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词的今天,不过是“无用”之“小道”
在“诗词大会”引起了又一轮的诗词大热之际,“爸爸真棒”的专栏作者、家学渊源饱读诗书的复旦才女Silver却语出惊人:古诗词作为一个文化现象,已经是过去式,推动古诗词普及是一种非常累人且不那么现实的做法。
”某天晚饭后走出购物中心,原本被mini小火车吸引的“好无聊先生”(我时年5岁8个月的儿子)一看时间,《中国诗词大会》节目要开始了,毅然放弃小火车赶回家里守电视。
这是整个寒假,“走不开小姐”(就是我)陪伴他看的唯一一档电视节目。
朋友问我,这个节目很好看吗?从个人角度,不觉得。
九宫格、飞花令、逆向思维题,比的不都是对诗词的记忆能力与应试能力?我又不是好无聊先生,看到眼熟的诗句就傻乐。但确实,在眼下各种装疯卖傻的娱乐节目里,《中国诗词大会》算是一股清流(说的好像我真的看了很多娱乐节目似的)。
赞美声外的不同声音提出,该节目是应试另一版本,考的是背诗词的能力。当然出题者希望应试者/参赛者不仅仅是背,更应有理解。比如李商隐《马嵬》中有一联“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挖掉“纪”字,选手们就填成了“四时”或“四季”。
不理解光背诵容易误会。岁星(木星)绕太阳一周约需十二年,故古称十二年为一纪。玄宗在位四十五年,约为四纪。“莫愁”是嫁为卢家妇的古洛阳女子,婚后生活幸福。这联诗暗喟,玄宗你在帝国权利中心,却不能与自己心爱的女人厮守终身,还不如平头百姓感情顺遂。
当然,袁枚的《马嵬》立意更高,他那一联说:“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这是袁枚的风格,提笔先须问性情。
话说回来,即使背熟了这些诗,理解了这些诗,于你我及你我子女的现代生活,有何意义呢?
增添些气质?弹琴的人气质也非常好。
崭露才气?谁日常中有空和你比赛谁背的诗更多记得更牢。
更了解历史文化?很多古诗词只是婉约的言情诗和写景的山水诗。
产生共鸣?这倒是有的。通过某些诗句,古人今人有共鸣。
但大体而言,古诗词在现代社会里,不过是无用之美罢了。
以下为浅薄之见。
无用之美说古诗词边缘化还是太客气,当一种文体只剩记忆(背诵),那就是“作古”了。
从各界恣意解读复旦那句“自由而无用的灵魂”之始,“无用”二字如今也泛滥。在古代哲学领域,“体”和“用”通常是在一起被提及的概念。“体”的变化、应用叫做“用”。
“无用”的根本不是没有用,而是说你有一个不向外求的源泉,在你的内心。在一个“无用”的世界里,人专注在一个向内的源泉。
古诗词在现代有着“无用之美”,是精神领域的一种求证与映射。你要向世人展示自己背熟了多少首唐诗宋词,这种“用”就颇为积极。借着古诗词里各种“志”来让自己更为理解自己的内心世界,这种向内的动力,则是精神上的愉悦。
《尚书·尧典》中记载舜的观点:“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诗言志成了诸多文论家对诗本质特征的认知。此志非彼志,从政治抱负到志向,到庄子“诗以道志”的“志”,不管后期演变成重理还是重情,诗歌都逐渐被视为传情达意的一种文体。
P个S:窃以为,在《红楼梦》,贾宝玉提到《庄子》中的“能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蔬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颇符合鄙人对无用的理解。
▲好无聊先生画的某种“无用”之物。你看出它是什么了吗?
