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手记|中霖：做一个自主的、自生的人

近日将董平教授详解《传习录》第二阶段的教学片文字脚本编辑完，受益良多。

阳明先生与其弟子的对话，十分生动，有时语重心长，苦口婆心，有时霹雳手段，作狮子吼，可见引人上道确实不容易。不禁想起先生的一首诗：

四十余年睡梦中，而今醒眼始朦胧。

不知日已过亭午，起向高楼撞晓钟。

起向高楼撞晓钟，尚多昏睡正懵懵。

纵令日暮醒犹得，不信人间耳尽聋。

记得还是2007年，恰逢先生龙场开悟五百年，独自去贵州修文县阳明故居拜祭。此后，就感觉没有与先生分离过，此次有幸编辑制作《传习录》教学片，更感到备受先生加持。

《陆澄录》和《薛侃录》当中，有两个话题印象深刻，

一是对朱熹的评价，

二是如何超越佛老之见。

阳明先生没有经历过“五四反传统”，所以对朱子的声誉很是照顾。

朋友观书，多有摘议晦庵者。先生曰：“是有心求异，即不是。吾说与晦庵时有不同者，为入门下手处有毫厘千里之分。不得不辩。然吾之心与晦庵之心，未尝异也。若其余文羲解得明当处，如何动得一字？”

古时读书人主要读圣贤书，因此语境一致，志向都是成圣成贤，故能相互体谅。阳明说自己与朱熹入门下手处不同，可这一不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朱熹不仅自误，而且误人不浅。

蔡希渊问：

“文公大学新本，先格致而后诚意工夫。似与首章次第相合。若如先生从旧本之说，即诚意反在格致之前。于此尚未释然。”

先生曰：

“大学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个诚意。诚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

即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穷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荡荡，都无着落处。须用添个敬字，方才牵扯得向身心上来。然终是没根原。若须用添个敬字，缘何孔门倒将一个最紧要的字落了，直待千余年后要人来补出？

正谓以诚意为主，即不须添敬字。所以举出个诚意来说。正是学问的大头脑处。于此不察，真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缪。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诚身。诚身之极便是至诚。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之极便是至善。工夫总是一般。今说这里补个敬字，那里补个诚字，未免画蛇添足。”

在阳明这里，明明德、致良知，只是一个诚意，因为一个诚字，天道、人道才得以贯通（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

而朱熹画蛇添足，补上一个敬字，可见朱熹做了一辈子学问，“茫茫荡荡，都无着落。”

今日这样的读书人更是普遍。

愚公班有位女生，她父母很特别，都是大学高材生，却明确表示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读大学，尤其是国内大学。我有点好奇，问他们态度为何如此坚决。孩子父亲说，很简单，现在大学的教授是些什么人，不就是我曾经的那些同学吗？凭他们那样的德行，我才不肯将女儿送到他们门下呢。

这位父亲的言语或许有点激烈，但细想一下，不无道理。

读圣贤书的旧文人如朱熹、范进们，况且都一辈子飘飘荡荡，没有着落，读西学的新文人更无法做到安身立命。

阳明对朱熹的态度还是中肯的，他肯定朱熹的精神气魄大和晚年的大悔。

士德问曰：

“格物之说，如先生所教，明白简易，人人见得。文公聪明绝世，于此反有未审。何也？”

先生曰：

“文公精神气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继往开来。故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后，果忧道之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删繁就简，开示来学，亦大段不费甚考索。文公早岁便着许多书。晚年方悔是倒做了。”

士德曰：

“晚年之悔，如谓‘向来定本之悟’。又谓‘虽读得书，何益于吾事’？又谓‘此与守书籍，泥言语，全无交涉’，是他到此方悔从前用功之错，方去切己自修矣。”

曰：

“然。此是文公不可及处。他力量大。一悔便转。可惜不久即去世。平日许多错处皆不及改正。”

从以上对话，吾辈小子当引以为戒，切莫耽搁了自己的慧命。

由于经历了“五四”，孔子和儒家的名声很不好，今日传统文化回归，更多朋友偏爱佛老，包括我自己曾经也是如此。阳明早年出入佛老，后入圣学，是位过来人。他对佛老之学的认识值得参考。

萧惠好仙释。

先生警之曰：

“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自谓既有所得，谓儒者为不足学。其后居夷三载，见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大抵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汝今所学，乃其土苴。辄自信自好若此。真鸱鸮窃腐鼠耳。”

惠请问二氏之妙。

先生曰：“向汝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汝却不问我悟的。只问我悔的。”

惠惭谢。请问圣人之学。

先生曰：“汝今只是了人事问。待汝辨个真要求为圣人的心来与汝说。”

惠再三请。先生曰：“已与汝一句道尽。汝尚自不会。”

