欢折腾你，直到你筋疲力尽，直到你认命为止。林国却不像个认命的人，我看他像打不死的小强依然坚强乐观生活着。
在这个微信风行的时代，林国当然也玩，有时还会把自己抱着吉他唱歌的视频传上朋友圈。曾见过他的一个视频，眼戴墨镜，摇头晃脑，正声嘶力竭唱着汪峰《怒放的生命》：曾经多少次跌倒在路上/曾经多少次折断过翅膀/如今我已不再感到彷徨/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文艺范典型，摇滚味十足。林国演唱时那个专注与投入，就像带领着他的西乐队北上到京城里摇滚似的，他像陶醉在流光溢彩的舞台上，台下有无数的粉丝摇晃着荧光棒大喊“林国，林国！”。
2016年7月24日星期日
国内统一刊号：CN44-0058
本文来源：汕尾日报2016.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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