古诗词的“无用”在于,对于现代教育来说,除了应试,现实中是没有实际应用价值的。除了50年代、60年代生人,年轻一辈鲜少有人像古人一样,把写诗填词作为一种社交手段了。
父母那一代人,时见“赠XX”,“和XX”的诗句,我们这一代,连手写白话文书信都日渐绝迹,文绉绉的带着格律脚镣的诗词,推敲来推敲去,颇为耗时,在紧张兮兮的现代社会中被使用的机会不大。
更不要提古今社交生活模式差距之大。
同是喝酒时的酒令,飞花令/联句等当然不如“两只蜜蜂令”或“虎棒鸡虫令”让人感觉亲切。
清人俞敦培的《酒令丛钞》把酒令分为古今、雅令、通令、筹令四类,书卷气重的大多在文人雅士之间流行,即为雅令。比较雅致的,如《红楼梦》里的占花名,“若干根签放在签筒里,每根签上画一种花草,题一句旧诗,并附有饮酒规则,行令时一人抽签,依签上规则饮酒。”
此处,你只看到宝钗的签是:任是无情也动人(罗隐《牡丹花》 ),恐怕一下没反应过来,暗示她寡居命运的其实是“辜负浓华过此身”这一句。
比较复杂的如诗筹,筹上规定背出某人某首诗,或指出筹上诗句的作者、或指出诗句的缺字、或照规定的韵即席成诗等等。能者胜,不能者罚。
更复杂一点的,规定前一位念一句酒令诗后,后一位必须以相同的格式应对,否则便算输,必须罚酒。比如《红楼梦》第62回在大观园红香圃为贾宝玉等人摆寿酒时行的令,此令要求,“酒面要有一句古文,一句古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总共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
林黛玉如此行令:酒面是“落霞与孤鹜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叫得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酒底是“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
傻眼了吧?看过这些内容,就知道飞花令的难度。还真是背诵之功。
雅令并不简单,有竞技成分,炫技才能免于罚酒。白居易曾在《与梦得沽酒闲饮且约后期》里说:“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闲来征求酒令穷搜经书史籍需要通读经史。
今人来玩,估计也就是刘姥姥那类“大火烧了毛毛虫”、“一个萝卜一头蒜”。
▲好无聊先生的画作配上走不开小姐的诗作。或许可以行个“两只蜻蜓令”?
人说什么话怎么说话,毕竟是时代决定的。人写什么怎么写,也一样由时代决定。
比如,当我对好无聊先生说:“愿尔此生真浑沌,不解不问心上秋”时,不如说:“最好你一辈子都傻人有傻福”更直白清晰。
综上,个人的看法是,古诗词作为一个文化现象,已经是过去式,推动古诗词普及是一种非常累人且不那么现实的做法。当然,把古诗词放到应试教育系统中占某个比例,也是很“不合时宜”的。
有数问:
背熟上千首古诗词,就能掌握过去的表达方式和技巧了吗?
掌握过去的表达方式、表达技巧,就能够使你的存在更接近于中国文化的本质所在吗?
或这么说,继亚特、萨里、锡德尼、斯宾塞、洛奇、德莱顿和莎士比亚、华兹华斯等十四行诗的著名诗人之后,严谨精致的十四行诗写作在欧洲还流行吗?那么今天的欧洲人就不能更接近于他们文化的本质所在吗?
几集看下来,感动我的不是年少才高的武亦姝,而是患癌农民白茹云。武亦姝深入人心的是博闻强记,白茹云深入我心的是,诗词在她生命的场景中,是“活”的。诗词伴她经历过生死,解脱寂寞。这就是一种内生之力,一种无用之美。
当然,这么比并不公平。谁人希望自己是以苦痛打动人的呢?