阳明的学生萧惠对仙释兴趣浓厚，阳明并没有否定佛老，而是指出萧惠只学了一些佛老的皮毛，未得其妙。而萧惠听了先生之言，却不问先生悟的，而只想要先生悔的。这是为何？

图片为冯刚老师摄于浙江金华山

此次去金华山，请龚若朴院长讲《神农本草经》，很受启发。

其实儒道同源，都肯定天地之间人为贵。

《本草经》将本草分上、中、下三品，上品本草如人参、灵芝等，性平无毒，久服不伤人，主养命以应天。而人为万物之灵长，本来就比这些灵丹妙药更受上天厚爱，更得天地中和之气，可惜的是，大多数人看贱自己，以满足各种欲望为人生最高目标，浑浑噩噩一辈子，痛哉！惜哉！

学生问阳明花间除草之事，阳明说一番“不动于气，即无善无恶，是谓至善”的道理，

学生问：佛家也说无善无恶，与您讲的有何不同？

先生曰：“佛氏着在无善无恶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圣人无善无恶。只是无有作好，无有作恶。不动于气。然遵王之道，会其有极。便自一循天理。便有个裁成辅相。”

薛侃曰：“草既非恶，即草不宜去矣？”

先生曰：“如此却是佛老意见。草若是碍，何妨汝去？”

在这段对话的末尾，阳明抛出一个问题：

曰：“此须汝心自体当。汝要去草，是甚么心？周茂叔窗前草不除，是甚么心？”

这个问题太妙了！周敦颐窗前留杂草不除，为的是养活一团春意思，这点生机就是中国文化的最可贵之处。天地之大德曰生，道家亦离不开这个生字，无论什么神仙高道，亦在大化流行，生生不息的一体之道中；佛教被中土文化化掉宗教的形式，也只留下一个活泼泼的心性。

“天君泰然，百体从令。”如此，才可以做一个自主的、自生的人！

中霖  于辛庄师范

附录1：

董平教授《传习录·陆澄录》教学片目录

第一集  《一心一意下功夫》

第二集  《你也可以出神入化》

第三集  《病本身就是药》

第四集  《治病就要除病根》

第五集  《圣人之心如明镜》

第六集  《变与不变的道理》

第七集  《上达只在下学里》

第八集  《圣学只有一个功夫》

第九集  《感通天地之心》

第十集  《美器以不器为前提》

第十一集  《为学须有本原》

第十二集  《须于心体上用功》

第十三集  《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第十四集  《教育就是三个字》

第十五集  《致良知就是致中和》

第十六集  《为学不可执一偏》

第十七集  《破心中之贼》

第十八集  《人心原本是有定体的》

第十九集  《阳明先生的关注点》

第二十集  《情理通达才能拨乱反正》

第二十一集  《功夫不能间断》

第二十二集  《谁是我们的主宰》

第二十三集  《圣人的格局》

第二十四集  《时变与时中》

第二十五集  《立志须从原点生发》

第二十六集  《礼乐本原是天道》

第二十七集  《人之所见有精粗》

第二十八集  《心即道，道即天》

第二十九集  《必须要靠自己去体认》

第三十集  《生命的源头活水》

第三十一集  《心含古今，廓然大公》

第三十二集  《诚于中，必形于外》

第三十三集  《人人都有成圣的根基》

第三十四集  《美恶皆在人心》

第三十五集  《证道须是自修自悟》

第三十六集  《良知活在每个当下》

第三十七集  《生命的觉醒》

第三十八集  《关于永恒的话题》

第三十九集  《天下万物为一体》

第四十集  《格物就是正心》

第四十一集  《由亲民到仁政》

第四十二集  《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

第四十三集  《克己复礼，天下归仁》

附录2：

董平教授《传习录·薛侃录》教学片目录

第一集  《良知就是我们的准则》

第二集  《不要死在境界上》

第三集  《我们也可以成为纯粹的人》

第四集  《天大的误会》

第五集  《别错用了功夫》

第六集  《阳明心学与佛家的差异》

第七集  《超越佛老之见》

第八集  《肯定生命，活出生命》

第九集  《生之活之》

第十集  《为自己的慧命负责》

第十一集  《阳明也作狮子吼》

第十二集  《体用不二》

第十三集  《内求我正心》

第十四集  《心灵的喜悦》

第十五集  《真诚面对生命》

第十六集  《养心为第一要务》

第十七集  《致良知是天大的事》

第十八集  《老老实实面对自己》

第十九集  《识大体，明大义》

第二十集  《将我们的禀赋不断充拓》

第二十一集  《不能要委屈了良知》

第二十二集  《立诚是立命的根基》

第二十三集  《慧命各自承担》

第二十四集  《不要做个假人》

第二十五集  《自明，自立，自主》

第二十六集  《自证，自悟，自生》

第二十七集  《生死之道》

第二十八集  《何谓修道之教》

第二十九集  《何谓天道至教》

第三十集  《万世常行之道有个本在》

第三十一集  《无非是诚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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