毫无冒犯之意,少男少女,对古诗词的热爱固然是发自内心的,但他们的恣意青春,也决定了他们较难理解古人诗词里的志(七情六欲)。偶尔看到某些少年们以古诗词体写出来的“志”,也都写得苍白些,处处强说愁,句句拾牙慧。
从现实来说,古诗词陷入的是一个难解之局。如果只是背诵、应试而无使用的社会场景,不能书写自己的生活,古诗词并无复兴之助力,也实在没有复兴的可能。
日用之乐从我初中和几位同学玩文字游戏,初学写诗填词开始,就认为,诗词只是小道。
小道有数解,其一、儒家对宣扬礼教以外的学说、技艺;其二、非正途。在我这儿,诗词是日用娱己的,不是正事儿。
何为日用?最直白的意思就是日常使用。
比如,复旦有日常交流哲学,言谈较为投契的师兄离开深圳回迁上海,试赠两阙《一剪梅》
北上南行两欢场,一肩诗囊,一肩衣囊!湖畔薄酒诉离殇,抛去愁肠,换得衷肠。云树之思阻且长,心之一方,人在一方。我笑羁旅太寻常,风又何妨,雨又何妨?
醉卧鹏城谁家郎,笑也疏狂,哭也疏狂。逃禅悟道辩四方,道在一旁,佛在一旁。词工哲匠皆同窗,养拙此乡,嬉游他乡。友朋忘形名利场,一程山长,一程水长。
比如,讽刺某著名私奔人士:
壮心易作黄粱语,有了功名恨功名。谁见一诺成空遣人惊?但重眼前春色明。
幽欢难卜,共抛霓旌,闲言可畏且休兵。新妆笑浅,旧欢泪凝,世人只道你多情。
比如,我公公2016年辞世,清明悼念诗云:
一箭流光去无着,社燕推迁往复回。
阻障阴阳恩愈重,情怀懵懂老相催。
风光烟火袅袅絮,歌哭悲欢寸寸灰。
家祭纷说儿女事,撩眼偏向醉时归。
回头翻翻,就能看到彼时彼地的心思。这是一种日常。
另一种日常,是和好无聊先生一起玩儿,给他的画配上诗文,聊以记录共处的短暂辰光。
▼比如,好无聊先生画了蜗牛,我给他配上:
▼比如,好无聊先生画了青蛙,我给他配上:
▼又比如,好无聊先生画了主题为《拯救鲸鱼》的一幅看上去“四不像”的画,作为脑残粉的走不开小姐,也配上:
▼还有,好无聊先生画了猴子捞月,我就给他配上:
每次配上诗文,好无聊先生就一脸求表扬状问:“妈妈我画的画比你配的文好,对不对?”我很自然地点头,“对,你的画是主角,我的配文是配角。配文嘛。”
比不上老树画画的那种诗意生活,我只是希望让好无聊先生知道,妈妈很重视他的作品,不管他画得多糟糕,有个人一直为他鼓掌。
我把和好无聊先生2016年的图文组合记录下来,选择其中12张,印制成“好无聊先生乙未系列”书签,聊作纪念。这是我们母子俩的日常游戏,图有趣而已。也许连丁酉年都不能坚持下来,那也没有关系。
回到之前和“爸爸真棒”的掌门人讨论过的问题,为什么我推荐小朋友读《声律启蒙》等音律类的读物?正如闻一多所说,格律诗写作是“戴着脚镣跳舞”,如果不了解这些脚铐为何如此设置,如何束缚,就无法找到精准的舞步,更难理解这舞步的妙处。
毕竟,我还是希望好无聊先生除了会欣赏古诗词音韵之美、汉字之美,也能在日常生活中,用这些技巧来书写现实生活,自娱自乐。就像我鼓励孩子学一门乐器的初衷:不是为了让你站在竞技的舞台上被人瞩目,而是让自己在生活的闲暇里过得更惬意有趣。
娱乐自己,至关紧要。
当然,现实与期望总是有距离的。
诗词这种小道,在21世纪本就毋须强制大众接受。所谓人性化的教育,大概是我很喜欢我enjoy,你不喜欢也OK。想背就背,背不出来,又有什么所谓?
文化的东西,一上升到政治命题,成为主旋律,就很让人烦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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